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荣接了药方去找廖掌柜了,江长兮便去看平大夫和那两个药童。
三个病人的症状跟之前那个病人的病症十分相似,就算灌下了退烧药,也一直高热不退,脑子烧得糊涂了,连人都认不清。
更重要的是因为蛊虫直接从皮肤钻进去的缘故,他们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有密密麻麻的小红点,看着十分渗人。
可想而知蛊虫在上一个寄养者身体里繁衍出了多少同类。按照这样的繁衍速度,若在病人死亡时身边有多个人在,那这些人怕都不可避免会染上疫病。
白骨疫这种病江长兮也只在书上看过,其中记载的药方因为古籍残破而不全,怕还要费些时日摸索。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人员接触。
“那些年纪小的药童劳烦掌柜的另寻地方安置他们,短时间内就不要回来了。即日起,天水堂闭门歇业,不接收任何病人。记得通知坐堂大夫们,让他们安心待在家里。”
江长兮一面叮嘱廖掌柜在天亮后立即去做的事情,一面暗暗祈祷,希望白骨疫仅有天水堂这例才好。届时平州封城,拦击匪寇,便不会有其他的白骨疫病人进城,形势便不会进一步恶化。
可惜江长兮的祈祷并没有人听见,廖掌柜原本是想先找一间客栈安置孩子们两天的,谁知道去的那间客栈死了个发高热的客人,客人一夕间化成白骨,进去查看的小二和不少围观的客人被殃及,瘟疫一时不胫而走,全城震惊。
好在秦世萧得了江长兮的书信早有安排,这才没有出现更大的乱子。可是白骨疫一事已经瞒不住了,人心惶惶中,平州的世安堂也接诊了从历州来的病人。
最令人震惊的是城东的一家药堂,不知是哪里的消息走漏了风声,说那家药堂两日前也有个类似的病人死在留夜的屋里,第二天被药童发现时已经只剩一具白骨了。药堂的当家不明所以又不敢报案,只悄悄将人埋在后院的树下。
秦世萧接到消息带人赶去,经过一番查找,当真在其中一棵树下挖出一具白骨。当时看填坑的土都是新的,的确是近期所埋。
“还有这样的?”江长兮气得肝疼:“这不是延误病情吗。”
“药堂所有的人都被暂时收押了,除了有发热的,没发热的也隔离开了,先观察两日再说。”秦世萧说。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江长兮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她的面前铺开好几张写满密密麻麻药名的纸。
“这是药方?”
“嗯。”这些都是江长兮这两日翻遍所知古籍斟酌出来的方子,其中的药量都需要仔细斟酌:“治疗白骨疫的药方,我会同其他大夫商量来的,你且放心。”
江长兮默了默,斟酌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二哥,历州那边……”
“王爷已经收到你的书信了。虽然只是猜测,但我觉得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这些人起事肯定不是为了逃命,动摇大鸿的根基才是最终目的。”秦世萧说:“不过你不用担心,有王爷在,这些人成不了气候。”
如今的形势并不容乐观,秦世萧却能十分笃定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其中对寒未辞没有半分迟疑的信任倒是让江长兮吃了不小的惊。
“二哥似乎对王爷很是信任。”
秦世萧想也不想地道:“是啊。”
秦世萧大概也想到了坊间对寒未辞的传言,多是说他目无尊上,居功自傲,不肖父母的。可这么多年,传来传去也都是这几句,今上对王爷的宠信依旧,王爷也是张扬狂傲依旧,对于靖安侯府嘛……
其实王爷已经够客气了的了。见识过靖安侯府没下限的秦世萧默默道。
“王爷他啊,除了嚣张了些,傲慢了些,霸道了些,治军严厉了些,其实还是挺好的。”
江长兮:“……”秦二哥你是认真的吗?!
假装没看出来江长兮的无语凝噎,秦世萧想起一事,道:“今日我来,是想跟你说,州府那边决定将染病的病人全都集中起来,这样方便隔离和治疗,也能有效的安抚百姓。”
集中收治江长兮是赞同的,毕竟现在已经有好几家药堂发现白骨疫病人了,分散治疗不利于隔离,也不利于药材消息分享。
“好,我这就去安排。”江长兮心中早有成算,安排什么的张口就来:“廖掌柜、庆荣、小张小方会跟我一起过去,我这里有三个病人,他们今日都试了新药方,情况还算稳定,但我还是想再调一名大夫……”
“长兮妹妹。”秦世萧见她也有要一同去的意思,急忙打断她:“祖母和我的意思是,长兮妹妹就不要跟着去收治点了。”
听了秦世萧的话,江长兮的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想来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江长兮是早有意料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秦世萧的担忧她看得出来,秦老夫人有的顾虑她也明白,无非就是担心她的安危,怕她染病,怕她出事,怕无法跟她祖母交代。
但秦世萧和秦老夫人的好意她也只能心领了。
“历州的匪寇压境,平州没有常驻的军队,平州城内又闹起了白骨疫。内忧外患,不过背水一战。即便如此,待兵临城下时,二哥会为了保命而龟缩不前吗?”
即使秦世萧知道她话里的陷阱,知道这不过是她将心比心之言,可哪怕只是骗她一时的话,‘会’这个字还是容不得他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秦世萧知道,江长兮也知道。
她说:“作为将军,临阵脱逃是你做不到的。同样的,作为大夫,见死不救也是我做不到的。二哥,我知道你能理解。哪怕不理解,我希望你也别拦着我。”
秦世萧看着她,江长兮也毫不躲闪地与他四目相对,如水洗过的干净眸里有着他无法忽视的坚定,让他开了口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秦世萧苦笑一声,无奈道:“话都被你堵死了,我还能再说什么呢。”你都如此希望了,我又怎舍得亲手抹杀你的希望。
唉,罢了罢了。
江长兮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终于由衷一笑:“谢谢二哥。”
秦世萧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待他察觉这个动作对于此时的他们而言已经有所逾越时,江长兮已经欢欢喜喜地去喊来庆荣几人商量去收治点的事了。
秦世萧有些头疼地摸摸脑袋,已经在苦恼怎么跟祖母解释了。
收治点安排在城南的一处堂子里,江长兮在这里见到了好几个其他药堂的大夫,他们对江长兮的新药方保留着看法,不过都提议拿给世安堂一位老大夫看。
老大夫已是花甲之年,从医少说有五十多年了,经验丰富且为人和善,平州城有好些从医的后起之辈都曾受过老大夫的指教。
只是老大夫早已退隐,如今不住在平州城内,而是隐居于城外的稻禾村内。
听闻这位老大夫对于蛊毒一类也颇有研究,江长兮便有意前去探望请教一番。
庆荣自然是要跟江长兮一同去的,秦世萧将她送来收治点后就被急令召走了,廖掌柜也因素晨香一事不在,幸好有世安堂并其他几位药堂的大夫同路前去,倒不怕找不着路了。
收治点内虽有人看顾着,但此次去稻禾村的人略多了些,于是他们打算速去速回。
“白骨疫?”初初听到这个名字,为人和善慈笑满面的老大夫也不敢相信,捋着花白的山羊胡皱眉思索,再三确认后才道:“这可就麻烦了。”
不懂蛊毒的人,哪怕是经验再丰足的大夫对于白骨疫这种病也是一知半解的,他们听老大夫如此说来,顿时愁眉苦脸起来:“还望先生指教。”
“白骨疫,治疗之法有三难。”老大夫竖起三根手指道:“一难,白蛊,一蛊喂养一蛊而成。何蛊为主,何蛊为辅,是解白蛊的关键所在,据老夫所知,可相互喂养成白蛊的蛊虫就不下百种。”
百种?那想要做到对症下药,岂不是要这百种搭配一样一样地试过去?不对,还要分清楚蛊虫主辅问题,那何止百种!
众人大惊失色。可这还没完,还有二难。
“二难,骨疫。主辅不同的喂养出来的白蛊,其毒性不一,形成的疫病自然也不一,治疗之法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老大夫接着道。
“但若能解决一难,二难也就迎刃而解。”见众人大受打击,脸色渐渐死灰,江长兮不忍心地补充道。
然而这样的补充并不能给大家多少安慰,因为众人心里清楚,要在百余种搭配中找到正确的那种,难度可比上青天。就算他们有这样的毅力去找,病人们也等不及,平州城的百姓们也等不及。
老大夫倒是对淡定如初的江长兮感了些兴趣,慈爱地笑看着她,十分和善地道:“小姑娘看来很懂?”
江长兮连忙一礼,恭谦道:“小女不才,曾读过一本古籍,古籍中略有记载此疫。可惜古籍年久残破,对此疫的预防治疗之法记载不全,故此番亦是束手无策。”
老大夫捋着胡须点点头,大有考校她的意思:“那你可知白骨疫治疗的第三难是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