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十多天的调理,黄维的身体慢慢好转,他似乎除了宜和,谁也记不得,连刚刚熟悉的母亲也不记得。太子意难平、拓跋秀心安,就连华夫人也松了口气。
寅夜,安顿好宜和,黄维出门,直奔朝华殿。
“拓跋维,你深夜来母亲宫里做什么?”华夫人一脸慈祥。
“儿子有话,想要单独跟母亲说。”
华夫人摒退左右,取出食盒,里面的小食都是黄维的心头好。
“我五岁那年家里遭人追杀,掉下悬崖,父亲一直跟我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是他没照顾好。”黄维塞一口栗子酥。看着斯华的眼睛继续说:“前两日想起来了,不是我不小心,有一双手推我下去的,是母亲的手。”
斯华心头发凉,腿一软,倒退好几步。
黄维垂下眼皮,又捡一块桃酥,咬一口。
“当年我缠着父亲去金陵,回来的时候是九月,父亲特意绕道太湖,租了一条船,精挑细选装了两仓螃蟹,他那么胖,就蹲在湖边一只一只地挑。又怕咱们家厨师不会做,好说歹说,求得寒江楼的掌勺师傅随船北上。”黄维想到这里笑了一声。
“你知道吗,我从仓里抓了一只螃蟹玩,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他说这些螃蟹到达清河,并不是每一只都能活,也许我玩的这只就是最后能到母亲口里的那一只。”
黄维吞口茶继续说:“寒江楼何伯的菜果然深得母亲欢喜,父亲为了能让他留下来,将其全家安顿至清河,何伯也在玉园伺候多年,如若不是当年心软,感念父亲爱妻之情,是不是能逃过这一场浩劫?”
“黄维。”
“叫拓跋维吧。”
“黄家已被灭门,父亲身首异处,那么多兄弟姐妹,丫环奴仆无一生还。给我这个姓的人,他和他的全家都为我而死,我还有什么资格姓黄!?”
不同于华夫人呜咽哽咽,黄维只是红了眼眶,神色冷清。
“你想怎么样?报仇吗?那是你的生父!”
“我想怎样,你不用管,我们做个交易。”
黄维起身,盖好食盒。
“黄家已倒,你回到拓跋秀身边,想与他重修旧好,求荣华富贵。我愿意做你的青云梯,助你母仪天下。”
“但是要放了那个女人?”
“对,确保她毫发无损地回到清河。否则,我保证,你苦心孤诣的这一切,我会亲手毁了它,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黄维说完出门,看着熟悉的星子,秋风好冷。
华夫人看着他陌生的背影,久久不能释怀。黄家余倾心于她,她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她不知道,黄家余为她默默地做了那么多。
宜和四处闲逛,寻找逃出生天的机会,她绝对不能把黄维留在这里。
黄维换了西凉服饰,长发垂下,紫金冠顶,一幅狂野之气。宜和推门进来看愣了。
“好看吗?”黄维调整琴弦,没抬头。
“好看!”
他三心二意地调着琴,紧紧咽了两口唾沫,抬头:“南宫千死了。”
“啊?”
“南宫千死了。”
“你说什么?”她的笑容逐渐凝固。
终于修正琴音,黄维抬手,拨弄着琴弦说:“我化身为南宫千,他则乔装成我的样子,去春半盏与西漠来的人接头。我被发现,说明他失手了。后来他也没按约定到玉园附近的茶楼与我会和,留在那儿的秘应却死了,黄家被灭门,那么化身黄维的南宫千,必死无疑。”
“你记起来了什么?”
“我不是记起来什么,是从来没忘记。”
“所以,你骗我?”宜和无法相信。
“对。”
黄维无法在她的注视下继续说话,慢慢起身,为自己泡一杯茶,细细地吹着。
宜和突然觉得,自己从来都不认识他。
“话说到这里,不妨与你说明白些。”
“黄家被灭门,唯独我母亲被掳走,斗胆一猜,我或者有其他身份,果不其然,我是西凉皇长子。但我在这之前需要验证,所以选了你,陪我来西凉。”黄维倒干净茶水,重泡一杯。
“选我是因为,万一你猜错了,可以去西漠。”
“对,不光是这个原因,你身份尊贵,人又单纯,肯为我拼命。拓跋秀经过这么多年,依然在寻找母亲,我猜他是个情种,所以深情的人设可以帮我与他拉进关系。当然,万一我在西凉被害,你是公主,大梁不会看着不管的,会有人替我报仇不是?”
“所以,我既是青云梯又是护身符?”宜和向前两步。
“对。老天有眼,赐给我皇长子的身份。那就意味着我要与过往一刀两断。按照日子算,皇族停灵百日,你现在回去,还能赶得上为他送灵。不过,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正妃是不可能,我需要身份干净的女人。”黄维略加思索:“我可以给侧妃的位置。”
“你从前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我出身商贾之家,察言观色是活命的本事。逢场作戏罢了,莫非公主真信……?”
“不信。”宜和打断他。黄维的手轻轻一抖,被他迅速掩盖过去。
“南宫千为你舍身忘死,没想到你是如此歹毒,从来只当他是向上爬的台阶。”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残花败柳之身。”
最无情是诛心,而不是杀人。宜和顿时失了气场,原来把他当知己,他把自己当笑话。
“别忘了,你也骗过我。你跟程枫郎情妾意,却把故事安在我身上。”
迎着黄维调笑的眼睛,宜和辩解:“那是因为你不清醒,我怕你将来无法面对南宫千。”
他放肆大笑,戏谑地继续说:“你信浪子深情?你不会当真以为你在我心中有些斤两吧?我是个商人,无利不起早,怎么有利怎么做。告诉你,等我登上皇位,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今日能容你,只不过念在你过去尽心尽力的份儿上罢了。”
茶温刚好,他缓缓送到口里。等她回答。
四下寂静。
连日来医治的伤,本来已经不疼了,此时却心口发疼,宜和脸色苍白,握紧拳头轻轻地说:“不必容我。”她长长地吐一口气转身离开。
“祝你早登大宝,于无人之巅享万千孤独。”
风中传来她决绝的祝福。
“你去哪儿?”
“与你无关。”
好在都是撒谎,只是他更善于伪装,还好,没有骗得别人为自己粉身碎骨,宜和释然离开。
门被一道道关上,宜和的脚步声消失,黄维一口鲜血吐出。
他在人间最后的温暖,心中的挂念,被他亲手断送。
传闻,拓跋维府上来了刺客,他突然发狂,失手打死他心爱的女子阿诺,醒来之后懊悔不已,多日不进米水,被拓跋秀接到宫中亲自照料。
拓跋秀惩治了傩服女人,也提点太子对亲兄弟不要太过分。
宜和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南弦千里护送,一直将她送西漠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