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真的会打仗吗?”秦陌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摩挲着白玉瓷的茶杯壁,呐呐地问道。
大鸿这些年算不上真的太平,边境时常不安,寒未辞、相凉卿、秦世萧、安早年那都是上过战场的,身为家眷,她们也曾在兄长上战场时担惊受怕过,也曾惴惴不安地不敢拆开一封家书,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可那些金戈铁马血流成河的场面毕竟不是在眼前上演的。临都城离战场太遥远了,遥远到那边在浴血奋战,临都城内依旧有人醉生梦死。
安早瑜也是沉默,她同秦陌是那么的相似,就因为相似,才无法给她答案。
“就算会,我们也不会有事的。”江长兮说:“因为有王爷在,有安世子在,有秦二哥在,我们大鸿还有那么多顶天立地保家卫国的儿郎,他们会保护我们的。”可为什么,心里还有深深的不安。
江长兮的不安没有由来,可这天夜里陈府大门被急促的拍门声应证了她的不安。
来人是天水堂的药童,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脸色青白,浑身颤抖,他抓着江长兮的手:“姑娘,死了,死了……”
可任江长兮怎么问话,药童都只喃喃着这句话,再问不出什么了。
江长兮决定去天水堂一趟。
可秦世萧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人敢去打扰陈老太太和秦老夫人,秦陌和安早瑜要同她去,被她拒绝了。
“让你姑丈陪你去吧。”来到这边,江长兮和安早瑜都随秦陌唤陈蔚笙一句小姑丈的。
江长兮还要拒绝,陈秦氏就不给她出门了:“大晚上的你一个姑娘家,万一有个好歹,我们怎么跟你家老夫人交代啊。”陈秦氏也是认识江老夫人的。
见众人都这么说,江长兮也不好再推辞,先道了声谢,才带了庆荣跟在陈蔚笙身后出了门。
这次是陈家派马车送的,到天水堂不过半个时辰。
天水堂大门洞开,应该是药童闯出门报信时开的。可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人来关门,前堂连个灯都没有点,可见这事足够严重让人失了分寸。
庆荣打了灯笼在前面引路,几人拐过抄手游廊,今晚留夜的人七七八八散在院中各处,无一不是离病人那出住所远远的,恐惧地警惕着。
这些人中,廖掌柜算是最镇定的一个,他第一个认出了江长兮:“姑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江长兮看了一圈,发现这些人中除了廖掌柜,都是药童:“今晚没有留夜的大夫吗?”
“有,有,是平大夫。”
“平大夫呢?”
“在,里面。”隔着宽敞的院子和抄手游廊,廖掌柜指向白天江长兮去过的那个房间,那里住着一个从历州城来的病人,发了两天的高热不退。
历州。
这两个字实在太敏感了,敏感到它们一出现,江长兮就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一场泼天的祸事。
她没有犹豫地往那边走,可廖掌柜拦着她:“姑娘,姑娘还是别过去了。”廖掌柜都有些后悔叫姑娘过来了。可事情一发生,他也被吓得够呛,下意识就想到了姑娘,又鬼使神差地让人去找。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为什么?”江长兮没有太多的疑问,再多的疑问她也要过去瞧瞧。
“屋里的病人怪得很,高热不退,活活烧死了。死了之后血肉就跟被吸干了一样,瞬间就变成了白骨,还变出了好多好多的白色虫子,乌泱泱的见着人就往里钻,平大夫他们都中招了。”
廖掌柜说得吓人,在场见过的没见过的药童们纷纷点头,煞有其事地在那里描述,陈蔚笙紧蹙着眉头,也建议江长兮不要进去。
“总要有人去探探虚实的。”江长兮执意进去,但她要求所有的人原地不动:“我是大夫,我有分寸。”
陈蔚笙很想说那屋里似乎也有个大夫,同样中了招。但一对上江长兮异常坚定的眼神,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长兮执意要进去,陈蔚笙拦不住,庆荣没有拦着,她要陪她一同进去。
“姑娘知道的,我们谁也拦不住谁。”
就是这样,“所以我没有打算拦你呀。”
江长兮打前,走过了抄手游廊,往白天她去过一次的屋子走去。
庆荣跟在她的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
饶是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普一进去就直面一具白骨骷髅,江长兮还是惊吓了一下,下意识闭眼后又快速睁开。
她现在该关注的不是那具白骨,而是地上躺着的三个活生生的人。
对,活生生的人。
平大夫和另外两个药童并没有死,他们还有血肉,还有呼吸,还是活生生的人。唯一的异样大概就是他们手上脖子上脸上一切衣服遮盖不到的地方有很明显的红点,还有高热。
确认过没有任何异样,江长兮感觉庆幸的同时也紧绷了全部的心神,喊来廖掌柜和几个药童帮手将三个病人都抬到榻上去。
屋里的那具白骨还是渗人的存在。
“姑娘,可有什么发现?”江长兮不让庆荣去碰那具白骨,单这样看着,庆荣实在看不出来什么。
江长兮表示这具白骨没有什么研究的价值了,让人抬出去烧掉。
“姑娘知道这是什么病了?”
“嗯。”江长兮道:“你们拿草席和棉被裹着白骨出去,手上最好垫着什么东西,千万不要徒手去碰触。”见众人疑惑,江长兮不咸不淡加了一句:“会传染的。”
“……”
“姑娘你怎么不早说!”抬了三个病人的药童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放心好了,病人没死之前,不会传染人的。只有他们死后,剩下的白骨才会传染。”
江长兮及时的解释让他们觉得又活了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病啊?”会传染,那是瘟疫吧?可廖掌柜也从来没有听说这种瘟疫,人活着不会传染,死了反而会的。
“是白骨疫。”见众人还是一脸不解,江长兮只好继续解释道:“简单来说,是一种寄养在人骨中的蛊虫,以人血肉精气为养,在寄养者死亡之前,蛊虫体内携带的疫病无法外放,便没有传染他人的能力。而一旦长成,寄养者被噬咬得只剩下白骨后,蛊虫吃饱喝足时会吐出粘液将疫病附在白骨上,这就是白骨疫。”
“那,那些跑到平大夫他们身体里的虫子……”
“那是蛊虫在寻找新的寄养者。”江长兮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沉默。这才是白骨疫最难治的地方。
江长兮找到陈蔚笙,跟他说明了一下里面的情况。
陈蔚笙不懂什么白骨疫,但会传染人的疫病总是骇人听闻的,只要传出去就会引起全城的恐慌。
“历州的匪乱不日就要烧到平州来,若在此时传出平州有瘟疫,平州城就守不住了。”若让这些匪寇成功渡过横江,再想要将其诛灭那就难了。
说到这茬上,江长兮总算想明白了之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从历州逃出来的匪寇要放弃盘州渡口而选择罗婆渡口,这是江长兮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可若匪寇的目的不在逃生,而在动摇大鸿的江山呢?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推测,什么州官逼着百姓反都不过噱头,他们的目的是借助历州的难民散播白骨疫,让整个大鸿因为这场始料未及的疫病陷入恐慌混乱之中。
江长兮甚至还有更不好的揣测,若是历州军此时已经得了白骨疫,他们追着匪寇一路从历州到盘州再到平州,若途中有染病的人死了,那不是更中敌人下怀。
还有寒未辞……他那样一个人,面对所有诋毁非议都不愿意解释一句,宁愿顶着弹劾自请镇乱也不愿意向误解他的人低头。他是那样骄傲张扬的人,若有一天知道是他带领着历州军将白骨疫四散,他该有多痛苦自责,甚至还要面对更多的不解和谩骂。
想到这里,江长兮就感到一阵阵的胸闷,她下意识的想法就是不行不可以怎么能够。她恨不能现在就跑到寒未辞身边去,告诉他快停下来。
可她无法做到,她跑不出天水堂,跑不出平州城。这个现实让她感到深深的无力。
“陈大人,你能找到秦二哥吗?你得帮我给他捎个信。”
“能。你要跟他说什么?说这里的情况吗?”
“是,也不是。”江长兮立马去了书房,磨墨铺纸提笔,她有些着急了,笔锋显得凌乱。
将信对折两次,江长兮没有密封就交给了陈蔚笙:“请陈大人将这封信交给秦二哥,他看完之后就知道该如何做了。要尽快。”
陈蔚笙是个拎得清轻重,没有多问,留了两个人给江长兮,转身就出了天水堂。
“姑娘,白骨已被搬到院中,现在就烧掉吗?”见陈蔚笙走了,庆荣才进来回禀。
“等一会。”江长兮再次提笔,思考一番后,梳理出一份药方,递给庆荣:“让廖掌柜去抓药,熬成药水。焚烧白骨之时要不时喷洒药水,焚烧完后,用药水浇灭火灰。”
根据古籍记载,焚烧白骨疫患者尸骨的柴火最好是浸泡过药水的。可他们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浸泡柴火才等其晒干了。江长兮只好改成了喷洒的方式,希望也能起到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