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来的很早,刚出二月嫩草已经出头儿,可是这马上要进五月了,却连日里寒气不断,有些不耐寒的人又翻出笨重的衣服重新穿上,天寒了,人尚且能用衣物抵挡,可怜庄稼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城儿满了百天,她们母子就被南宫千接回扶阳王府,萧皇后真像之前说的一样,隔三差五地就派人来接宝贝孙子进宫,想着当了娘怕是要手忙脚乱,这下好了,宜和在王府倒是经常想孩子。
在西漠,南宫敬堂虽继承大统,可他有三个兄弟,先帝开国时他们被各封一方,经过这些年的经营,实力都不弱,尤其以长兄南宫敬敏根基最为牢固,而且他还生了个被巫师称为“文曲星”的南宫稷,随着年岁渐长,他还真有些天姿。
其它两个兄弟也是子孙满堂,唯独他南宫敬堂,本来是四小虎,却仅有最小的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他俩文治武功都没得挑,却跟他一样根叶不发。老大虽然成亲早,却迟迟没有孩子,易晴薰是他拜把兄弟易战唯一的血脉,当年为助他登上王位,含冤而逝,性子贞烈的弟妹撞棺而去,所以南宫敬堂也一直不忍心伤害易晴薰这颗独苗儿。
最令人气愤又心疼的是这个从小在寺庙长大的小儿子,当年连失两子,宫里一片哀声之时,南宫千降生了,南宫敬堂正高兴天不绝他,老巫师深夜俯地以死相劝,说这孩子留不得。南宫千星命不凡,却难以长大成人,命里带三支箭,伤至亲,尤其是伤女子。
南宫敬堂自然不肯相信,孩子的母亲——当年还是侍妾的卓雅不知从哪儿听来消息,抱着小小的婴儿哭着求情,说她愿意带着孩子去寺庙,直到孩子长大成人。万般无奈之下,南宫敬堂只好答应了,而这个可怜的女人收拾好了一切,却没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她在当晚就去了。
南宫敬堂依然犹豫之时,当时的刘皇后突然染上重病,朝堂到后宫都在非议这个不详的孩子,南宫敬堂没有顶住压力,南宫千被母亲的贴身丫环周儿带去福恩寺。刘皇后的病缠缠绵绵地拖了半年,最终无力回天,这到底是不是南宫千的第二支箭,一时间众说纷纭。
这个孩子远离了大家的视野,也就渐渐成为一个名字留在众人记忆里,直到他五岁那年,侍女周儿在一场大火里离奇去世,有关于他的传闻才又重新回到前朝后宫。现在的萧皇后坚持不肯接他回宫,又以肚子里的孩子要挟,南宫敬堂为子嗣考虑只能妥协。
那年仲秋,萧皇后千辛万苦盼望的孩子,出生仅几日便夭折了,南宫千自然也没能回到宫里,他跟着住持成日里研文习武,小小的身影独来独往,性情渐渐孤僻起来。
十二岁时,南宫千被接回宫里,他待人彬彬有礼,却有股天然的距离感,不与任何人亲近,哪怕是他的父皇。南宫敬堂十分心疼,几乎事事由着他,军国大事,后宫与前朝,都让他参与,希望南宫千能尽快进入角色,好协理朝堂。
可惜事与愿违,他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无论何事相问,他都是一句“儿臣不知”。渐渐的,南宫敬堂对这个一问三不知的孩子失去了耐心,把重心重新回到南宫万身上。
南宫千十七岁开府,固执地将扶阳王府远远地建到宫城外面,南宫敬堂无奈地准了——他对这个儿子彻底失望。奇怪的是自从开了府,他到是对一些军事渐渐上心。南宫敬堂欣喜之余又颇为担忧,这孩子借着军政繁忙为由,迟迟不肯娶亲——这是要断香火啊!雷霆大怒有,和风细雨也有,南宫千油盐不进,就是不肯娶亲,扶阳王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丫环!
萧皇后隔三差五地接皇孙入宫,其实也有南宫敬堂的主意,除了歉疚对南宫千小时候陪伴的缺失,这偌大的国家不能后继无人,万里江山不能落入别人手中!萧皇后则希望这个长孙未来跟她亲近,她当年生产伤了根本,膝下无子,这个孩子哪怕不是未来天子,也能保住自己在西漠的尊荣,而且趁宜和年轻,再为西漠开枝散叶,不也有她一份功劳。
人算不如天算,前两日有人来报,说是王妃产后这么久了,竟然再未与扶阳王同房,为掩人耳目,王爷天天练剑至后半夜,匆匆回到寝殿与王妃打个照面做给众人看,再回到小屋里睡到晌午才起身。
这事南宫敬堂出不了面,只得让萧皇后亲自去说。因当年回宫之事,萧皇后与南宫千有了心结,她只能找宜和。
这天清晨,宫里派人来接宜和母子,说是皇后想与她一同进早膳。红若心里觉得哪里不对,赶紧去找南宫千。
宜和带着孩子刚踏进宫门,奶娘就抱走了城儿。
“儿媳给母后请安。”
“免了。”萧皇后面无表情地回应。萧皇后仔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宜和,来宫里快一年了,也生下了皇孙,而她与大婚那天确实没有什么变化,还有着一股少女气息。
“宜和,去换身衣服。今天本宫让你来,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是。”
皇后只带了宜和与两个贴身宫女往皇宫深处走去。走了很久,越走越冷清,才到一处仿佛寺庙的地方,匾额上“辉其宝树”四个大字金光闪闪,这里是南宫家的小祠堂。
摒退下人,皇后净手上香,转过身来令她跪下。宜和一身素衣,恭敬地跪在众多牌位面前。
“宜和,当着南宫家的列祖列宗想想,你可知错?”
“儿媳不知,请母后赐教。”
“好。那本宫就点点你。自你诞下皇孙,是不是再也没与千儿同过房?”
宜和一阵脸红,低下头。
“不回答那就是了?太医早就说了,你生孩子虽然凶险,但体质平和,早就可以侍寝,为何不做?”
“我……”
“说不出来了?那本宫替你说,你是拿着大梁公主的架子,不肯伺候千儿,还是拿捏着千儿对你痴心一片,为所欲为?”
“儿媳不敢。”
“你不敢!你可知千儿这些天来日日练剑至天明,都不愿打扰你,而你,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为妇之道吗?”
原来皇后什么都知道,宜和怕是越说越错,不敢回应。
“既然嫁来西漠,成为我南宫家的人,就要守南宫家的规矩,千儿我是治不了了,你一个和亲公主,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莫要拿着当年未出阁公主的架势,失了皇家体面,伤了两国和气。”
宜和抬头看着皇后。
“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如果在大梁真的受尽恩宠,也不会千里迢迢嫁来西漠,成为和亲公主。你来西漠,是对我千儿征战有功的奖赏,是大梁的谢礼。不错,你生下城儿,大梁皇帝是给你了封赏,但不要忘记了,除非夫家灭国,否则这份恩赐你永远也得不到。”皇后缓了缓气儿说:“不要怪母后心狠,这些话,你迟早要懂得,早一些明白,对你、对大家都好。”
相比与大梁皇后的皮笑肉不笑,眼前的母后多了一分轻蔑与鄙视。
“你俩进去好好看着,王妃有些事情没想明白,要让她清醒清醒。”
“是。”
袅袅的香烟升腾而起,宜和双手托着南宫族谱,跪在空阔的大殿上默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