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中,宁贵妃这几日总是精心打扮,她的眼中恢复了明艳动人的往日光彩。一日三餐都不假手他人,自己耐心烹制,每到用膳都差人去请陛下,可是陛下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她也不气不恼,既然不来那就跟下人们分享。
月桂和风香做事更积极,她们觉得娘娘终于要走出来,她们从前衣食无忧的日子也要回来了,沉香宫上下一派喜悦!
这样明目张胆地勾引皇上,皇后却懒得与她计较。自从上次露了心,皇上更加不来她这里了,连往日的初一和十五的用膳或留宿干脆也免了,这样更好,不必成天一幅观世音菩萨的慈悲模样——皇后想换个活法儿——蝇头小利不足为虑。
皇后无聊的时候就会想:相比于宁贵妃,自己的确有底气——张家世代公卿,在大梁的势力盘根错节、牢不可破。
她贵为皇后,掌管后宫多年,从来有条不紊;大哥张宏止是当朝太尉;父亲张远卿既是宰相又是国丈;太子元恭天资聪颖,虽也不亲近于她,但是对她还算孝顺;她的两个女儿:长公主宜庄远嫁靖南侯,是大梁有史以来最年轻侯爵夫人;小女儿宜清嫁了唐国公的长子唐谦之,听闻夫妇二人恩爱美满。
她的这一生啊!进可攻退可守,人家见到的都是美满,如果说遗憾,那就是没有爱情。
皇帝还是昱亲王的时候,他们就相识,算不上情谊深厚但熟识。当年父亲在众姐妹中选定她做皇后,他还劝她,女子应该有一份白头到老的爱情,而他这个皇帝不知道能做多久,今后难免命途多舛,势必会牵连到她,若有机会不要入皇宫。
那一晚的彻夜长谈,没有让她后退,反而义无反顾地向前——她认定眼前这个人,一定要协助他成为天下的王!这么多年来,他兢兢业业、勤恳有加,不算个好皇帝,至少对她而言,不是。
前朝、后宫,皇后都竭心尽力地辅助他,她相信水滴石穿的力量,她期待着帝后二人琴瑟和谐的那一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始终没有等到。
她能抱怨说些什么呢?不能!在她面前,皇帝从不出错,她想要孩子,可是身子不好,于是其她妃子一直等到有了宜清,才陆续有孕,生活上与其它嫔妃甚少亲近;她想要陪伴,无论多晚,初一十五都来陪她;她想要特殊的关照,所以宫中所用,最好的都让她选——物质的、精神的他都给予,只是例行公事一样,不带任何情感,甚至连每一次的爱抚都不曾有变,他对于她,像看折子,看了就好,最好也不要用心。
皇后刚开始同情他,若不是先皇急逝又没有太子,他这一生应该是个富贵王爷,而他们也永远不会有交集——她生来只能是皇后。她理解在这场政治婚姻里他的不幸福,后来渐渐感觉他是一个寡情的人,他如教徒一般遵守着清规戒律,对任何人都没有兴趣。
直到母亲去世,本来丧期已满,皇后走不出来那无边的痛苦和深不见底的生活,立誓携元恭去岷山守孝三年。可是后来,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玉汝桥的情景。
夕阳西下,玉汝桥一地金光,她抱着元恭期待着见到他的场景。那场面真是动人——皇帝牵着一名手持长剑的紫衫女子,神仙装眷侣般深情相望,身边还站着两个粉嫩的娃娃,下轿的那一刻,她感觉一股揪心的痛,还在怀里的元恭差点摔到地上,见她下轿,三人立刻跪迎,那个时候的宜和还不会呢,只是青蛙一样盘着腿趴着,逗得皇帝哈哈大笑:“哎哟我的小乖乖,行礼可不是这样的,来,父皇教你!”
皇后牵起宁贵妃的手扶她起来,那双手软糯却有力,手心里还有细汗。
“妹妹是……”皇后一边掏出帕子帮她擦汗一边不动声色地询问。
“我是宣青宁。”说完对她莞尔,没有挑衅也没有得意。
“怎么手心里都是汗啊?”
“哦,没事儿的”她抽回手顺势往旁边的皇帝身上擦了擦——他的龙袍竟然是她的抹布,笑着说:“刚刚陪笙哥练完剑,还未洗漱,听说姐姐快回了,就到这里来迎姐姐。”说罢她试了试额头的汗。这女子一脸英气中不失娇媚,当真绝色。
“好啦,你俩有什么话,找时间再说吧。大家辛苦了,回宫吧。”说罢过来抱元恭牵着她离开,即使是他与别人如此温情的此刻,也不忘记维护她做为皇后的尊严。那一声辛苦,恐怕是担心他的宁妃辛苦吧?
是夜,皇帝过来看她,依旧带了新奇的各式礼物,见她面有疲色还第一次主动过来帮她揉肩,手法娴熟力道适中,之前竟然不知他还会服侍人。
“陛下,宁妹妹叫您‘笙哥’?”皇后疑问。
“是啊,这么多年听惯了‘陛下’、‘皇上’,这‘笙’字还是朕的母亲曾经唤过,朕都快忘记自己叫什么了。”
“那我也这样叫好不好?‘笙哥’?”
“嗯?有点奇怪,觉得哪里别扭。”皇帝皱眉思考又笑着拒绝了:“你还是按原来的称呼吧。”
皇后微微一笑,她这次的远走,应该犯下大错了。
她期待的亲昵也没有任何改变,从亲吻到结束,还跟从前一样,完事之后他吩咐人记仔细,第二日离开后,常太医依例送来调理的温汤。
回到宫里她才发现,这里不仅多了一个宁妃,父亲还送来了七妹,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这一切,皇后都被蒙在鼓里。
次日,皇后回到宰相府大闹,父女二人剑拔弩张。
“父亲,张家牺牲我一个还不够吗?还要毁了七妹的幸福?她那么小,您于心何忍?”
久未见到这个长女,张远卿本来还特别想念担心,可是她一开口竟是指责,张远卿怒火中烧。
“放肆!什么是牺牲,你当初一走两三年,给你送信,你不回!任何人也都不见!皇帝他纳了宁妃,我不把你妹妹送过去,谁能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你走也就算了,为什么还带走恭儿!我若不筹谋,张家的一切都会因为你的任性而毁掉!”一想到这些年送到岷山的信都如泥牛入海,最后他不得不亲自求见,竟然被这个亲生女儿拒之门外,张远卿就气得牙痒痒——为了张家,他花了多少心思培养这个未来的皇后,就怕她行差踏错,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知轻重。
“什么信?”她在岷山这三年,除了皇帝送来报平安的信,没有收到过其它的信件。
“从皇帝遇见那个女人,到他有意纳娶,再到群臣反对,最后她还是成了宁妃。朝堂上的冲突、后宫的手段,我都一一告诉过你,而你却视而不见。”张远卿越想越气怒目而视,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边掰着手指头细细盘算,一边将一只茶碗拍得在桌上摇摇晃晃。
“不可能,除了您劝慰我的那封家书,我从来没有收到父亲的任何消息。”皇后觉得不可思议,她每日除了青灯古佛和陪元恭读书习武外,这三年来,没有听到外面任何的风吹草动。
父女二人争执了一会儿,觉得此事有异,赶紧连夜排查,结果是那个送信的书童——一个服侍宰相七年的老人儿——前两日已不知所踪。再去调查传话的那个侍卫,禁军中竟然没有这个人的任何纪录。皇后不是因守孝三年而不闻窗外事,面是有人不想让她知道,而且为了安抚宰相,平衡个中利益还娶了皇后的七妹。
一想到这里,皇后觉得毛骨悚然,他不是无情,只是对她无情;也不仅会用手段,而且能为自己重要的人用得不声不响。如父亲所言:“咱们小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