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和沉睡在清明梦里,眼前的一切虚虚实实,像是回忆又像是现实,见到哥哥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不愿意醒,而是有意引导自己去看那个人,他到底是谁?
喜悦、害怕、担忧、彷徨、无助,那些熟悉的感觉又一次带着她走过那段黑暗却有光的日子。只可惜惨淡的分别之后也没能看清他的样貌,自己在梦中叹了口气,想醒过来,却像木偶一样停不下来也醒不了。
回宫、备嫁、母亲无助、父皇无情、程枫不知所踪,一切的一切将她推入深渊,直到清河郡有人行刺,一柄税利的刀锋令她惊醒,她在梦里哭了好几场,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大半。
看看滴漏,已过三更,干脆起来吧,屋里太闷,她披了外衣来到院子里,四下清寂。
皇后的嘴脸,送亲的仓促与寒酸,背叛她的程枫,一路的追杀,陌生的南宫千,这个来历不能与人说的孩子,还有这囚笼一样的院子。宜和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太天真太失败,无边的绝望包裹着她,为什么要活着呢?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要为了我的孩子!
孩子的父亲是谁?!南宫千会容他吗?!你自己都自身难保,怎么保护他?!他生下来又该怎样做人?!
宜和难受极了,胸口猛得一痛。是啊,她堂堂一国公主都自身难保,落得如此下场,那这个孩子该怎么活?
救赎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眼前断裂!
她抚摸着这个未曾见面却亲密相处的孩子,轻声说:“孩子,不要怪我,娘永远陪着你。这人间不值得,你不要来了好不好?”说完泪如断珠,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她变得易哭易伤感。
做完告别,宜和取下发钗,拔了珠花,是一支尖尖的刺,月光下闪着寒光。
晚上吃得太咸,红若起来找水,问宜和用不用,没人应答,她转了一圈才发现公主坐在院子里。水也不喝了,这大冬天的,她赶紧拿着披风过来,喊了几声公主也没应她,走近才发现她手里的尖刺,红若惊叫着扑过来夺了尖刺。
“公主,您是答应过我的,一定会好好活着!”
“可是我做不到。”
“即使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啊。”
“就是因为他,我才不能活着……”
“公主,小主子都七个月大了,他会动了啊,您怎么舍得?”
“我舍不得,可是生下来能怎么办呢?南宫千不会放过他的。”
“您是觉得王爷……不会善待他?”
“不用觉得,你我如今处境艰难,这个孩子能好过吗?你把钗还我!”
“不!”红若一把将尖刺扔到水池里,宜和抬起手要打她,却迟迟下不了手。红若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公主,咱们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为他找个好人家。如若那个时候我们了无牵挂,天下地下无论公主您怎么选,红若陪着您绝无怨言,好不好?”
“红若……”
见公主心软,红若摸着她的肚子说:“小主子您别怕啊。娘亲刚才跟你开玩笑的,安心睡吧。”
宜和渐渐安静下来,红若拿了披风要送她回去,她不愿意,主仆二人相拥坐在长凳上等待天明。
“那孩子送给谁呢?”
“送去边境,清河郡怎么样?那里有许多富商?”
“不行,纸里包不住火,他的身世迟早会被人知道的。”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清河郡属大梁,而他名义是南宫千的孩子,那么他去大梁一定会做为人质,如果……”
“那我们送到殿下那里?”红若怕她多想,赶紧打断。
“哥哥?”
“是啊,殿下英明神武,又在军营历练十余年,而且不管怎么说,他是孩子的舅舅啊,一定会爱他的对吗?”红若兴奋起来。这个孩子留在这里不行,也的确不能送到普通人家,宫里更不行,那么宣王就是最好的选择。
“会吗?哥哥不会看不起我吗?”
“不会的,殿下那么宠您,您将孩子托付给他,一定会得到最好的关爱。将来小主子长大成人,说不定是国之栋梁呢?”
“可是那么远,怎么送的到?”这个办法虽好,依然不可靠。
“我来想办法,还有几个月呢。咱们一定将他送出去,不让他受苦。”
“红若……”
“其实公主,王爷也不一定不接受。”红若小心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怎么可能?”
“王爷没有侧室也不纳妾,他只有您,说明您在他心目中分量不轻啊!”
宜和没有说话,南宫千对于她只是名义上的丈夫,这场婚姻里没有爱情,她察觉不出爱是什么。
“如果您能得到王爷的爱,这个孩子或许不用送人。”
“怎么得到他的爱?”
“我们可以算计他。”
“如何算计?”
算计!这两个字如闷雷一样炸在南宫千头顶。心里很闷睡不着,他从侧门进了小院,正好撞见她俩商量着要将孩子送走,她们的无依无靠让他于心不忍,可就在刚才,阿诺的迟疑和她们要预演的算计让他心寒。南宫千冷眸如冰,心中的柔软迅速坚硬,气愤地离开了。
“公主您想啊,您是大梁公主,身份尊贵,而王爷只娶了您,只要您肯花心思,一定能打动他,将来若更再有个一男半女,就巩固了地位。更甚者如果将来您爱上了王爷,说不定能实现皇上和娘娘那样幸福的生活呢?”
“母亲真的幸福吗?”
“娘娘当然幸福了,要不是皇后从中作梗,您不会远嫁,一定是要嫁给程将军的!”
“不要提那个人!”
“公主,您有所不知,程老柱国十分震怒,为了阻止他,命人生生地打断了将军的腿……”
“你说什么?!”宜和一直以为是程枫背叛了她,想想自己在清河郡故意拖延,也没能等到他的出现,当时的绝望几乎要将她生吞。
“后来……后来听说将军拖着断腿爬到程府门口,要来找您,被皇后的人发现了,施压之下才让程灏将军送您出嫁的。”
“这不可能!你骗我!”
“我没有,如果世间还有男子真心爱您,那就是程将军!所以无论如何您都不能求死!”
“可是,我也不能找他。”宜和已嫁为人妇,还有个说不清身份的孩子,程枫那样圣洁,她不能找他。
“不必找他,将军复职之后求得圣旨,现在就在清河郡,他守着您呢。”她们离开清河郡三天后,就听说那里换了姓程的守将,红若只是斗胆猜测。
“可是,我对不起他,我们这一生都没有可能了。”
“公主,您不能自怨自艾,既然嫁到这里来了,就要有来这里的价值,否则要有多少人伤心?”
“什么价值?争宠夺爱吗?”后宫的那些路数,说到底不过是廉价的交换——伺候父皇,然后父皇赏赐——又有几分真心在呢?
“您虽然不齿争宠夺爱,但是您如果在这里生活的好,娘娘肯定安心。还有殿下,他不在朝中,如果能得到王爷的支持,他日若想上位也不是难事!”
“红若,你怎么想得到这些?”
“公主,您那么冰雪聪明,其实您也能想到,只是您将自己困住了,没有心思去想而已。”
是的,宜和在路上的时候想过这些,她嫁过来除了大梁的目的,有没有幸福也让身边人安心的可能?只是这个孩子打乱了一切想法。
五更天了,宜和缓过神来才觉得好冷。今儿是十四,月亮还残着一点点,哪怕为这人间月满,她也不能再轻生,红若说得对,既然来了,就要有来的价值!
主仆二人起身要回去再睡一会儿,宜和刚起身,肚子绞心的痛,一摊血染红衣衫。
“公主!”红若吓得慌了神儿。
“快,快帮我!”宜和觉得有人在打她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