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千来到祠堂的时候,宜和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细细的汗珠落下。他要强行带走宜和,被两个姑姑拦下,说是皇后发话,王妃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才能走,被赶过来的黄公公解了围。
被南宫千扶着,宜和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刚出宫门,南宫千便一把将宜和抱起,送到马车上。皇后站在城墙上看着,脸色颇有些不悦。
“阿诺,是我没处理好,你受委屈了。”南宫千歉疚地拉着宜和的手,想将她揽在怀里。宜和挣开双手拒绝了。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到王府,南宫千将她送到卧房,转身令管家彻查到底是谁跟皇后嚼的舌头,下人们第一次看到南宫千发这样大的火,人人自危。
宜和半躺在床上,回想皇后说的那些话,其实她说的那些,宜和都懂,如果父皇是真心放弃她,那么他对母亲的爱是真的吗?他还是那个从小在她心中高大而伟岸的父皇吗?与其相信自己被放弃被利用,还不如像从前一样,相信父皇真的是无能为力。
中午,南宫千陪着宜和吃了一点东西,下午差人进宫接回了城儿。看到城儿,宜和情不自禁地笑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心照不宣地共同逗弄着城儿,他该感谢有这个孩子。
是夜,红若服侍宜和睡下,关门退出的时候碰到南宫千。示意她不要说话,红若知趣离开。
听到门又开了,宜和笑着问:“你想好,要陪我睡了?”
南宫千听到这话,微微一怔。
没有回应,宜和扭头去看,一身深蓝袍子,一头墨发如漆般随意披散着,猛一看,吓得宜和从床上跳了下来。
“你干什么?!深更半夜,穿这么黑,是想吓死人吗?”宜和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南宫千,刚刚吓得心脏少跳了好几拍。
“刚沐浴完。”南宫千答非所问。
“你来做什么?”宜和向前走了两步,一双玉足落在南宫千眼里,那只脚环亮得晃眼。
“谦叔没有查出来是谁跟皇后报的信,所以暂时我要睡在这里。”
“你睡这里?”
“是。”南宫千收回目光,看着她,脸色有些不自然,自己去翻柜子,于宜和地注视中在榻边铺好被子。他的动作粗暴而干练,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
“你不睡吗?”南宫千拉了被子问她。
“我不喜欢你睡在这里。”宜和冷峻地回应。
“你以为我喜欢?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南宫千猛地坐起来,直视她。
宜和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刚才语气重了,南宫千干脆躺下,头枕着胳膊望着雕梁上的一只喜鹊说:“放心吧,你这软软糯糯的小身板儿,我想强早就强了,安心睡吧,就当我是条板凳是个桌子。
宜和愣了很久,从案几上取了把匕首偷偷塞在枕头底下,也熄了蜡烛和衣而眠。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彻底安静了,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同屋不同眠,南宫千拉了拉被角邪魅一笑。
还是南宫千的心思重,直到听到宜和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他依然没睡着,这个阿诺,心可真够大的,竟然这样相信他?
地铺太硬了,明天得多铺一层才好,南宫千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直到下半夜才有了睡意。
将至后半夜,“砰”的一声,窗户被风撞开,南宫千翻身而起,点了灯去关窗,刚刚关上,屋外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这鬼天气,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南宫千仔细检查了门窗,这才折身回去继续睡觉,眼神无意一瞥,阿诺呢?
南宫千匆忙跑到榻前,仔细一看,原来她将自己蜷在角落里。
借着烛光替阿诺掖掖被角,指尖所及,她的脸竟然冰凉!
“阿诺?阿诺醒醒。”南宫千轻轻地晃了晃她的肩膀,宜和皱着眉头又往里缩了缩。南宫千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脖颈,也是冰凉。掀开被角,宜和如受了委屈的婴儿一般,整个人儿蜷成小小的一团,那双小脚冻得发红,触之冰凉刺骨。南宫千一阵心疼,怪不得她要红若陪着睡,原来这般怕冷。
南宫千去柜子里翻了件厚重的鹿绒袍搭在她身上,在榻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宜和依然那样蜷着,摸了摸被里,还是冰凉。南宫千果断拉了被子,贴着宜和躺下,枕头下面的匕首藏得太明显了,硌得脑袋疼。
大概是感觉到了温度,宜和翻过身来使劲往他怀里挤,小心翼翼地让她枕着自己的臂弯,南宫千攥着拳头,心里一阵狂喜,若不是怕吵醒她,真想笑出声来。
瞌睡虫渐渐上脑,南宫千眼皮沉重,突然,宜和一个翻身抱住他,还摸摸索索地把手放在南宫千的颈边。
南宫千大气儿不敢出,待她调整完姿势,心里想着,完了完了,南宫千……
南宫千在脑海里把明阳诀从头到尾背了两遍才进入梦乡。梦里真美,是他初遇阿诺的样子,他八岁那年,父皇在寺里见到独来独往的他,心里不落忍,带着他和南宫万一同去大梁朝贡,因为他不是嫡子,上不了宴席,便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到亭子里坐着看鱼。
“你是谁?”一个清亮的有些奶声奶气的声音。
南宫千回头看到一身粉衫的小女孩,没有说话。
见自己不理她,小女孩有些不开心,转瞬从怀里掏出一块饼讨好地问:“你要吗?”
南宫千摇了摇头。
“它很好吃的,真的!”小女孩继续推荐自己的饼。
南宫千不接。
“你一半我一半?”小女孩不受情绪感染,努力地掰一半放在他手里。
“嗯,真的很好吃的。”小女孩一边吃,一边眯着眼睛享受地摇晃着脑袋。
南宫千其实早就饿了,咬了一大口,真好吃,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那的半块饼,咽到最后,看到小姑娘闪着葡萄大眼在盯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细细地吞下。
小女孩开心地看着他接受了自己的礼物,赶紧把自己咬过的半块也伸到他嘴边。南宫千害羞地抿着嘴摇头拒绝。
“你吃吧,我再去拿。”倔强的小女孩执意把饼送到他嘴里,南宫千抵不过,张口接了。
“好吃吧?”小女孩歪着脑袋笑着问他。
“嗯。”南宫千含着饼,情不自禁的笑了。
“哎呀,你有个窝窝儿?”小姑娘像发现宝贝一样高兴地伸手去摸,明亮的眸子格外清澈,南宫千脸色僵硬回去了。
“你再笑一个?”小姑娘肉肉的小手戳着他的脸央求,南宫千配合地笑了,她立刻开心地抠了抠小酒窝。
小孩子总是很好相处的,南宫千虽然腼腆,还是很快跟她玩到一起。
“你是番邦的王子吗?”
“不是。”南宫千摇摇头。
“那你是谁?是公主吗?”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小姑娘是谁。
“我是阿诺。”
梦里恍恍惚惚又到了十三岁那年,他偷偷给哥哥下了泻药,如愿以偿地跟着父皇去了大梁,而且代替皇兄坐进大殿。巧的是宜和随众公主献舞,扮演天宫里的小仙女,如果说五年前,宜和是他内心的一个小玩伴,大概是这一次,那轻灵的舞姿和她一起偷偷遛进了南宫千的心里。
遗憾的是宜和并没有认出自己,眼看歌舞散场,宜和随众人行礼离去,南宫千找了理由跟出来,一路尾随到后花园,宜和才发现他。
“你是何人,为何跟踪我?”宜和疑惑地问他。
南宫千看着她,眼神明媚,只是笑着不说话。
“小酒窝儿?”宜和欣喜地认出了他的酒窝。
“嗯。”南宫千满意地点点头,笑容泛滥开来。
两人在花园里玩了很久,南宫千还特意送了一把银妆刀给她。
再一次……
“啪”,脸上的火辣一下子将南宫千从梦里拉回来,他龇牙咧嘴地捂着半张脸,睁开朦胧睡眼,面前是怒不可遏的阿诺,又是一巴掌朝他眼前掴来,南宫千本能用胳膊挡,顺势抓住她。
“你无耻,你这个骗子!”
“昨天你还说不会趁人之危,出尔反尔,你这个大骗子!”
嚯,原来是这,南宫千没好气的笑了。
“你还笑得出来!”宜和涨红了脸,挣脱手悄悄去枕头底下找东西。
“是找这个吗?”南宫千拿着匕首特意在她面前晃了晃。
宜和扑过来抢,南宫千转身,将胳膊伸得远远的,另一只手偷偷将扣住宜和的腰,防止她跌下去,她竟没有发现,还伸长胳膊去夺,连试几次都失败了,两人猫儿逗老鼠一样玩了几个回合,宜和才发现贼坏的南宫千竟然扣住了她。连忙撑着胳膊要起来,南宫千扔了匕首,将她一把压在了胸口。
“南宫千!”宜和急得大声呵斥。
“嗯?”南宫千懒懒地回应。轻轻的鼻息喷到宜和脸上,勾起一抹酡红。
“你放开!”
“我不。”
“你个大骗子!”
“我又没怎么着你,倒是你,早上起来又是巴掌又是刀的,谋杀亲夫啊?”
“谁是亲夫啊?!”宜和从来没有跟陌生男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急得口不择言。
“你啊,亲——夫人。”
“你不要脸!”不要脸大概是宜和能说出来的最狠的话了。
南宫千挑了挑眉毛,一个翻身想要将她压制住,宜和退了半个身位,巧妙脱身,南宫千就看着她从床上跳下去,摆好姿势要打架的样子。
“怎么,王妃要活动活动筋骨吗?”
“怕你!?”
这一句挑衅,让南宫千彻底没了睡意,借力从床上下来直扑宜和的腰。
两人在屋里打得叮叮当当,南宫千身法沉稳扎实,宜和胜在轻巧灵敏,依然被南宫千压制得脱不开身。渐渐地,宜和打红了眼招招凌厉,她一心想赢,而南宫千怕伤到她,很快就落入下风。
一阵狂风从窗户缝里挤进来,冻得南宫千一个寒颤,不行,太冷了,不能继续打下去了。南宫千看准时机,绕到宜和身后,迅速制住她。
“你放开我!”
“除了放开就不会说点儿别的?”
“重来一次!”
“好好好,我输了。”南宫千松手,宜和趁机猛得反击,将南宫千撞出好几步,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却依然贼笑地看着她。
“你活该!”
“哈哈,你想赢,我不想让你输。我是活该。”他从地上起来,拍拍衣服拍拍手,留宜和一个人站在那儿。
“阿诺,你会不会更衣?”南宫千举了件衣服问她。
“不会!”
“哎,就知道你不会照顾人。”南宫千只好自己穿。
“那梳头你总会吧?”南宫千拎着鞋子过来要帮她穿,宜和直往后躲,被南宫千抓住脚踝,差点没站稳,只能扶着南宫千的肩膀,红着脸任由他摆布。
穿好鞋子,拉着宜和来到梳妆台前,自己四平八稳地坐在凳子上,一幅等人伺候的样子。南宫千的头发十分熨帖,比起哥哥的还要好一些,宜和照着记忆里帮哥哥梳头的的步骤为他挽发,恍惚中她看到了镜子里哥哥的模样,眼里发酸。失态了,赶紧仰着头将眼泪逼回去,选一根自己用的素簪为他挽上。
这一匣子的发钗首饰没有一件奢华的,都是些朴素却讨巧的模样,虽然没用束发冠,一支如意云头碧玉簪,一串海贝,竟然将他的头发打理的轻爽利落。南宫千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准备起身的时候瞥到一把颜色有些发黑的银妆刀。
“咦?这是什么?”南宫千拾起小妆刀在手里把玩。
宜和一把夺过来,放在匣子里锁好。
“别人送你的?”南宫千愣愣地看着她。
“嗯,一个朋友送的。”
“男的女的?”南宫千斜着眼睛含着戏谑的笑。
“女的。”
南宫千看着她,由偷笑转成哈哈大笑,笑得宜和莫名其妙。
“出去,出去,出去!”宜和连拉带赶,将南宫千推到门外。“砰”的一声将门关了。
“阿诺,腰带没拿呢?”
一条腰带从屋里蹿出来,扔向南宫千,他跳着接住。院子里几个小厮看傻了眼,这还是他们平日里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王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