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宅院,宁贵妃推门而入,踏着枯枝败叶朝内室走去,屋里的人听到动静,亮了油灯开门迎接。打开机关,沿着地道进去,来到那日与师兄见面的牢房,师兄像木偶一般依然保持着当天的姿势,好像这几天都没有挪动过一样,几缕灰白的头发掠过清瘦的面庞,观之心如滴血。
紫衣人打开铁链便自行告退了,宣青宁缓缓推开精钢门,踩着干燥吱吱作响的稻草来到他的榻前,眼前这人,除了时不时眨一下眼睛证明他还是个活物外,没有一丝生气。
上次为宜和凑送亲卫队,她拼着风险释放牢中的江湖人,那些曾经骄傲的、放荡不羁的剑客,竟然如耍猴一般要在她面前比划武功——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护送公主——从而换得自由。
她看得心绪难平,下令只要愿意改过并送公主出嫁,便可重获自由。在众人的欢呼雀跃中,有一个人冷冷地“看着”眼前兴奋呼喊的人群,不为所动,这奇怪的举动让她细细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她吓死。
当年不是答应放过师兄吗?为什么他会在死牢里?她忍住震惊,同样下令释放,说既然不能随军也宽恕他做个百姓吧。刑部尚书贾成为难地说此人曾被特诏:不打不骂不杀,也永不释放。
等宁贵妃秘潜天牢时,他已被转移,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少年了,终于又见到师兄了。宁贵妃坐到榻边,去拉他的手,那人警觉地抽身,化掌为拳虎视眈眈地“盯”着眼前的人,大声地发出“啊啊”的警告。看着他的举动,宁贵妃再也忍不住泪水轻声唤“卫师兄”,伸手去握他的拳,宣卫宁凭着感觉不停地打她的手,不让她靠近。曾经世间少有敌手的师兄,现在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凭着蛮力保护自己,宣青宁嚎啕大哭,哭声在密室里听起来格外凄惨。
忍着他的打紧紧地抱住了师兄,这个男人摆脱挣扎,胸前的肋骨硌得她脸疼,这里曾经是多么宽厚的胸膛,游历江湖时曾多少次死里逃生地庇护过她,可如今却瘦成了皮包骨,连力道也变得如此之弱。
宣卫宁感觉胸前有泪水浸透衣裳,是她在哭吗?她是谁?他停止了捶打,蜷着双手像一只四脚张开的青蛙一样任由她抱着,半晌发出一声疑问“啊”?
宣青宁松开他,一边哈气一边搓手,趁着微热抓住宣卫宁干瘦的手,顺着指节使劲搓,这个举动让眼前的男人眼睛一热却仍有芥蒂。接着揉他的脸,捏耳朵,搓脖子。
她一边搓着,一边回想自己当年年少气胜,陷入敌人圈套无法脱身,师兄飞身来救他,战至最后师兄险胜,却被他们拼尽全力打落悬崖,她也跟着跳了下去。
也是隆冬天气,两人掉进雪窝,辗转爬到山洞里足足等了五日,最后重伤的师兄担心自己熬不过去,气若游丝地向她表露心迹,那句“一定要找个能让你幸福的人,这样我才安心”令她动容不已。
她当时发誓如果连累师兄死了,她也绝不独活!两人就这样在山洞里紧紧相依,师兄怕她冷或者睡去,一直忍着痛帮她搓手、捏耳朵。一滴滴清泪落在两人手上,他突然清醒一把抓住她的手,同时摇着头大喝一声“啊”!
“师兄是我啊!”宣青宁大声呼喊:“我是青宁啊,师兄!”
“啊!”师兄一把拉她回身边,仔细地捏着她的耳朵,是的,左耳垂后面上有一颗微微凸起小痣,然后匆忙拉开衣袖去摸她的右臂,右臂上的伤痕是当年练剑时被自己不小心划到的,他颤抖地确认了那条伤疤,也确认了眼前这个人。
突然!他一把将宣青宁推到地上,缩到角落里,抱头抵到膝盖上,用衣袖包住头疯狂地喊叫着听不清的话。
如果刀绞能止住心里的疼,宣青宁愿意把自己的心割出来以缓心里的痛。她挣扎着站起来拉着他的手将他的拇指抵住自己的喉咙,食指与中指放到自己嘴边,试了好多次,他都挣扎着不想“听”,却最终拗不过她,听她说话:“我是青宁,我来看你了。”
朝着她的方位,他努力吞了口唾沫,抹抹泪水,一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一边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没想到他们从小为了好玩练的把戏,如今却是他们对话的方式。
“师兄,你好不好?”他不好,她知道,可是每次见面总是要问。
拉过她的手,在掌心里写了一个“好”字。泪水中,他手腕上的刀痕依然那么明显,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这样的惩罚还不如痛快去死!震惊中伸手去碰他的刀疤,他紧张地用衣袖遮掩,同时又对他灿烂一笑表示不在意。
两个人无声的交流着,伴着哭泣和强颜欢笑,宣青宁告诉他,这么多年自己过得很好,女儿嫁得幸福,儿子也很有出息,只是愧对师兄,并不知道他被困了这么多年。
师兄宽慰她说自己从来没有受过虐待,只是关押,并不辛苦,手上的伤是在关押前就有的,现在已经没有大碍,而且他始终坚信师妹会找到自己。
他们约定,明天他会出宫,一定会重振南盟,然后代她去辅佐侄儿。看着他眼里的光,她知道师兄有了她的嘱托,一定会办好。
他骗她的是:被诱捕之后,他从未被释放,而是被挑断手筋一直关在死牢,直到大半年前才被转移到这里。她骗他的是:她的女儿正水深火热,她的儿子生死不明,那个声明永不藏私的人竟然扣押了她的师兄这么多年。
紫衣人进来提醒时辰已到,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看“着她远走,宣卫宁挥了挥手,再次露出一个令人宽慰又灿烂十足的笑容,让青宁再次泪如雨下,折身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