年末了,京城里到处洋溢着轻松愉快的气息。
整年的提心吊胆终于可以放下,只要年关一翻,甭管去年是坑是包,都算陈年旧账,谁会再来较真呢?吏部考核也过关了,皇上不会知道,三法司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地方官交了差,没人犯得着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过不去啊?
可唯独一人心里就如同这皑皑白雪落在泥里冻成了又黑又硬的坚冰。户部侍郎李禄知道这个年关满京城里只有他过不去了。
“呸,你个懒货,这刨泥挖土的埋汰事非要老爷自己动手,养你们来干什么的!”李府的管事娘子吐着唾沫星子将园子里干活的家丁骂得狗血淋头,“真是吃了几天干饭就拉稀屎,给你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了?下贱坯子,看一会怎么收拾你!”
“秦妈妈,是老爷非要亲自挖那梅花树下埋的酒,还抢小的锄头……”
“我呸!蒙我头上来了?我秦妈跟着老爷这么多年,老爷哪根指头碰过土?你给我在院子里站好了!”秦妈骂骂咧咧转头去书房打算给老爷赔罪。
家丁头顶都被雪覆盖,睫毛结冰了,哆嗦道:“秦妈妈,我冷……”
“活该!冻死你个没眼力的!”
秦妈肥胖的身躯消失在转角。
家丁露出绝望的神色。
可没一会功夫,忽然听到书房传来秦妈哀嚎:“来人啦!老爷上吊了!!”
大昭天武二十三年腊月,户部侍郎李禄于家中畏罪自杀,至此涉案一百九十余万两的贪没军饷案发。
一时朝京风云变幻,此案历经一年,牵扯官员三十二人,四品以上京官十四人,其中甚至还牵连到了前朝最可能获得太子之位的二皇子,先帝震怒罢黜其出了帝都。以内阁首辅萧牧贤为首官员力劝已六十三岁的皇帝重新立太子。皇帝遂降旨宣驻守各封地的亲王重新回京,察贤而立。在军饷案摧残之后的朝京随着各路亲王的回京,逐渐暖回了春风。
“这各路亲王到底人才几许!谁才是太子合适人选?嘿!各位客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案上一拍,狡黠地笑着结束了。
“这才哪到哪!怎么就没了?”
“接着讲接着讲!”
“别走啊!”
也有人道:“讲什么讲啊,这前朝往事,最后谁当太子诸位不是知道了吗?当今天子还能让说书的给改了不成?”
立刻有人接话道:“谁当皇上我们知道,可那时候的睿亲王是怎么当上皇上的呢?”
“这得要说到前朝第一功臣——宋远峥宋将军。”
“……”
地下的听众听的意犹未尽,纷纷大声谈论起前朝的事来。
大堂角落里一处小方桌边坐着一位布衣小公子,生的俊俏模样,旁边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整个大厅就数他俩没有跟着起哄。
中年男子嗑着瓜子,对着那俊俏小公子道:“想我大昭京城说书的胆子忒大,这朝政的事也能拿到说书馆里来瞎掰。”
只见那俊俏公子眉头锁着似在走神。
“江萦!你想什么呢!”中年男子又叫了他。
江萦回过神来,反问道:“前朝第一功臣真的是宋远峥吗?”
中年男子嚼着瓜子摇头:“那不然能是谁?”
江萦露出崇拜的目光:“我觉得是容尚书。”
年轻小公子,名叫江萦,远冀贡生。
中年男子名赵昌明,也是远冀贡生。此番来京城均是参加三月春闱。
“凡是没得善终的,都不算。”赵昌明吐了瓜子壳,看了眼江萦,心想你小子还嫩,不知道怎么摔跟头。
眼看说书的走了,赵昌明不耐烦地丢了瓜子,起身:“不听了,不听了。”昨天王知府派人通知他务必要带江萦来听这场说书,他一琢磨准没好事,先走为上。
江萦挽留道:“赵兄,下一场《群龙汇》呢!”
“什么群龙汇,一群乌合之众,你慢慢听吧。”赵昌明把瓜子推给他,眼神里似乎有话,见江萦与他大眼瞪小眼真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自顾起身走了。
书馆门口,小二拦住一人道:“对不住了客官,这真没位置了。您不知道这《群龙汇》可火着呢!您呐,下次早点来。”
那人朝大堂里望了望,目光最后锁定在赵昌明留下的空位。
小二顺势看过去:“哟,小的眼拙,兴许是刚走的,您不介意拼桌您呐就过去。”
那人毫不犹豫就朝那边走,碰巧了赵昌明出来,俩人对视一眼,赵昌明不自觉地便靠路边让了道,目送那人走过,暗自嘀咕一声:“来了个人物。”他回头又看了江萦一眼,见他听得起劲欲言又止最终走出门去。
江萦边嗑瓜子边翻看说书人牌子,忽地对面坐下一个人。
“赵兄你……”他以为是赵昌明回来了。
两人一对视,均一愣。江萦内心不禁唏嘘了一番,此人长相极好,皮肤光洁细腻,头饰面容修饰得精致。虽然穿的简单,衣料花纹淡雅然则极为考究,绸子这么易皱的材质硬是穿的平平整整流畅得反光。尤其是他袖子里似乎藏了个什么金色的东西,虽一闪而过,但极其抓眼。
此大贵之人。
江萦立刻破开脸笑了:“兄台你好啊!”
“你好。”那人点头淡淡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堂上开始说书了,说的是前朝农民起义军的故事。书说的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这家喻户晓的传奇演义江萦就是百听不厌。
“公子贵姓?”对面的人不太解风情,中途岔话道。
“免贵姓江。”江萦寻思他是不是没点果子堵嘴,就把瓜子碟分享给他,顺口反问一句,“兄台呢?”
“多谢。”那人顿了一下,才道:“我姓齐。”
“啪!”一声惊堂木响,说书人唾沫横飞,“只见刘世龙举起那柄金色弯刀,刀光闪的乌金刚睁不开眼,乌金刚心下一虚,暗道不好,有刘世龙守着这临崖之城只怕是不好拿下……”
正说道精彩处,忽然门外一阵喧嚣,一列官差冲将进来将大堂团团围住,为首一人喝道:“接线报,此处有说书人诽谤朝廷,造谣惑众,来人啊!将台上之人拿下!”
说书人一听哪还坐得住,忙求饶:“官爷明鉴,我说的《群龙汇》乌金刚智取鎏金城,我没有诽谤朝廷啊!”
那官差眉头一皱:“那上一场可是讲军饷案?说书人是谁?”
书馆掌柜眼见不对,连忙上前解释:“回官爷,上一场确实是军饷案,可那人不是我们书馆的,只是见他口才好,临时邀上来说一场。他此刻已经走了”
那官爷一笑:“临时邀谁不好?偏邀个不要命的,说什么不好偏偏要讲军饷案。既然正主走了,那么来人啊!把书馆里干事的人全部带走,听候发落。”
官差上来就拿了十来个人,就连店小二也不能幸免。
一时满座唏嘘。
官爷见状,噌地一声拔出佩刀,环顾四周恶狠狠道:“吵什么吵什么?在座哪位不服气大可站出来同这王法讲讲理!”
满堂瞬间可闻丢针。
官差环视四周,眼神径直锁定一人,没错正是江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