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恪代表大梁让出一成利润,条件是南宫千必须暗地里,在两年之内帮他们把那条巨蠹找出来。黄家余作为两地最大的结算商,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醉春烟幕后的人查出来。
元恪查到的所有线索都与醉春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些重要的人总能在关键的时候死于非命。上到朝堂重臣下到贩夫走卒,这张牢不可破的网正在不断蚕食着大梁国库。
开放互市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四面八方的人喜气洋洋地朝着清河郡赶来。
比互市更让人高兴的是相思门三年一度的春朝节。相思门的名字带着脂粉气,平常做的都是低进高出的买卖生意,根深叶茂。
生意场上难免有些勾心斗角,到最后下不了台,而相思门不知道从哪一代门主起,做起了调解纠纷的买卖,拿不到台面上的交易,往往不去公门,而是去相思门。
一代一代人的恩怨情仇,有一些结了儿女亲家,一笑抿恩仇,而有一些却越结越深。最怕的是先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后人却要死生一体,在清河这个外来人口聚集的地方,此事频发。
所以相思门又发明了春朝节。春朝节分文朝武朝,文采卓然、才高八斗者,可选文朝,胜得了春朝主,相思门就需各个周旋,极力为痴情男女结秦晋之好;武功不俗、手可摘星者,可选武朝,胜之亦然。可若是输了,就得再等三年。
无论文朝、武朝,最终角力的不过是相思门和男女双方的家族势力。当然,因为相思门每一届都出豪华彩头,这一苦情之事,最终也成为清河郡的盛事。
相思门每一任门主在掌权之后,都会摒弃之前的名字,改名李相思。李相思早在南宫千他们到客栈的时候就差人送了请帖,宜和一听这样有趣的事儿,那自然得留下,当然元恪也不得不留下。
“思思。”是个男子的声音。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来了吗?”黄思思转身要走。
“我与春朝主立了不冥誓。”男子无奈地笑了。
“你说什么!!”黄思思愤怒回首,一掌打在他心口,男子稳稳接下,笑容不改。
“若不能与你相守,我还你自由。”抚着胸口回答。
“你没有跟我商量,做不得数!”黄思思怕人听见,又急又气。
“你三年都不肯见我,如今看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男子有些得意。
“没有!我已经答应嫁给段文宏了,做你长嫂。”黄思思将脸别向一边。
“段文宏装得一幅情深几许的样子,别人不知,可我知道他别馆无数,花红柳绿从不曾断?”他早就料到思思会答应嫁给段文宏,来换取他这个庶出子的自由。可亲耳听到她说出来,心还是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又如何,我做了当家主母,自然能震得住他。不过话说回来,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我容得下,所以你别白费心机,早日与春朝主解约吧。今年的春朝主是东罗哥,西凉第二高手,你打不过他的。”
东罗哥来历成谜,名不见经传,去年频繁挑战各大门派,与皇城第一高手拓跋菩萨,在平河一役,二人大战三天三夜,东罗哥因略失先机而逃走。传闻阴狠诡谲的拓跋菩萨大战之后,不得不闭关三月才恢复实力。
行踪不定的西凉狼卫也因此整整安生了一年,护卫皇城。
“可以一试。”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心里又甜又暖。
“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你已一无所有,无论你怎么做,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如今的黄思思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你不要觉得可以替别人选!凭什么!!”
“是啊,我无处倚仗,这次见你,就当告别吧。希望你早日觅得良人。”男子苦笑着,抽身离去。
“林文宥,你赢了我也不会跟你走,如果你输了,去做那没有神识的傀儡身,我也不会喝绝情水。我要让你永远记得,是你负我!”思思一记飞镖跟去,被他反手接住。
林文宥站在屋顶上,捏着三角镖,淡淡地说:“我会逼你喝的。”
“你敢!!”
他到底会做什么?黄思思以为只要不见他不想他,时间长了,总能忘记的,可惜时移世易,他却还在那里,越扎越深。
今年的春朝节,没什么新奇的,世间情,往往都是父母妥协,鲜有愿意看着自己孩子遍体鳞伤的,所以到紧要关头,一定会有一方让步。
观众的心也一次次高潮迭起,有情人终成眷属。
黄思思心不在焉地坐在段文宏身边,漫不经心地回应他的殷勤。她愿意坐在自己身边,段文宏已经心满意足了。
从前是段文宏看不起商贾出身的黄思思,若不是早就订下了娃娃亲,防着流言,他才不肯让这个当街卖货的女人进自己家门,也一直想不通他几代公卿,如今虽然没落了,爷爷也不至于看上商贾人家。可如今不同了,黄家做了皇商,那可是真金白银啊。
宜和目不转睛地盯着演武场。为棋错一着可惜,见柳暗花明又欣喜,因为有哥哥和程枫在,又在大梁地界,她明显放松许多。叽叽喳喳与南宫千的话都多了起来。
程枫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宜和,却也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程将军。”元恪放下酒杯,轻声提点。
“末将知错。”程枫敛神俯首。
“知错就好”元恪叹了口气说:“此处没有旁人,昨天与你说的,你怎么想。”
“回殿下,京城之中藏龙卧虎,多我一人不多,而清河郡是公主将来归家的必经之地,臣,恳请殿下许我镇守此地。”程枫没有说什么家国情怀,说的只有一个宜和,在他心里元恪早已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宣王。
望着对面不时嘻笑的宜和,元恪应下,亲自回禀父皇。
“若我们都能早一些……”
是啊,如果能早一些,是他亲自陪在宜和身边该多好。
“段文宥!他怎么上去了?”段文宏转着扳指疑惑着。段文宥这个私生子一直在佘山学艺,没听说他跟哪家姑娘有情,怎么突然间来了春朝节?
黄思思只觉得百骸冰凉。
东罗哥看着他上台,诡异地笑了下,他那佛陀一样的脸上浮现一丝阴色,转瞬即逝,却被南宫千等人抓住,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增派了亲兵护卫。
东罗哥看着悄然接近演武场的路人,歪着头问段文宥:“堂下何人。”
“佘山林文宥。”林文宥执弟子礼回。
“哦?佘山那个老不死的林洋又收徒了?”说完看向段文宏。
“文宥,今天是春朝节,有什么事下来再说!”段文宏端着家主的风范,带着几个护从走向演武场。
“林文宥,参见段知事。”段文宥平拜。
“文宥?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林文宥看着假面慈悲的段文宏,摇头。
“那你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虽然父亲不在,你也早早出了段家。只要认宗归宗,家里还有母亲,为兄也可出面,替你求娶。你也不必亲上春朝节。”说罢过来要拉他。
“黄思思。”林文宥后退一步,镇定地说。
一石惊巨浪!
“你说谁?”
“春朝主,在下求娶黄家长女,黄思思。”话音未落,周遭人声鼎沸。
胡娘子于众目睽睽下把黄思思拉回来,二人擦肩时,林文宥冲她淡淡一笑,思思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执著。
“春朝节初立之时,曾立志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你也要知道,天理昭彰,你要求娶的黄家长女已经许给你的兄长,她就是你未来的嫂子。”李相思做最后的努力。
“知道,情出自愿,在下无悔。”林文宥一揖到地。
段文宏刚才的慈悲早已消失不见,拉着林文宥与他辩解。在外人看来,不像夺妻之恨,却更像长兄训弟,企图让他回归正途,平添对段文宏的同情。
“那黄姑娘呢?”一声之下,众人目光如箭矢千万刺向黄思思。
黄思思刚要开口,念念已经抢先开口:“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攀附我姐姐!”话音未落,一袭红衣长枪已刺向林文宥。
林文宥平静地看着枪尖,衣袂纷飞,这一枪使了全力。
“不要!”黄思思挣脱胡娘子,冲向演武台。林文宥招手将她压制在台下,被黄思思一枪刺了个窟窿。
黄思思抽出长枪将他拖倒,自己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啪”的一记耳光。黄思思俯身小声说:“我让你走。”
“做完这件事我就走。”林文宥拭了嘴角的血迹。
“姐姐,他……”
“老爷,思思她……”
黄家余面色铁青。平日里就不算大的眼睛,透着凛冽的光。
“你今天到底想怎么样?”
“跟我走。”
“我不可能跟你走。”
林文宥惨淡地笑了一下,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说:“从前我想,往后余后,若都是你,无论浪迹天涯还是落叶归根,我都愿意。如若不能是你,那我希望你快点忘记我。”制住穴道,林文宥抽剑走向东罗哥。
“没想到在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林洋高徒,小侄儿,你受了伤,老夫让你三招。”东罗哥缓步来到演武场。
“多谢,不必。”
“好小子,老夫喜欢!”
东罗哥有意试他身手,林文宥年纪虽轻,修为却不浅。
莽夫比武,讲的是拳拳到肉,要打得个血肉模糊。高手过招,见招拆招,二人如仙人下凡,将一招一式拆解地如梦如幻。
宜和暗赞叹着他们二人的武功要高出自己不知道多少重楼。元恪也盘算着将林文宥收归麾下。
快打快收,东罗哥武学透着诡异,林文宥以柔克刚,二百招后,因为有伤才稍显吃力。
宜和希望他们多打一会儿,好一场惊天对决。又希望快点结束,不忍看着黄思思跪在黄家余旁边不停恳求。
“爹爹,我求您了,您同意吧,不要让他再打了。”黄思思哭地失声。
“思思,你怎么敢这么糊涂?”黄家余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
“女儿知错了,女儿错了,我求您了,您答应吧,只要救下他,我去出家,一定不让家族蒙羞。”黄思思将头磕得咚咚响。
黄家余千头万绪。
思思又爬到胡娘子身边:“阿娘,您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快让他们停下来。”
“思思,你如果肯早一点说,哪怕黄家去退亲,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境地!你让我跟你爹爹怎么办?”胡娘子为难地看着黄家余。
“我以为他不敢的。”
旁边的段文宏脸色乌黑,心里已经是滔天巨浪,脸上却十分怜惜。哼,看你们如何收场。
“文宥……不要再打了。”黄思思求不来回复,踉跄地跑向演武台。
一声分心,林文宥被东罗哥一掌倒在地,从栏杆上跌落,砸到石墩上。他紧咬下唇,将一口鲜血咽下。
“不要!”
“慢着!”
“阿诺!”
宜和千钧一发之际,拖着林文宥退出东罗哥掌心。
“姑娘好轻功。可知搅局是什么下场?”东罗哥答应过林文宥,如果战败,只要让黄思思喝下绝情水,他愿为傀儡身。眼见到嘴的鸭子飞了,他很不高兴。
“你这样随意将人打杀,我觉得不妥。”宜和并不知道她刚刚躲过致使一掌。
南宫千赶紧将她拉过来。
“春朝节已有百年,从来没有人说不妥。”李相思摇扇前来。
“没有人说,不代表就对。”宜和理直气壮。
“春朝主将人打杀,是他心甘情愿的,对与不对,暂且不表,你这是要违背人伦,让小叔娶了嫂子?”李相思反驳。
“黄思思又没嫁人,且看她中意的是林文宥,既然姓了林,哪里来的嫂子一说?”宜和强词夺理。
“哼,巧言令色,涉及高门秘辛,我们不便追究。只是这春朝节的规矩不能破。你已入局,要么就替他完成下半场,要么林文宥现在就去我东罗门。”东罗哥扳回正题。
这时,宜和才有些慌张,为刚才的莽撞。
“她误入此局,本王愿意一战。”南宫千怪不起来她。
“她闯的局,就需得她本人或者林文宥亲自出战。”东罗哥不依不饶。
半躺在黄思思怀里的林文宥因失血过多,已面如土灰,挣扎着说:“姑娘……不必……为我出头。”
回过神的黄思思抢着说:“我愿意出战。我跟文宥早已私定终身,他今日闯局本来就不合规矩。如果非要有人应战,我愿意!”
林文宥心疼黄思思将女儿家清白抛诸脑后。
“不行!”东罗哥不肯让步。
“好,我答应!”宜和向前站一步。
“阿诺!”南宫千担心。
“哦……”东罗哥有些意外,他的本意是林文宥立刻投降。
“除了武朝,不是还有文朝吗?我们文斗,斗琴。”宜和怕他选填词什么的,率先要求。
“好好好。”东罗哥抚掌大笑,武功冠绝天下,可是没人知道他佛陀相下的才高八斗,少有知音。
听到文斗,元恪的心已归到肚里。看着场上焦急的南宫千,他心里复杂。
看来这个南宫千,根本就不懂宜和,可是他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的担忧却是真的。
黄家余亲自送上古传名琴,十分难堪地感谢宜和。
宜和抱着琴,安抚南宫千之后,遥立在林文宥面前说:“我若输了,你就去死,若是赢了,就回来救你。”
“一言为定!”林文宥仿佛看到了菩萨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