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南宫万纳的侧妃,与苗晴薰先后有喜。四月初六,南宫万得了一儿一女,儿子得南宫敬堂亲赐南宫毓琛,女儿是苗晴薰所出,出生即封安乐县主。
国储得子,自是朝堂大事,四方来贺。南宫敬堂要亲设孩儿宴,与宗亲同贺。
往常朝贺,见了陛下,依礼还得再见太子,如今扶阳王府门前也是车马喧嚣,谦叔忙得脚不沾地。
红若还没回来,宜和找了个理由出门,一身轻便男装。
前几日读书,读到前太尉丁知秋的《七月初六于喜泉饯故人书》,突然想到喜泉不就在宫城边的梧山上,于是兴致勃勃地赶来看。
离了扶阳王府,站在半山腰回望宫城,山风清洌,有遥望故都的错觉。
金陵沉香宫里,母亲在做什么呢?
一直走到接近山顶,一方巨石上题着硕大的喜泉二字,竟然是篆书。
听到流水声时,周身已经清爽放多,宜和加快脚步。
巨石侧面,写着此泉由来。喜泉又叫药师泉,是神医方负山隐居之所,因为常年在此用泉水清洗药材,久而久之,此处泉水竟有治病的功效。大致是方神医救济百姓,百姓爱戴,顺便将他当年洗药的泉池也神话了。
喜泉旁边是一株巨大的侧柏,半边躯干和山石融为一体,盘根错节,部分根须泡在泉水里,布满青苔,离地半人高处,用棕绳吊着葫芦瓢。泉边用青石板扣了个半月边,大概是山上劳作的农人,还用篓子装着一个西瓜浸在泉水里。
宜和取了葫芦瓢,舀一瓢水,洗干净手,尝一口,果真泉水清洌。
她之所以连日里都外出,是一旦坐下来常常腹痛,红若又不在身边,那一屋子的男人,无论谁发现了,都会报给南宫千,所以她宁愿四处转转。难受了,可以找间铺子,临角落里,哪怕脸色苍白也不会被人察觉。
距离太后赐药,已经四天了,渐渐没那么疼了。明日是家宴,她再怎么避也还是得去,不如再偷一日闲。
宜和取出带出来的瓷瓶,放在地上,注水进去,果真水满不溢,泉水齐口,往上鼓出一个水泡,摇摇晃晃没有流下。
看来丁知秋诗里写的,是真的啊。
黄维明日回清河,西漠这边的事情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等朱雀收网,希望能探出诺月令的消息。他清晨上山,采了一把紫花,此刻正在下山。
远远便见到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上山,距泉边十余步,才发现竟然是扶阳王妃女扮男装,正卷起袖子,蹲在泉边往瓷瓶里灌水。
听到脚步声,宜和趴在侧柏树干上探出脑袋看。
“是你啊?脚步声那么重,我还以为是老虎呢?”黄维看她的脸确实吓白了。
“黄维上山采些药材,没想到吓到王妃了。”
宜和见他始终保持礼仪,也不去纠正。回来把瓶子里的水倒出一部分,握住瓶颈,也准备下山。
“夫人辛苦登山,就为了这半瓶水。”
“你还不是为了两支花?不过,还是多谢黄三公子送的食盒。”说罢准备福身。
黄维赶紧后退还礼。
“不知道合不合夫人的味口?”
“正是金陵的味道。”宜和侧身不受他的礼。
“黄维幸不辱使命。”
同行怕是不妥,不过她听到脚步声,竟然以为是老虎,让她独自一人下山,也不厚道,干脆二人结伴同行。
宜和受约。
“你拿的是紫龙胆吗?”
“夫人还懂药理?正是龙胆。”
“那我可不懂,只是对花木感兴趣罢了。野生紫龙胆长到这般粗细,怎么也得十年了吧?”宜和一手握瓶,一手从黄维手中抽出一枝花。
黄维伸手示意她将瓶子给他,宜和顺手便放到他手里了。
黄维心里有些忐忑,浪荡他会,不过与这样的高贵的女子接触,分寸很难把握,而且她还是南宫千那个醋坛子的妻。
不过仔细看宜和拿着龙胆,眯着眼睛细嗅,仿佛对与授并不在意。是自己想多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为自己太狭隘而不好意思。
初见她一身素衣,冲他嫣然一笑;那天侠义闯阵,救下自己的妹妹;醉春烟里一起对抗南弦;再则前几天,还把他从绍白首那个无赖手里救出来。
她也不像那种夫子口中愚忠愚贞的女子。与之对弈,甘败下风,那与之为友,总不能时时提醒男女有别吧?太龌龊了。
这样一理,便生心坦荡。
“哎呀,我上山的路上,好像看到过一株,比这棵还要大。”宜和拿指头敲着脑袋仔细回忆。
“前面有处天然断崖,崖顶是有一株更大的,不过今天我只身前来,没带工具,可惜了。”
“你采这个花,是有什么用处吗?”
“不瞒姑娘,是帮我母亲采的。”
“那你明天带工具来吗?”宜和追问。
“此次来西漠匆忙,黄维今天傍晚便要启程回去了。”
“看在小姓酥的份儿上,我帮你吧。”宜和一把拉起黄维的袖子往前跑。
二人来到悬崖底下,绝壁直冲云霄,怎么看也得有二十丈。崖底尽是些碎石,并无凭借。
宜和从黄维手中接过瓷瓶和龙胆,放在远处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转身冲着他喊:“黄三公子,助我一臂之力。”
“好!”黄维将衣摆塞在腰带里,呈弓字步,拍拍大腿,准备好了。
宜和弯腰,撸起袖子,左脚尖蹬地,抿紧双唇,冲他跑过来。
黄维只觉一道青烟从眼前飘过,宜和借力已跃至半空。紧接着踏在一处突出的石头上,再次攀升。
“姑娘小心啊。”
黄维有些后悔了,握拳紧张地看着,不该让她上去的。
还有最后几米,宜和扒在悬崖上,无论怎么调整姿势,脚下也无处借力。
高处风大,吹得宜和衣袂纷飞。
“姑娘你下来吧,不要了。”山石滚落,黄维已汗流浃背。
宜和也想下来,高估自己了。调整之中,却脚下一松,急速下坠,慌乱中拔下银钗,插入峭壁。
“宜和!”
黄维赶紧往前跑,试图接住她。
险险地扯住一条枯滕,银钗已被山石削去半截。
好险!
她吊在半空,看着紧张跑过来的黄维大声回应:“别怕,我没事儿!”
说罢,再次提气,缓缓落在黄维面前。
黄维的脸已经吓得铁青。
“我没事儿。”宜和看着他,拍拍尘土,转了个圈儿。让黄维安心。
“在下鲁莽,不该让公主以身犯险。”言毕跪下请罪。
“没事儿的,我又没伤着。你不必担心。”宜和赶紧扶他起来。
“你若有事儿,黄维十条命也赔不起。”黄维后怕。
“那你信我吗?”
“啊?”
“今日我非要把它给摘下来!”一把拽下他腰间的匕首转身。
“我不要了,姑娘不必去采。”
“我明明是害怕我受伤会连累你。”宜和换右脚蹬地,等他。
他是怕被连累,但不是宜和理解的那样。
“我们结伴而行,身为男子,就不应该让你以身犯险。”
“你怎知是以身犯险,而不是我能做成呢?”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挑衅她。
眼前公主的倔强怕是跟自己的妹妹念念有得一拼。
二人僵持,黄维投降。
“踩在我手上。”黄维面朝她站定,双手交叉,绷直双臂。
宜和乌云转晴,咬着匕首,冲他小跑过来。
踏在他掌心的那一瞬间,黄维发全力将她抬至半空。电光火石间,宜和轻地落在刚才那块石头上,取下匕首,用尽全力插进崖壁,再次凌空。
只一瞬,宜和够到了那棵紫龙胆,连根拔起。
飘飘然落地,宜和右手拿着千辛万苦得来的龙胆,递给黄维,右手摊开,是他的匕首。
“黄三公子,你别生气了。”宜和一边大口呼吸,一边哄他。
黄维见她伸开的掌心,一层泥灰,泄气一笑。
“得见姑娘不世轻功,黄某人三生有幸。”黄维深深一揖。
“保密啊。”宜和将龙胆和匕首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去拿瓷瓶。
二人下山已过正午,访客不宜登门,扶阳王府安静许多,宜和回府换了衣衫,由谦叔领着准备第二日送到太子府的礼。
出门打听哪里有小姓酥的刘胜已经出发。与宜和一样,南宫千也有他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