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终于清静了,宁贵妃呆呆地走过沉香宫的每一个角落,细细抚摸着笙哥精心打理的一草一木、孩子们幼年的玩具、小了的衣服、宜和宝贝一样的木马、元恪送来的南货,还有没绣完的鞋子,说下次回来就能穿了,不必着急。
宜和调皮的样子还在她眼前晃,怎么就没有耐心做完呢,这双鞋子,也许再也等不来它的主人了……
宁贵妃抚摸着这一切,情不能自已,这里的所有都是她曾经幸福生活的见证。跟师兄担忧的不同,她在这深宫里并没有被束缚或不开心,反而生活得很快乐、知足。
如果不是岁月这个小偷,慢慢蚕食着她的幸福,又将孩子们拉扯到离她而去,宁贵妃甚至愿意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朝花夕拾、月色廊中的每个角落都有她熟悉的欢笑声,久久不去。
独自悲伤了好一会儿,渐渐平复心情,她时间不多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首先,她要给元恪写一封信,要尽力劝慰这个孩子接受她将离去的事实,好好生活不要卷入政局里,做个富贵清闲的王爷平安终老;其次,要找到掌门,尽最大能力去帮助宜和,希望她能平安逃脱;最后,是她的师兄,她最对不起的那个深情而傻的师兄,还要拜托他做两个孩子最后的靠山。
宁贵妃写信的时候几度哽咽,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她要尽量平静地跟儿子告别,她害怕哪句话会让那个从小就离开的她的孩子无法承受。
写好信,装在香囊的夹层里,取了墙上的匕首去慎刑司找那两个小丫头。
在各种惨叫和潮湿难闻的气味里,一个约摸年过六旬的管事婆婆小心伺候着宁贵妃来到月桂和风香的所在,还吩咐人要带两人出来,被宁贵妃拒绝了。
打开门,一股湿重的霉味迎面而来,呛得宁贵妃直掉眼泪。听到声响,跪在一堆草里的风香哭着朝她爬过来,月桂迅速过来一把将她拖回,吓得风香小声哭泣着责备她:“娘娘来看我们了。”
月桂也不看她,回到她刚才待的地方,空洞着看着角落里点的一支香,沉默着不肯出声。
宁贵妃转身掩了门,踩了踩沾在鞋底的草,脚下一踏一响,污水从稻草里渗出来鼓出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水泡。她扶起风香,将她搀到墙边站好,又伸手去拉月桂,月桂嫌弃地打她的手,风香要怪她被宁贵妃示意打断。
主仆三人相处了快二十年,看着朝夕相处的两人沦落到如此地步,她心里更难受。
宁贵妃扑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吓得风香赶紧也跟着跪下,而月桂则是惊讶地看着她。
“青宁对不起二位,让你们受苦了。”话未出口已红了眼眶,月桂看着她两行清泪落下。
“娘娘为何不信我们,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月桂仍然怪她无情。
“我相信你们,可是皇后发难,如果不这样,我救不了你们!而且……青宁有事想求二位!”
风香爬过来要扶她,她再次婉拒:“我时间不多,你们一定要听我说完!”她从怀里掏出那把匕首,塞到月桂手里说:“明天,我会赶你们出宫……”
“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我要……”风香着急了。
“听我说完!”宁贵妃大声喝止:“出了宫门,你们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等,皇后会送一男子出来,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你们一定要找到他,将这把匕首交给他,然后带着他逃到越州去——一定要小心——皇后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可能会追杀你们!”
“娘娘!”风香隐约觉得娘娘在安排后事。
“听我讲!你们逃到越州之后,找一个叫望江楼的酒楼,这个酒楼不难找,老板姓江,找到他之后你们要分开,风香,你留在望江楼等宣王殿下,一定要等到他!恪儿一定活着!你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北归,还有这封信”宁贵妃掏出怀里的香囊交给香风,接着说:“一定要亲手交给恪儿,如果保不住,你就牢记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不能回来!不能回来你记住了吗?”
“娘娘,我记住了,奴婢一定拼了命不会让殿下回来的!”风香哭着答应。
“月桂”宁贵妃拉着她红肿的手说:“你安顿好风香,拿这把匕首找江老板换我存在他那里的东西,然后……你帮我去找公主吧?好不好?”
“好!”月桂突然明白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宁贵妃需要她们出宫去,才不得不如此狠心。
“青宁代恪儿与宜和叩谢二位!”她重叩三声,月桂和风香怎么也拉不住。
“娘娘您别这样,是我们错怪您了!”青宁一把抱住她俩,主仆三人泣不成声。
“娘娘您这样安排,是出什么什么事了吗?”月桂好害怕。
“没有,我触怒圣上,他责备于我,我害怕他暴怒之下会牵连我的两个孩子,所以……只能派你俩去稳住他们。你俩看着他们长大的,对他们的情谊不逊于我,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们啊。”说完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这个谎言能骗多久呢?前事未卜,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主仆三人渐渐平静,两个小丫头还畅想着再回宫时,娘娘的恩宠还跟从前一样。看着她们的脸庞,宁贵妃又拿出盘缠。
最后,她取下发钗,指着自己的手腕,笑着问月桂:“接下来,你能忍吗?”
月桂瞬间懂了,拦住风香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宁贵妃朝着自己雪白的胳膊狠狠地划了一道,鲜血渗过衣衫,接着一声大叫,吸引门外的人进来。
那个管事婆婆赶紧闯进来,看到宁贵妃倒在地上捂着胳膊,鲜血从指缝里不断地渗出来,吓得她面如土色,一边忙不迭地连滚带爬地过来扶她,一边喊人进来。
进来几个大汉扣住两个小丫头,这时才反应过来的管事婆婆凶狠地跑到她们面前,一边扇她们的脸,一边气急败坏地责骂:“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娘娘好心来看你们,你们两个死东西竟然不知好歹,还敢伤害娘娘!看我不打死你个死奴才!!”她仿佛用了全身力气,几缕银发夹着汗水贴在脸上,更显面目狰狞。
“罢了……”
“娘娘,这样手脚不干净,还敢伤主子的奴才留不得情面啊?”管事婆婆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走出来。
“我没说留情面,重杖二十不必留情,明儿一早扔出去,我不想再见到她们!”宁贵妃镇定地说。
“谨遵娘娘吩咐!”管事婆婆一声令下,几个大汉拉着她俩出去受刑。经过宁贵妃身边的时候她用口型安慰:“要撑住!”泪眼朦胧中,月桂朝她笑了笑。
送走那两个丫头,心神未宁管事婆婆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要请太医来看一下。
“不用了,太医如果知道了,你少不了板子,你这把年纪可比不得她们这些小丫头片子。”
“谢娘娘体恤,娘娘的恩情老奴没齿难忘!”她正担心此事无法收场,见娘娘不追究,小鸡啄米般叩头谢恩。
接过一个小丫头递过来的披风,摒退左右,她快速遮住手臂的伤,转身说:“那好,我要你告诉皇后她们俩被打死了,但是她们明儿一早必须活着出去!能做到吗?”
愣了一下,这管事婆婆迅速反应过来:“是!奴婢这就去办,马上就去!一定帮娘娘办得妥妥地。”
得到她的应允,宁贵妃出了慎刑司的大门。
送娘娘离开,管事婆婆在原地愣了一下,立马跳着脚去了刑房赶紧让正在行刑的大汉停下,面色生硬地把两人抬回牢房,是夜又偷偷亲自过来敷药,还拿了自己私房的十两银子留作她们出宫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