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清啊,你也累了,早点歇着啊,我这里有她们呢”皇后抚摸着女儿的秀发,将一支斜了的发钗正了正。
“女儿不累,倒是母后,今日这归宁宴,让您费心费力,肯定是累坏了。其实啊,只要能让女儿在您身边,简单地吃一餐饭,逗一会儿乐,女儿就满足了。”宜清感谢母后的付出,也心疼她。
“那可不行,你是嫡公主,身份尊贵,你姐姐不晓得我的心意,你可不能不领情。我在宫里办得风光,帮你震慑震慑唐谦之那个小子。”说着,伸出指头点女儿的额头。
“母后……”宜清笑着应和。
只有对女儿,皇后的温柔溢于言表。生长公主宜庄之后,她长久地陷在自我否定中,心神不定,公主由奶娘抚育,跟她从来都不亲近,远嫁之后,只是年节才差人送些礼物来,顺便附上问候,字里行间里读不出来关切之情,失望的时间长了,后来她也就不再寄希望了。
她的儿子——尊贵的太子睿王,自打有一次去了沉香宫,见了宁贵妃的两个孩子,就时常往那里跑,与他们打闹,皇上默认兄友弟恭,让她也不得不大度,予以支持。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儿子快要把别人喊作“母后”了,想到这里,她就害怕到痛苦。
两人说着话,进了门,看到还穿着华服的太子端座在茶几边面色凝重地等着。
“皇儿,这么晚了,还不回太子府?等会儿露气要更重了……你要……”皇后放下宜清的手,关心儿子。
“母后今日,真是风光。”睿王站起来,鼓掌相贺。孤单的掌声在大殿里,显得诡异,他眼里没看出高兴。
“你……你这是做什么?为了你妹妹,难道错了?”看得他心中有气。
“母后怎么会有错?”
“这是钦天监选的日子,母后也不能不听老天安排。”皇后正色道。
“是吗?钦天监选了六个日子,就只有今天,才合母亲的心意吧?”太子咄咄逼人。
“皇兄……”宜清着急辩解。
“闭嘴!”
“如果是母后选的日子,冲撞了皇兄,妹妹在这里赔个不是,希望……”
“我说了,闭嘴!”
“怎么没有我的事,今日我归宁,太子殿下心中不悦,至晚不归,等在这里责难母亲,难道要与我无关吗?”宜清急于维护。
“我跟你说过了……”太子严厉地看着宜清。
“好了,够了!”皇后大怒。她一步一步踱到太子面前,看着他因为心绪激动而起伏不平的胸膛,伸手要替他抚平衣襟。太子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手就停在半空中,沉默了好久,空气静得可怕。
“您知不知道,您毁了宜和?”太子神色痛苦。
“我?你说是我毁了她?”皇后不可置信反手指向自己,向他求证。
“你要清楚,宜庄、宜清才是你的亲妹妹。而且西漠出兵退了西凉,就得按承诺出嫁公主。”
“退西凉不难,用得着西漠吗?只要调皇弟回来,不出半月,就可拿下,实在不行我可以亲征!根本就用不着送她和亲。”太子怒不可遏。
“不行!绝对不行!你是太子,大梁未来的皇帝,而他,只能是皇弟——弟弟的“弟”,他战功越多,你的将来就越危险!”
“他十三岁获封,十四岁您就动用各种办法送他去南境烟瘴之地,从不曾归!到今天,母后,您竟然说,您怕他军功多过我?”
“那又怎样,你十二岁才位立东宫,紧接着就是他,论着年龄、位份,他凭什么得“宣”字,难道你看不出你父皇的意思吗?”
“母后……您曾经的大度呢?您要相信儿子可以的,不必用这些卑劣的手段,我将来也一样是大梁的明君。”太子看到皇后算计得如此长远,不禁难过。
“我大度?我大度又怎样,我为他生儿育女,夫家父家,费心费力地周旋。前朝,我帮他出谋划策,后宫,我为他各方和谐。可是呢,我的女儿,不与我亲近,我的儿子,当今太子!未来皇帝,在这里指责我!而那个人,他只把我当皇后,从来不曾有半点温存,就连我的父亲,也有意偏向怀王。我……我众叛亲离。你还让我大度?!我也想啊,想着看不见,心不烦,可我装不出来了,我要让一切伤害我的人,都遭到报应。包括宁贵妃那个贱胚子!!“皇后说着笑着,气着哭着,最后,眼里都是杀气。
“您对宁贵妃有气,也不必害宜和吧?”
“宜和?那是命,都是命,没有办法的!母后中间也有舍不得,觉得她无辜,母后真的救过她,你要相信我,我找了七个与她面容相像的女子,命人画像送了过去,也从宗室里寻了命数贵重的女子供西漠挑选,可是,他们只肯要宜和,还送来了宜和的画像,那画像,你没有见那画像,与宜和一模一样。”说完,她坐到小塌上,力气尽无的靠在宜清的手臂里。她至今也想不通,宜和大了之后,这么多年,逢藩邦朝见,都不在宫里,未曾见人。她的画像怎么会在西漠人手里?
太子胸中堵着气,无处安放,只得请安转身出去。
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皇后知道,许多年来,自己在众人面前的形象,在今天全部坍塌,不过她不在乎,别人也未必真的在乎,反而是自己装得太累了。
出正阳宫门的时候,太子仿佛想到了一件事,停下,却没转身。
“所以,母后借我的手,派元恪去西境抗蜀?”
“是!”皇后抬起头,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真的应了他之前的猜想。太子面色黯然地出门。
“母后!”身后传来宜清公主的惊呼。
“快来人啊!”
在自己快要跌落的时候,她也没有等到儿子回头,只能交握双手,勉强让自己重新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