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园已在张灯结彩,黄家余、黄思思、黄维等人入矶玉室密谈。从午后到深夜,黄家余给了两个条件:第一,厚金陪嫁,确保黄思思下半辈子无忧无虑;第二,黄思思需自离宗谱,随生母姓段,以侄女的身份出嫁。
哎,商贾之人,攀不上官宦之家,又在春朝节出了这档子事儿,说到底,还是黄家余更看重自己的脸面,连亲生女儿都不认。街坊百姓无不这样议论着。
蛙鸣阵阵,草虫窸窣,元恪叮嘱宜和在南宫家不要硬碰硬,要适时忍让,实在经受不住也不能扛着,要告诉哥哥,他会为宜和出头。
两人还说了许久的悄悄话,又看了“母亲”给缝制的衣裙,宜和心满意足地睡了。
已是后半夜,南宫千出了易安室,过扉雨门,一道黑影纵下,于他身前恭敬跪下。
“诺月绝杀。”元恪执一枚鸟篆诺字黑金牌示下。
“诺。”
“跟在公主身边,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出面。”
“诺。”
听声音是个女子,黑甲覆面,似一只飞鸟,消失在空中,无人察觉。
城中客栈,三楼雅间,一白衣青年闭着眼睛躺在太师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星空,仿佛石化,四下寂凉。
夜晚安静,他却好多年没听到这么繁杂的声音了,屋顶瓦片那一声裂响,落在他耳朵里仿佛惊雷。男子起身,摸索着向床榻走去。
真要开始了……
风云际会新一程……
他们兄妹叙旧,宜和又一幅困倦得随时要睡着的样子,玉园里每个人都忙着喜宴,南宫千四下里走走,又担心给人添麻烦,索性在西边小院里喝点小酒,什么也不想。
南宫千海量,然而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不觉就喝多了。西院没有厢房,他得去卧室把被子抱过来。
推开房门,宜和抱膝坐在床沿,还是赤脚的习惯。灯影之下,小小的一团,显得格外落寞。
“睡不着吗?”她陷入沉思,南宫千一句话,将她问得一惊。
“哦,刚才有些渴,就起来了。”宜和整整头发。
南宫千看着空杯子,倒了水递过来。
“你喝酒了?”宜和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躲着往后靠。
她防你还防得真紧啊。南宫千腹诽了一下。
“嗯,来拿被褥,我去西厢房睡。”南宫千挑明不是来非礼她的。
“那我去找碗醒酒汤吧?”宜和说着就要起身。
南宫千误会她了,很不好意思,连忙拒绝:“不用不用了,我也没喝多,外面忙得人仰马翻的。”
宜和作罢,南宫千也挨在她身边坐下。酒后易凉,宜和扯下被子,两个人抱着被子,坐在那里一起发呆。
“南宫千。”
“在。”
“我想回沉香宫看我娘。”
南宫千迅速思索。宜和看他没理,又重复一遍。
“你哥哥答应回去求诏,让你省亲。”南宫千撒谎。
“他跟你说啦?”宜和挑着眉,高兴地问。
“嗯。”南宫千点点头。
“他都没跟我说。”宜和的兴奋转瞬即逝。
“我猜,他想给你一个惊喜吧。”南宫千不擅于撒谎,不敢看她。
“哦……,这样啊……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好啦。”
南宫千看她搓着手,喜气洋洋,也跟着笑了。
两个酒窝被宜和看到,伸手过来戳。
南宫千就这样僵着笑容,由着她。
宜和主动靠在他肩膀,南宫千身上的酒香,熏得宜和晕晕沉沉的,仿佛着见了沉香宫。
“阿诺,我仔细想过了。你在我身边,并不快乐。”
宜和仰起头看着他说:“怎么啦?”
“我不能太自私,将你困在我身边。但涉及两国联姻,还是要留一些颜面。我们约定两年,两年之内,你要待我像亲人一样,如若两年之后,你还是不开心,就带着这封休书走吧。”南宫千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说罢,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沉重包袱。
“为什么?”宜和坐起来问他。
“程枫问我有没有见过开怀大笑,懂不懂你的喜怒哀乐。我仔细回忆过,你在我身边,一直在哭,这不是我娶你的初衷。”南宫千拉过她的手,将信封放在她手里。
“那我走了,你呢?还有城儿呢?”
看来宜和考虑过这个问题。南宫千苦笑。
“要不我带你一起走吧?”宜和脱口而出。
“嗯?”南宫千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反正那个皇宫里也没有人喜欢你。还不如跟我走吧,我再帮你选个好老婆?”宜和真诚建议,得意着。
“那你喜欢我吗?”南宫千没有听到重点。
冷场好久。
“我对不起你,我……”
“喜欢我吗?”
……
“喜欢!”
“喜欢就好。”南宫千懂她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两人絮絮叨叨聊至天色将明,宜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小的时候有个爱她的皇祖母撑腰;读书时,宗先生对她格外偏爱;皇子公主,小厮丫环都跟她玩得来;最重要的是父皇与母亲深情,给了她无可比拟的安全感。
南宫千就可怜得多了。生下来母亲就没了,是小和尚的时候就被关在院子里,听师兄说自己是从树上摘下来的,就天天去给生他的树浇水,希望大树成精,可以变成娘亲,回到他身边。
当小树增了年轮,他也渐渐明白,这棵树成不精,而他也找不到娘亲。
长大之后他也去查过,母亲无名无姓,也没人知道她魂归何处。长大之后回到陌生的皇宫,除了威严的父皇,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不怀好意。他也曾想着融入这个大家庭,最后还是远离宫城开府,希望远离这一切是非。
宜和听着,越来越同情他了。天下怎么还有这样的父母?
看得出阿诺留恋清河,南宫千答应她,两人不急着回去,慢慢走。对外就说视察边境。
第二日,管家发现除了桌上一套价值不菲的珍贵瓷器,易安室里已空空如也。
南宫千带着阿诺,换了百姓衣衫,已策马二百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