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还是念旧的,拒绝宁贵妃几次之后,又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不过两三日一切如旧。
这一日深夜,听着身边人平静的呼吸声,宁贵妃偷偷起身,抚摸着他不再棱角分明的脸,小心翼翼地摘下皇帝腰带上的一块玉牌,换好夜行衣提了剑,在焚香炉里扔了一小块香料,回头看一眼那熟睡的容颜,轻声出门。
借着月色,在宫城里上下跳跃,来到一处极秘密的所在,与一般冷宫不同,它的门口没有匾额也没有守卫,只有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从宫门里扑面而来,仔细观察地势,宁贵妃小心潜入。
“娘娘,她出门了。”一个小宫女轻声来到皇后帐前禀报。
轻瞌双眼的皇后听罢微微一笑,起身整理衣裙,拂了拂额头:“走,去会会咱们的大内高手。”她等这个结果很多天了,那个小贱人也真能沉得住气。
跃入宫门,四下黑灯瞎火,整个院子没有一个人,地上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枯枝败叶踩起来噼啪作响。宁贵妃右手执剑左手握刀,仔细脚下。突然!一阵阴风骤起,卷起地上的灰尘直扑向她,宁贵妃借势而起巧妙避开,攀上旁边的枯树,还未及立稳,树枝“咔”的一声断裂,惊得她赶紧凌空踏叶提身。
“更深露重,门外的朋友不必躲了,进来一叙可好?”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一盏豆灯渐渐亮起。
从屋脊跃身而下,宁贵妃朝亮着灯的屋子走去,此人内力雄厚远在她之上。
门户洞开,大概一位五十左右的男子,一身紫色劲袍举着灯在等她,此人面色沉郁不露喜悲,衣袂纷飞,有一股威严的气息迎面而来。
紫衣人将宁贵妃上下仔细打量一番,见她浑身包裹得十分严实,面色略有失望:“姑娘请回吧,你想要做的事是做不成的。”说罢转身朝里屋走去。
“我有令牌!放人!”宁贵妃执着一块雕刻着狴犴的令牌疾步走向紫衣人。
“哦?”紫衣人转身眼睛细细地眯起来,仔细分辨这块令牌,突然眼神一凛:“休怪老夫不客气!”话音未落,一记拳头直朝宣青宁面门而来,她还不及反应只得本能闪躲。
二人在室内缠斗,那人处处压制宣青宁却不伤她,只是将她困于室内。在两人纠缠之际,皇后带着人悄悄朝这处僻静的院子赶来。宫门落锁,皇后令下:“先生手下留情。”里面果然停止了打斗,宣青宁夺门而出,却被皇后带来的禁卫军四散围住。
“姑娘这么着急走?既然来了,怎么能那么狠心,不想见见故人呢?”皇后言笑晏晏地朝她款款而来,与她擦肩时还挑衅地看了青宁她一眼,也不等她,直接进门朝内室走去。
宣青宁跟着进屋,这是一间小室,将角落里的桌子轻轻一转,桌面露出一处暗格,一条赤尾蛇伸着长长的信子盘距其中。青宁后背发冷,皇后并不触碰暗格,只是轻轻敲了三声,暗格收回,弹出一只乌漆的小匣子,匣子盖上有个凹陷的图案,皇后取出袖中一块血红色玉牌将它嵌入,墙壁上的书架缓缓打开,书架后是一条幽深的通道,深不见底。
皇后收玉牌时,特意在她眼前晃了晃说:“真正的钥匙是这把,可不你手上的那个。嗯?看清楚啦?”看清了,血红的玉牌上是一张人脸,夜色里十分扭曲。
皇后带着青宁,后面跟着那个紫衣人,三人缓步进了地道。初看时,这条地道并无二样,进来后才感觉这里空间极大,而且极干燥,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香气。三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内室里显得格外阴森,长明灯不时蹦出火花,灯火一闪相互交映有些吓人。
七拐八拐三人才来到一处暗房,精钢牢笼里面有一白衫男子枯坐在草丛里盯着墙壁,一碗带油的清水旁放着半个馒头,此人神情枯萎。
“师兄!”宣青宁大叫着跑去,挥动手上的长剑去砍铁链。皇后捂着耳朵,笑着看她发疯。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对于里面那个人而言,仿佛不存在。
砍了一会,青宁扔掉长剑,泪流满面地冲过去用拳头砸那条铁链,一边大声呼喊:“师兄,是我!我来救你了!你快醒醒啊,师兄!我在这儿啊师兄,你快看看我!”
“姑娘!”皇后大喝一声。
宣青宁回头手持短刀,竭尽全力朝她刺来。皇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笑着想像面纱后面她面目狰狞的样子,眼见利刃将近,紫衣人移身至皇后面前,一掌将宣青宁退到牢笼上,撞得铁链当当作响。青宁拾起剑拄着要站起来。
“轻点儿,这姑娘受伤了会有人心疼的。”皇后推开眼前的紫衣人,责怪他。
青宁试了好几次要站起来都未成功,皇后来到她面前,看着丧家犬一样的青宁,她得意极了。离她约有丈余,皇后开口:“是不是跟你记忆里的不一样啊,怎么不理你呢?嗯?我劝你啊,不用白费力气了,他听不见的。”皇后举起手放在嘴边,悄悄话一样说:“因为——他聋了,哈哈哈哈。”狂笑中看着青宁充血的眼睛补充:“哦,对了,他还瞎了,也看不见你。”
“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青宁凌空而起,再次朝她刺来,紫衣人又是一拳,拳力未到,青宁已后续无力跌在地上,摔得四肢着地发出一声闷响。
“杀我做什么?我也是奉命行事而已。”皇后冷冷地说。
“不可能,当年他已经放过他了,我亲眼所见!”青宁持剑半跪在地上,恶狠狠地反驳。
“放过他?这你也信?放过他,你又怎么会在死牢里见到师兄呢?嗯?”看着青宁震惊的神色,皇后接着说:“事隔多年,竟然得到消息,你师兄还被关着。心里很痛吧?后来又费尽周折地要释放那些江湖客,最终却没有见到死牢里的他走出来,宫里宫外寻啊找啊,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么偏僻的地方也让你找着了。于是又费心地讨好那个人,既怕他发现,又着急救人,最后偷来了令牌,可惜啊——这个人是他交给我监管的。所以你看——你的令牌是假的。”皇后指着牢笼里木偶一样的师兄宣卫宁。宫中三十多年了,忍了她二十五年,今天大仇得报!
青宁不相信这一切,却无力反驳。可是他不可能会骗她的,这一点她深信,绝对不可能!
“还不信?”看着青宁眼里的愤怒即将平静,皇后继续挑衅:“姑娘,你要知道江湖就是江湖的,朝堂也一定是朝堂,千万不能混淆了。若要儿女情长,就应该委身江湖,若要权谋富贵,就得躬身入朝。做人不能太贪,什么都要。”
青宁不想听她教诲,之前和现在的种种在她脑子里快速闪过,似乎能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了了。
“你想怎么样?”
“我想放了这个人。”皇后再次指向牢笼里的人。
“代价呢?”
“代价?你逍遥放肆了这么多年,他总说你是玲珑剔透的人,今儿你猜一猜,我想要什么样的代价?”皇后来回踱步,等她回答。一想到后花园里,他们旁若无人地深情拥吻,或者无时无刻都在分食的场景,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想要……我死?”青宁借着长剑挣扎着站起来回答她。
“果真聪明!你知不知道,只要我看到你这张无所畏惧的脸,我就恨得牙痒痒!”
“呵呵呵呵。”青宁笑得眼中带泪:“如果我不答应呢。”她扯下面纱。青宁不能不答应,看师兄的样子还不知道被囚禁了多久,只是她不肯服软。
“那我就再告诉贵妃一个秘密。”皇后到也不奇怪:“也是前两日才得知,我要当外祖母了——咱们的宜和公主她怀孕了。”听到这里,青宁神色略喜,这正是皇后想要的:“可是啊,孩子都六七个月大了呢,哎呀,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轰的一声,青宁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了,她转喜为悲,仿佛窒息一般张着嘴不停喘气。这不可能,宜和才嫁过去多久?!
“是你害她!!”青宁想冲过来,连走两步体力不支,再次倒下,刚才伤得太重了。
“妹妹也不能这么说,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害她。”皇后立掌起誓。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听闻宣王卷入了蜀地困局,没有逃出来,李廷玉请罪的折子明天就到。”看着青宁极力呼吸的样子,她话峰一转:“不过说不定还没死呢。”
青宁粗重的喘息声,皇后似是而非的笑声交替上扬,在空荡荡的囚室里四处碰撞。
元恪,十年前就被送到南境,从此母子分离,来往的书信中,元恪总是说一切都好,怎么可能都好呢?他还不过是个孩子啊!
她只能从频频传来的战报里听到儿子的战功,分享他的荣誉。她渴望战争,那样,她就能收到关于儿子的消息;可是她又害怕边境混战,她害怕在哪一次的奏折里会听到儿子有失。
从前还有宜和可以出宫代她去看望,而如今,那个可怜的孩儿竟陷入敌手生死不明,这让做为母亲的她简直痛不欲生。青宁扯着衣襟,仿佛要借谁的力量将自己扶起来。
看着青宁的泪水浸湿蒙面的黑纱,皇后突然觉得这没有意思,跟她想像的喜悦相去甚远,想快点结束这里的一切,太压抑了。
“想好了吗?如果不能做决定,那么我们……”
“我答应你!”
“哦,很好!可是我不能等太久。”皇后进一步逼她,青宁在宜和出嫁的时候,就应该去死!可是她只难过了一阵,很快就恢复了,还好,这个藏了许久的秘密可以跟她说了。
“三日,三日就够了。”青宁下定决心。
清冷空寂的夜晚,青宁卸去身上的夜行衣,回到沉香宫来到榻边,跟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眼前的人依然睡在香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