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上课。
英语老师韩雨堂在全体教职工里算长得眉目清秀五官端正的，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喜欢他的女生不在少数，搭讪的提问中最多的一句便是，老师，您会说韩语吗？老师总是微笑，露出整洁的四颗牙齿，说一句，我觉得自己名字里自带韩语技能，就去学了英语和日语，米安奈（韩语，对不起）。
他讲课带点儿小风趣，即使是枯燥的阅读理解和磨人的完形填空，也很少有人睡着。
一次随堂练习，讲到一篇完形填空。
“这道题目其实关键词就是第一句的perfectionist，perfect是形容词完美的，perfection 是名词完美，我们说过后缀是ist的表示人，perfectionist最终的意思就是，完美主义者。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接下来，很多空就好填了，只需要把这位先生的行为刻画的要多完美有多完美···”
“老师，我们从来没经历过完美，怎么刻画？”封杨举手提问。有同学偷笑，等着老师回答。
“这位同学，对人生的感悟很真实啊···”老师也一时语塞。“没有完美体验，我们还可以想象啊。”
“老师，我们的想象力，小学之后就莫名失踪了···”苑逸懒洋洋地举手，感慨。
“额···”这真是不能让老师好好讲下去了，干脆侃起来。“其实，完美啊，并不是一种十全十美的状态；完美啊，更像是你追求目标过程中的一种心态，你自始至终希望把事情做得尽可能没有缺憾。”
“老师，你在念诗吗？”王家惟竟听出了诗意。
“老师，这篇文章好像不是在赞颂完美主义者的吧？”洪岩疑惑。“标准答案里有一些词，像picky 挑剔的，compulsive 强迫的，scrub off dirt 擦掉灰尘后面加了一个 repeatedly 重复性地···”
“对对对···”老师额头渗出了汗珠。“这，追求完美是一种良好的心态，但过于追求完美，就是变态！”
老师真的是什么都能圆过来。刚讲完最后一空，下课铃响了，他才觉得解脱。
英语老师还是全体女生心目中的好男人。绅士，尊重女性，最重要的，爱自己的老婆。
有一次讲一道填空题。
“这道题的关键词组是division of labor，劳动分工。这段话上下文连起来的意思啊，是男性和女性在社会中有明确的分工合作，才能提高效率。”老师翻译完，顿了顿，多说了几句。“其实，这种观念有点传统了，还希望大家只记短语，不要背这句话。”
“老师，这种观点哪里不对吗？”宁攸很想听听老师的见解。
“不是不对，只是社会发展这么快，这种男性女性在人们印象里的固化会在某一天被打破。”老师解释，看看还有五分钟下课，索性放下题册，不讲接下来的题目了。“举例而言，有些工作岗位不一定就必须是男性才能胜任，有些家务劳动也不应该一味地交给女性。社会应讲求公平，谁有能力谁被录用。”
“老师，您在家还做家务吗？”景赟知道了答案，只怕是要更喜欢老师了。
“当然了。”老师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现代女性的工作压力也很大，陪伴孩子还很辛苦，我不分担一点家务还怎么让孩子看得起我···再说了，干家务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咱们从小就会唱的歌里不是说了嘛，劳动最光荣。”
“老师，那您会做饭吗？”连莫菲这样的女汉子，竟然也对会做饭的男人垂涎。
“必须的呀！这里我就要和咱们广大男同胞们讲了，”老师一副语重心长。“男人啊，一定要会做饭！”
“是为了吵架的时候饿不死吗？”吕子墨的脸上写满了单纯。同学们笑了。
“这···也是一个理由吧···”老师也笑了。“最重要的是，让你的伴侣在事业和家庭两方面都崇拜你，离不开你。”
“我以为是为了让妻子少接触炒菜的油烟，推后变成黄脸婆的那一天。”宁攸举手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也对，这我倒没想到···”老师憨笑。“难怪别人都说我媳妇儿结婚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
“哎哟，老师，我们牙都酸倒了···”李乾捂下巴，戏精上身。
“老师，可是做饭不一直都是女人的活吗？”一位男生问，果然就招来女生鄙视的眼神。
“这话，我没有说完整。”老师解释。“一个美满和谐的小家庭，丈夫一定要做饭，而且家常菜要样样精通；妻子也要会做饭，但只需要会几样拿手菜就行，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做，这样还能得到家人的赞美，提升自我价值感，也给家庭提高了幸福感。”
下课铃刚好响起。从没想过有一天，下课铃会成为老师而不是学生期待的事。
“好啦，鄙人一点生活经验，大家可以感悟感悟，顺便把题册的下一节做完，明天一起讲。”老师说完离开，潇洒的背影渐行渐远。
“太完美了···”肖敏感慨，“我以后就找像英语老师这样的男人。”
“韩老师这一招，潜入无声息，比化骨绵掌还摧毁我的心智啊。”莫菲抱着宁攸的胳膊，头在上面来回揉蹭。“这上得了厅堂，讲的了外语，下得了厨房，爱得又长情，简直是新世纪的十好男人啊。”
“你刚才说了四个，还有哪六好？”宁攸笑着问。
“宁攸，你可真煞风景。”莫菲抬起头，吼她。
“好啦，我给你添几个。”宁攸抚顺她凌乱的头发。“我觉得他是个挺知足和乐观的人，也很温暖。”
“宁攸，你也喜欢这样的男人吗？”子墨刚才在她身后听，想知道她的喜好。
“额···没想过喜不喜欢，我其实还在想他说的关于男女分工这件事···”宁攸坦白。“我觉得老师倡导的非性别导向的分工有一定道理，谁擅长什么就去做什么，是一个社会对人才的尊重。但具体到做饭这件事，我觉得如果我擅长而且我享受给家人做饭，也没必要一定让对方做饭了，其实对方负责刷碗也可以。”
“你可真没趣···”莫菲好不容易听完她枯燥的分析，甩开了她的手臂。
“我妈可以接受做饭这件事，但不喜欢刷碗，所以从小通过各种方式奖励我刷碗。”子墨说。“她总说男人可以不会做饭，但不能不会洗碗。”
“其实人际关系中个体的因素，特别是成长环境，会影响合作的具体分工···”宁攸思索着。
“哎呀，吕子墨是在暗示···”莫菲打断了她又将要开始的分析。
“嗯？暗示什么？”宁攸抬头问子墨。
“啊···”子墨被突然问到。“噢，我的意思是，你说的对，不同的人经历不同，针对一件哪怕是很小的事，感悟出来的人生经验也是不一样的。”
“嗯。”宁攸点点头。
莫菲心累。
班主任朱文涛是数学老师，不讲课的时候不知道，一讲课就满嘴家乡话，还不是本地的。很多人说高中数学开头难，这集合的概念确实有点抽象，没有个好老师不一定能理解透彻，现在来了这么个货，讲了一星期，同学们云里雾里不知所云。部分同学暑假上了补习班，能多少学会了一些，听完他讲，又糊涂了。
“宁攸，你听的懂吗？”莫菲下课问。
“老师讲得不太好，其实不难，就是有点抽象。”宁攸理解得没有很透彻，又听不懂老师说话，索性没有听，打开知识点解析书来看。看完就明白了很多，给莫菲解释。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没那么乱了。”莫菲理清了很多。“你比班主任讲得通俗易懂多了。”
“抽象的东西就要用比喻的方法和做练习题的方法来理解概念，不需要死记硬背含义本身。”宁攸正要举例，子墨走到她身后听。“你看啊，一个集合A {2，3，8}，你就想象成水果摊的老板今天只卖两个榴莲，三个哈密瓜和八个火龙果，那么2、3、8就都属于这个老板卖的东西，也就是A集合的子集。另一个集合B {1，3，7}，就好比另一个水果摊的老板今天只卖一个柚子，三个哈蜜瓜，七个芒果。交集就是两个老板同时卖的东西，就是三个哈密瓜，A U B ={3}。空集就比如是第三个老板今天什么货都没卖出去，也或许是因为放假去玩了。”
“你这么一说···我的水果虫牙都被勾出来了···”子墨一直在后面听。
“我其实是昨晚做梦的时候想出来的，不知道这么想对不对。”宁攸抿着嘴笑言。“我感觉这个比喻对于后面要学的知识帮助不大。”
“老天什么时候也给我托个梦，打开负责我学习的任督二脉。”莫菲再次祈求上天。
“可能是你从来没夸过老天爷长得帅，人家才没眷顾你。”子墨调侃。
“吕子墨你不许诽谤我。我虽然口头上夸金城武吴彦祖梁朝伟刘德华郭富城谢霆锋帅，可是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老天爷是最帅最帅的呀！”莫菲给他一个白眼。子墨识趣地摆摆手离开。
开学一个月，同学们发现了班主任的小问题。他似乎并不钻研教学方法，却自以为讲得不错；他早自习虽然准时六点来班里视察，晚自习却时在时不在，还有一次9点多来到教室，不少人都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股酒气。
有一次晚自习，朱老师来教室巡视一圈，匆匆接了个电话便走了。宁攸默默嘀咕，“真不知道领导们为什么吃饭喜欢带一花猪去，难道是为了降低食欲吗···”
“宁攸你说什么？”不知洪岩是想管理纪律，还是想问清楚宁攸这话的含义。
“我也听说了，”王家惟和身边同学说。“咱班主任是领导身边的红人，吃饭的场合总带他，所以上次一身酒味儿，肯定是陪完酒回来的。”
“宁攸，你为什么称呼班主任叫花猪啊？”李乾问。
宁攸没说话，倒是莫菲抢了先。“哎，大家不觉得这个外号还挺适合的吗？”
同学们一回想他大腹便便、头发油亮的样子（起初大家以为是精心梳理，后来才知道是不勤清洗的自然出油导致的明亮），衬衣不整地塞进腰带里，从头到脚至少三种不和谐的颜色搭配，两只袜子的颜色经常是一红一蓝像谐星···叫花猪，再贴切不过。大家偷笑窃语。
“为什么不是黑猪啊？他那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叫黑猪也可以吧···”
“黑猪虽然外表达不到秀色可餐，但脂肪和蛋白比例相对于其它品种而言更好一点，所以肉质和口感方面也有的讲究。”宁攸解释。
“畜牧养殖你也懂？”莫菲看着宁攸，一脸讶异。殊不知，这只是宁攸的一点家庭生活的经验，毕竟爷爷奶奶家是有养猪场的。
“所以你是说，花猪没什么内涵，配不上叫黑猪这个名字是吗？”苑逸最先反应过来。
事实如此，宁攸说话，有时候是有点腹黑的，而且骂人不带一个脏字。
“安静！”班长岂能容忍大家扰乱纪律。“我们应该做到，花猪在与不在一个样。”
“班长，你也开始叫班主任花猪啦。”郭硕反应很快。班长红着脸，嚷着“以后不许当着老师的面叫”，同学们大笑起来。
从此，人人都开始背后称他花猪了。
胶县所有高中统一的时间安排是，住校生五点半早起，六点有个半小时的小早读，早饭后，走读生陆续到校，开始七点的大早读；上午下午各四节课，午饭午休总共一个半小时；晚饭半小时后还有三节整小时的晚自习，直到十点放学，十点半宵禁。双周的周末放假两天，单周周日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因第四节活动课加晚饭时间总共一个半小时，不少同学喜欢回家好好洗个澡然后饱餐一顿，再塞满零食返校。不想回家的住校生会在宿舍操场澡堂食堂间做个多选。宁攸不需要在这段时间回家，莫菲回家了两趟便烦了爸妈的唠叨，之后干脆选择洗完澡回宿舍睡觉，通常还能蹭到宁攸爸爸带过来的可口饭菜。
“咱爸···喔，不对，牢头大人今天没给递牢饭吗？”这天，莫菲睡起来，没闻到饭香，失落地看着宁攸。
“大人今天忙，咱凑合吃食堂吧。”宁攸正在看刘墉的一本合集，没有抬头看她。
“在看什么？比我的胃还重要···”莫菲懒散着下床，看了一眼封面，突然紧张起来。“《超越自己》、《创造自己》、《肯定自己》，听起来···真像传销口号。你还这么小，可千万别被人洗脑了呀···”
宁攸苦笑着。“哪里是传销啊···这是一位很有名气的画家兼作家写的，慢慢读还挺有意思的。”
“这本书好旧啊，封面都快掉了。”莫菲看着那泛黄的书页，皱皱眉头。
“这是我爸的老朋友很多年前送他的，他说我现在也到了可以看的年龄了。”宁攸解释。
“所以，你爸就只把精神食粮给你了，也没给你带点物质上的赠品？”莫菲的肚子很应景地咕噜了一声。因为很多同学回家吃饭，或者有家长来送饭，食堂做多了菜也是浪费，而且一半员工也休假，长此以往，周日下午的食堂饭菜是最少也最难吃的。这也不难理解莫菲的脸比包拯还黑了。
“这不是等你醒了一起去吃饭嘛···”宁攸憨笑着合上书放进手提包，起身拉着脸上写满一百个不愿意的莫菲去食堂。
只见土豆不见红烧肉的红烧肉盖饭勉强吞下，宁攸拉着莫菲去食堂旁边的校内书店。
“齐叔。”宁攸笑着和老板打招呼。
“宁攸来了，你老爸最近还好吗？”齐叔习惯了问问宁攸爸如何。
“他挺好的，还说等您有时间了去新开的餐厅坐坐，那里特别适合喝茶。”宁攸紧接着介绍莫菲。“这是我好朋友莫菲，对武侠小说感兴趣，以后也会常来。”
“好说好说。”齐叔摆摆手。“那边一柜子的都是小说，上面几层是武侠类，够不着的我帮你拿。”
“谢谢，老板，以后我也跟着宁攸叫您齐叔吧，七叔也行，这样才有一种洪七公的味道。”
“你只要不叫我丐帮帮主或者老叫花子就行。”齐叔笑着调侃。
“还是尊称您七叔合适。”莫菲抱拳一比划，接着就去小说柜上搜罗了。
宁攸倒是不急不慢地巡视着。
“哎，这里还有柯南单行本啊。”宁攸发现了惊喜。“以后就不用再跑去外面的书店了···”
莫菲凑过来。“咱俩以后可以一起看，费用均摊，你买一本我买一本。”
“我已经从第一本买到上一册了，中间缺了几本遇到再补。其实是打算收藏起来的，还是我来买好了。”宁攸坦言。她有个表哥贼喜欢收藏漫画书，《灌篮高手》31卷、《圣斗士星矢》28册以及《龙珠》的单行本，整整齐齐地摆在他床头的小书柜里，当宝贝似的供着炫耀着，宁攸便也中了毒，收集起了柯南漫画。
“也不能总让你买单呐，我以后要是卡里还富裕，又碰见了更新卷，我就买了先看，然后让你收藏了就是。”
“也行，那我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就给你从家里多带点好吃的。”宁攸浅笑。
“知我者，宁攸也。”莫菲一把搂过来她，十分江湖气。
挑好了书，齐叔给了莫菲和宁攸一样的折扣，这让莫菲忍不住把刚才放下的一本书又拿到结账台。
“跟着你，到哪儿都有好处。”莫菲很开心。“走，请你喝饮料。”
如果班里有一个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那一定就是李乾，因为学校饭卡充值点的管理阿姨只认每个班级的生活委员。而且，饭卡充值也不是随时都可以的，只有在双周周末放假后的那个周一才可以充钱，所以李乾每次都是掌管了同学们接下来两周的口粮费。不过李乾并不是那种爱得罪同学的人，相反，他的骨子里中还带了那么一点讨好的性格，他也是少有的城市户口非独生子女，有一个大八岁的姐姐。
“李乾，我这周饭卡里充的应该是四百啊，今天中午一看怎么是三百啊？”苑逸午饭刷卡时发现数额不对，来找李乾。
“啊？可能是我弄错了吧···”李乾翻出记帐本，仔细查着。“是记了四百啊，难道是给别人多充了？”
“估计是不小心搞错了吧，我的卡里多了一百。”宁攸坦言。
“我是按照收卡的顺序记账充值的，大家一般都是充三百，可能你们两张卡在最后，我就自动地给苑逸充了三百，剩下的钱都给了最后一个人了···”李乾小声解释着。“对不起，真不好意思给你们造成麻烦···”
“其实我的钱打进了宁攸卡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用她的卡打饭喽。”苑逸大手一挥原谅了他。
“李乾，我倒是有个小建议。”宁攸浅笑着。
“你说。”讲真的，原以为管钱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没想到开学不到两个月出现了两次小失误，上次是充完所有的卡发现手里多了一百块，后来才知道是给吕子墨少充了一百，这生活委员当的，让李乾着实有点头疼。
“你记账的这一习惯很好，也很传统，但一旦出现卡掉落散落的现象，很多同学的卡上又没有写名字，你就没有办法充对数额。”宁攸看着他默默点头。“我的建议是，如果你想保留记账的习惯，就要求同学们在卡上写好名字。但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方法。”
“是什么？”李乾眼睛都亮了。
“钱卡不分离。”宁攸解释。“拿到同学的卡，把他给的钱一对折，到时候依次把这一叠卡和钱给管理阿姨，就不会出错了。”
“对啊，这么简单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想明白呢···”李乾一拍脑门，叹息一声。
“或许你是看到身边人记账的习惯，就想着参考学习而忘记其他途径了···”
“真的，我妈跟我姐就经常写记帐本，我也没再多想···”李乾憨笑着。“谢谢你啊，宁攸。”
“客气了，看着你有时候忙着记账反复问同学数额，有点焦头烂额···”宁攸浅笑，没有告诉他是因为吕子墨有一天念叨起这件事，才让她决定帮忙的。
宁攸是个不太喜欢把很多精力放在和同学相处上的人，不过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只需开口，讲数学题或者从校外带点什么，能做到的她一定做到令人满意。不当班干部就有这点好，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她就可以在课间，甚至是空闲的自习课，静静地倚在椅背上看闲书。有时候莫菲会为她开一丝窗缝，让舒爽的风拂过她的发丝，或者阳光洒在她的书本，淡淡的米黄色烘的人和书都暖暖的。
当然，对于竞争对手而言，这就是增加了自己的胜算，姜荷见了，暗自偷笑。可是这一关从花猪那里怎么过，是个问题。
“吭。”晚自习第三节，宁攸正在投入地看着闲书，莫菲假装咳嗽了一声，她没有听见。
“宁攸，跟我出来。”花猪的肚子突然进入了宁攸的视线。一抬头，班主任的脸有点黑。“带着书。”
宁攸乖乖跟在花猪身后，走出来教室。这一过程中，不少同学抬头看到。
走廊的灯光很暗，班主任不说话，宁攸也低头不语。
“宁攸啊，高中的时间很紧张，你不要以为自己学习好就可以放松了。我是在为你好。”花猪一副语重心长，“这种与学习无关的书···我就先帮你保管，等学期结束再来拿吧。”
“老师，这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宁攸并没有要把书给他的意思。“《国家地理》是美国很出名的杂志，专门讲世界地质地理特貌的，最近的地理课晦涩难懂，又没找到什么讲解特别好的参考书，我正好找到和课本内容相关的内容，想好好看看。噢，对了，今年某一个省高考题目的文综试卷里，有一道是超纲题，据说就是出题老师长期看这类期刊，潜移默化地把里面的内容放到了考题里。而且老师您想，咱们鲁省明年起还考基本能力，天文地理，音乐美术，什么都可能考到，从现在开始积累，总比到了高三再到处找闲书来看，要好很多的吧···”
“宁攸，你这能言善辩的嘴，是随了你舅舅吗？”花猪皱眉，又苦笑。
宁攸的舅舅当时是副校长，花猪怎能不知这层关系。
“老师，我知道，咱班很多同学都是家长找了关系要进一个很好的班的，”宁攸也不妨说破。“所以您在这些关系里也有很多为难。”
花猪一愣。他应该不会想到一个学生能知道这些，还能懂他的不易。
“其实我原本只希望被随机分进一个班，自在一些；但舅舅执意安排，我也觉得他是为了我好。您千万不要有什么负担，还是先考虑其他同学为主吧。我学习有自己的方式和计划，不太喜欢被人时常关注着，但我保证不影响别人，也不退步。”宁攸说完，默默把书背到身后，想着，这下书应该是安全了。
“我就是因为经常见到副校长，所以好像没法向他交代一样。”花猪坦露心中的焦虑。
“老师，我之前就和舅舅说了我自己不想当班干部的事了，他不会怪罪您或者对您有什么看法的。我以后会跟他讲清楚，你们之间公开场合，包括酒席间，都不要提和我有关的事。这样您也不会太紧张，平时也不需要太关注我，行吗？”
花猪蒙了好一会儿。明明好像是要叫她出来训她什么来着······
“老师，我还要回去自习，就不耽误您回家了。”宁攸见机回到了教室。
“你的书没被没收吗？”莫菲看到她带着书回来，震惊。
“没，”宁攸小声说。“我说里面内容和现在学到的地理知识相似。”
“事实呢？”
“当然没有，课本讲天体星球运转，杂志里全是自然地貌。”宁攸浅笑。
“你可真能忽悠···”莫菲伸出大拇指。
这件事，除了莫菲看到，同学们都看到了。
“宁攸，老师真的没有没收你的杂志？”李乾一下自习就来问，也有同学堆到宁攸旁边。
宁攸点点头。
“那为什么没收我的漫画？”郭硕为此不平。
“这是好学生的特权吧···”姜荷往这边扫了一眼，幽幽地说。
宁攸听到，心里有点不舒服。
“这跟学习好坏无关，还是要看是什么闲书了，”子墨维护宁攸，“花边新闻动漫娱乐肯定是要没收了，宁攸看的是地理相关的，花猪也没什么理由没收吧···”
这话是说给姜荷听的。她顿了顿没说话，离开了教室。
“你们如果需要藏什么闲书，可以放在我后面的橱柜里，老师应该不会查的。”既然大家围上来关心，宁攸也不愿他们无利而返。
（班级的后墙是每人都有一个的橱柜箱，用于放书籍等物品。）
“真的吗？”王怀石听到，想确认一下这不是他的幻觉。
“向***保证。”宁攸微笑。走到后面打开她的橱柜，和其他人的橱柜相同，但她加了几个隔物箱。“右边是我的东西，还希望你们不要动，后面的空间是我专门放闲书的，你们到时候把书放到后面就行。左边是为了挡住闲书，特意摞上了坚果零食，当然，你们想吃也可以随便拿。”
“哇···厉害了···”同学们赞叹之际，抢光了零食。“都是朋友，以后就不客气啦。”
宁攸点头微笑。
回家的路上。苑逸和子墨与宁攸一起。
“你帮同学藏书这事，是不是有点太冒进了？”子墨问宁攸。
“嗨，没事。”苑逸说。“我觉得宁攸的柜子设计得天衣无缝，不会有问题的。”
“吕子墨，你放心吧，老师应该不会找我麻烦的。”宁攸冲子墨微笑。
很快，宁攸柜子里的闲书就有了一小摞。
“嘿嘿，宁攸，你帮我先放几天的柯南漫画呗，放假回家我就拿回家。”莫菲也来找宁攸。
“哎，出新一卷啦···”宁攸兴奋，暑假以来还没看过呢。
“你先看，看完再帮我收着也不迟。”
“好。”当晚的自习，宁攸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突然，包裹着格子衬衣的大肚子又出现在了视线里。一时间，宁攸还以为是阿笠博士（柯南中的人物）出现了。一抬头，幻灭。
乖乖走出教室。班里的同学默默等待着审判结果。
“宁攸，你说我该说你什么好啊···”花猪怕是真的要头疼了。“下周就期中考试了···”
“老师，我就是压力有点大，看看漫画缓解缓解。再说，如果我不看完，心里就总是有事儿惦念着，才会影响我复习的心情。您就让我看完吧。”
宁攸的解释，花猪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可是，你总要在班里做出个好学生的表率啊，这样同学们都跟着你看与学习无关的书，大家的成绩不理想，家长们是要找我的呀···”
“老师，那是班干部的要起的作用，还有您的责任，我真是帮不了什么忙。”宁攸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算了，你回去吧···”花猪无奈。“哎，把书藏起来，别让同学们看到。”
“知道了，多谢老师理解。”宁攸礼貌地鞠躬，把书放进袖子里，进了教室。
下了课，同学们又围上来。
“真没被没收？”
宁攸掏出漫画。
“这以后我们就放心了···”
“地理杂志好说，这你也能圆过来？”子墨苦笑。
“宁攸，你是不是仗着自己的舅舅是学校领导就可以在班里为所欲为了···”姜荷冷言横来，同学们一时语塞。
“我只是捍卫了自己的东西和看书的权利。”宁攸不喜欢碰硬，这找上门的挑战却也从不退缩。“这书班主任拿走与不拿走，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反正姜荷已经走到自己身边，宁攸上前一步，轻声耳语。“你爸是咱胶县的法院院长，他一个电话，花猪就把你安排在了第一行的位置，不是吗？”
姜荷僵在那里没有说话。因为事实如此。
宁攸退回一步，在同学们面前说，“为难别人的事，我做不出来。除非，那人有我不得不为难他的理由。你如果想了解我的个性，以后可以多多接触。”
宁攸的浅笑里，带着她很少表现出的自信。
姜荷也没有见过她这般神情，愣了一秒。一字不语，离开了。
周围的同学也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位子上。
致贤高中的惯例是每月一考，所以一学期下来，月考期中，月考期末，一学期就这样结束了。
为了让高一新生先对学习和环境有一个适应，第一次的月考通常会被取消，所以大家直接面对的，就是期中考试。
宁攸从小对成绩并不是很看重，对名次，她也没有那份好奇。对她而言，学会了知识最重要。
可是对别人而言不是这样。
宁攸妈妈的高中同学静梅阿姨在贤文初中，她的儿子也和宁攸同班，每次宁攸的考试成绩出炉，阿姨就会第一时间告诉妈妈单科分数，班级和年纪名次。如此，宁攸成为了总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自己成绩的人。
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太舒服。宁攸还曾经戏谑，别人家的孩子考砸了还有机会篡改分数，自己这毫无欺瞒的机会了，完全没有个人隐私了。所以一上高中，宁攸就和爸妈还有舅舅说明，不要费心提前知道成绩，还是希望和同学们一起知晓。家人也尊重了她的意愿。
排名表一出来，同学们蜂拥至门后的公告栏。
“宁攸，知道你这次考了咱班第几？”吕子墨肯定是最关心成绩的，看了一眼，过来找宁攸。
宁攸抬起头，看到他欣喜的表情。
“你考了咱班第一，年级第九！”他迫不及待地说了出来。
“你呢？”宁攸问。
“第三，比姜荷低了一分。”子墨吐吐舌头。
“哦···”宁攸轻轻点头。
“超过她了，你怎么也不高兴一下啊···”子墨的兴奋碰到了宁攸的淡定，很是郁闷。
“我，还是挺高兴的。”宁攸依然坐在座位上，没有想去看一眼排名榜的意思。
“你的基本能力太牛了，60分的卷子你能直接甩我10分。”子墨说。“我物化生好一些，文科类的还是弱一点。”
基本能力是曾经鲁省高考的一大特色。07年起作为高考中的一门，成为“3+X+1”模式中的1，2013年夭折，享年7岁。宁攸06年入高中，那时大家对基本能力考什么一头雾水，所以连出试题的教研员也是摸石头过河。60分的试题，均分35，宁攸全年级最高，得分54.5。
“基本能力有时也是碰运气，下次考到不会的东西，分数也得掉下来。”宁攸刚拿到卷子，和子墨确认了一道题。“还是多亏和你学了建筑的内容，才知道中国古代建筑里那些榫卯结构，勾心斗角的设计由来，这题就直接得分了。”说完，她又看看错的题目。“这个计算机的操作，我错了两道题···真是电脑盲，早知道就应该多玩玩电脑熟悉一下···”
“宁攸，你别得意。”姜荷突然一手按下她的卷子。“这次是因为基本能力考试让你占了优势，下次，我会回到属于我的位置。”
“下次···月考倒是不考基本能力，可期末考试还是要考的。”子墨揭露了事实。
“你···”姜荷气得没话说。
“姜荷，我无意和你争。”宁攸其实也不喜欢她盛气凌人的样子。“只是这次考试还是说明了，多看闲书并无坏处，至少对我而言是。”
姜荷气焰还未平复，扭头回到了自己座位上。盯着基本能力的试卷，37分的红色数字好像在嘲笑她。几秒之后，她很大声地揉搓着试卷成一团，走出了教室。
“大小姐脾气真大···”莫菲默默说了一句。
“可能是抗挫折的心理素质差了一点，再加上爸妈给的压力太大或者是自尊心太强吧。”宁攸这样理解。
爸妈得知宁攸的成绩也很高兴，只是没有像其他家长那般告诉她继续努力，毕竟相比较成绩，他们更在意她的身体健康。尤其是爸爸，总觉得女儿还需要补充营养才能长得更高一点，特意在早餐夜宵的饮食中加了钙铁元素以及优质蛋白，还每天准备大盒的鲜牛奶给她带到学校。宁攸从小不喜欢喝牛奶，大多数时间都是拿了给莫菲或是苑逸。（子墨当时在班里已经算高的男生了，而苑逸勉强中等，想到小学的时候就有偷偷给他倒牛奶的习惯，宁攸还是给苑逸的时候多一些。）
有一次，宁攸忘记了带水杯，只得自己把一大盒牛奶喝掉了。结果，当天晚自习就拉肚子，请假一节课提前回家了。
“牛奶是新鲜的肯定不会过期啊···”爸爸皱皱眉头。“今天在食堂里吃了什么东西吗？其他同学有没有类似的反应？”
宁攸捂着肚子，打开电脑搜索。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两篇英文科普文章，知道了一种叫做乳糖不耐受（Lactose Intolerance）的症状，恍然自己原来不喜欢喝牛奶是有原因的。如今这一词已经众所周知，这与《生活大爆炸》里的Leonard的人物设定有不少关系，可十几年前这方面的研究在国内罕见，文献也大多是英文，宁攸给爸爸解释了好久，才让他接受这个事实。
“其实很多亚洲人都有这种症，之前有人说比例大概是40%，不过也有人说是90%。”宁攸对爸妈说。“单次摄入过多，在缺乏乳糖酶的情况下就会消化不良，才会胀气和拉肚子。”
“哎，我好像也是···”妈妈回忆。“我以前喝牛奶也会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发胀，这么说来我也有这种病啊···”
“只是一种症状，还算不上是病。”宁攸解释。“研究结果也没说不能喝牛奶了怎么办，但我以前觉得喝酸奶好像就没出现过问题，可能是因为牛奶里的乳糖被菌分解了吧···”
爸爸思索了一会儿，大叫一声。“我知道了！我妈说过小时候家里有两头奶牛，好像自打我断奶了之后就一直喝牛奶，所以才没有这种症状的吧。”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也或许是你的基因保留了乳糖酶不消失吧。”宁攸解释。
“攸攸，我突然想起来，”妈妈反应过来一件事，“你小时候不爱喝牛奶我知道，那这段时间给你带的牛奶，你都是怎么处理的呀？”
宁攸此时不得不坦白求宽，小声嘀咕。“我···有时候就给苑逸了···”
“难怪我看这小子最近一直在窜个头啊···”爸爸调侃着。
“哪有那么神奇啊，喝两个月就能长个儿···”妈妈苦笑爸入戏太深。
“我是不好意思浪费你们的一番良苦用心···”宁攸撅着嘴坦言。
“所以应该早告诉我呀，我才能换成别的补钙的东西···”爸爸假装一脸嫌弃。“青春期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期，你这错过了两个月的黄金时段，说不定就少长了一公分呢···”
“太夸张了吧···”宁攸和妈妈同时感慨。可是后来，宁攸出国前有两年都停留在净高一米五九的数值上，爸爸总会一脸有理的样子说，“你看我当年说的没错吧，果然就是少了一公分。”
成绩高出没多久的一个早读，莫菲吃完早餐，一脸颓废的回到座位就趴在桌上。
“怎么了？”宁攸问。
“唉～”莫菲出着怪异的叹息声。“今天黄历说了，不宜学习。”
宁攸浅笑着摇摇头，无奈。
“你说说，周一吧，不适应学习，周二呢，勉强可以学习，周三发现学习好累，周四讲题，满心疮痍，周五想到周末就不想学习，周六气愤为何还在教室里，终于挨到了周日，发现不睡觉简直对不起自己···”莫菲说话，常有歪理。
“下周就不是这样了···”宁攸笑笑，淡淡地说。
“为什么？”
“下周末有运动会。”
期中考试后，大家最期待的就是秋季运动会。
特别是男生。
因为终于可以看见每班班花穿裙子的样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