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坊离这里远吗?”
“不远。”
“我想去看看。”
“可爷还在府衙之内……”
“大人忙着公务,应该没有时间照顾我的,身为大人未来的夫人,贤内助,我觉得我这会儿不应该去打扰大人。”
“夫人……”顾云飞扯扯嘴角:“说的也对。”
去芸香坊,还是崔右安带的路,他是蓉城人,对于这城里的事情都是极为熟悉的。与所有案发现场一样,芸香坊的门上也贴了官府特制的封条,坊内的所有物品也都还维持着案发时的样子。
推门,落下一些尘埃来。颜素问皱了皱鼻子,从灰尘中嗅到一股香料的味道。味道很杂,是多种香料混在一起的味道。
如崔右安所说,芸香坊内被清理的十分干净,可船过留痕,凡是被倒腾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这里头装着的也都是香料吧?”颜素问拉开一个小木盒,目光留意到那些散落在盒子里的香料。
“是,芸香坊里除了装香料的,余下的就只有香料了。芸香姑娘与别的姑娘不同,总是素衣素面的,因此这坊内属于她个人的物品并不多,亦没有胭脂水粉之类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崔右安对于这位芸香姑娘似乎十分熟悉,颜素问心中有疑,却并未挑明。
地面虽被清扫过,可细节之处仍有疏漏,在摆放香料的木架那里,颜素问发现几道车辙印。
“搬空这些香料的不是陈家的人。”颜素问指着自己刚刚打开的那个小木盒:“我虽不懂香料,却也知道,那里头盛放着的东西,是决计不能用手直接碰触的,更不能用手随意抓取。你们瞧瞧那个盒子,里头全是香料的碎屑,边缘处还有指甲碰触的痕迹。陈家世代制香,即便是下人,都不可能这般粗鲁。
还有,这道车辙印,距离摆放香料的木架这么近,这说明搬空香料的人行动的很仓促,为了尽量节省时间,也为了隐藏踪迹,所以将木车都推了进来。有那么多的木车,必定就会有那么多的人手,否则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这里打扫的如此干净。
崔先生说过,这芸香坊一向都是芸香姑娘自个儿打理的,这说明,她对制香以及贩卖的香料都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这个要求,是一般人达不到的,包括她们陈家的人。对于像芸香姑娘这样的人来说,是决计不允许外人如此粗鲁的对待自己的香料的。”
“那……那些运送香料的人会去哪儿呢?”
“如若更夫的证词是真的,那个时间,搬运香料的人是决计不能离开蓉城的。他们既是往陈家方向去的,不妨就沿着这个线索查一查。那么多的人手,那么多的香料,即便是在某个地方临时存放,也会留下痕迹的。还有,查一查,那段时间是否有出城的。”
“城都已经封了,他们如何出城?”
“咱们进城时,城门不也是封闭着的吗?”
“那是因为——”顾云飞不说话了,因为他想到了。
崔右安站在角落里,嘴角挂着笑,眸光却是冷的。
出了芸香坊,顾云飞直奔城门而去,颜素问则跟随崔右安往府衙的方向走。
“这,不是往府衙去的路吧?”
“这个时辰,主街热闹,不易通行马车。这条路,虽绕了些,却也僻静。”
“的确僻静,只是有劳崔先生亲自赶车了。”
“小姐严重了,能为夫人赶车,是右安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崔先生与芸香姑娘是旧日相识吧?”
“同为蓉城人,多多少少还是见过几面的。”
“先生对于芸香姑娘似乎特别上心。”颜素问不紧不慢地说着:“先生可有娶妻?家中可有孩子?”
“身为男子尚未立业,谈何娶妻。”
“男子是的立业,可崔先生立得这个业,似乎有些不妥。”
“成王败寇,妥与不妥,不在乎你做了什么,只在于你是否做成了。”
“哪怕是昧了良心?哪怕是伤害了自个人喜欢的人?”
“右安不明白小姐在说什么。”
“先生心里自是明白的,只是先生装着不明白。”颜素问半眯了眼睛:“此处僻静,距离主街又远,且前无去路,即便喊破喉咙只怕也没人能听见。崔先生,是不是准备动手了?”
“右安终于明白,天下女子何其之多,相爷他为何偏偏选了小姐。小姐聪慧,也比寻常的女子更为机敏冷静。”崔右安转身,从腰间抽出软剑,横在颜素问的脖颈上:“别出声,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颜素问点点头,面带微笑的看着崔右安。
“下车。”崔右安冷着声音。
将软剑架在女人脖颈上这种事儿他是第一次干,声音很冷,但心里有些犹豫。
“别逼我,若你发出一点儿声响,我就让你横尸街头。”
颜素问在点头同时,用手扶着马车的内壁,轻轻移脚,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崔先生,原本的打算不就是让我横尸街头的吗?”
崔右安愣住了。
“崔先生不必犹豫,尽管将这剑划下去就是。”
“你不怕死?”
“死,自然是怕的,毕竟活得好好的,谁都不愿意死不是。可再怕又有什么用,难不成,我现在求了崔先生,我就不用死了?”颜素问语气轻柔的反问着。
“自然不能,你是相爷的人,我若将你放了,我就活不成了。”
“崔先生糊涂了。”颜素问继续说着:“就算崔先生不放了我,崔先生也活不成了。”
崔右安哼了一声,将剑又逼近了些。
“你不是我,你怎知我活不成了?”
“原本是不知的,可是崔先生你自个儿心里怕了。这一路,我反复的想了一想,我想着,究竟是我说错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才让崔先生你狗急跳墙,决定半路将我劫持。我将自己所说的每句话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我想明白了。芸香坊的那些香料丢失,一定是与崔先生你有关的,那些香料的去处,崔先生一定也是知道的。”
“那又如何?”
“在芸香坊时,我曾与顾云飞说过,这香料半夜三更的被运出芸香坊,只有两个归处。一,是临时藏匿于城中,待到白天,时机合适时分批运出。二是府衙内有人做内应,可以在深夜叫开城门,将这香料运送出城。崔先生是官府里的人,自然知道,深夜叫开城门最容易引起旁人注意。说白了,一查就查到崔先生你的头上去了。所以,这香料,必定是藏匿于城内的。”
“即便是,又与我有何关系?”
“那香料藏匿之处,就是崔先生你的住处吧?”颜素问试探着问。“更夫证词中说到,这香料从芸香坊运出之后,是往陈家的方向去的。刚刚,我问过顾云飞,崔先生你的家,也是在那个方向的,而且距离陈家不远。
崔先生与芸香小姐,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吧?哦,不对,这句话描述的不够准确。崔先生是看着芸香小姐长大的吧?”
“不愧是相爷看中的女人,你的心思果然缜密。”
“崔先生错了。”颜素问摇摇头:“我只是随便猜的,与心思缜密不缜密的没有关系。”
“猜的?”崔右安握着软剑的手抖了一抖。
颜素问又道:“崔先生错了,至少今日走的这一步是走错了。”
“错了便是错了,索性,就一错到底吧。”崔右安握紧软剑:“对不起了颜小姐,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祭。”
颜素问叹了一声,“无妨,崔先生动手吧。”
说罢,双眸轻轻合上,人也站着一动不动。
崔右安心里开始不安起来,他看着颜素问闭上的双眸,胸口犹如乱敲的鼓一般,乱糟糟的响着。在府衙这些年,他见过不少女人,却从未见过像颜素问这样的,面对死亡,临危不惧,甚至瞧不出一丝半点儿的害怕来。
“你当真不怕吗?”
“崔先生要是再不动手,可就真来不及了。”颜素问睁眼看他:“依着顾云飞的脚程,这会儿多半已经到了城门口,且询问过看守城门的那些士兵。依着崔先生的做事风格,即便是白天出城,多半也是会做打点的。那么多的香料,守城的不可能不查。顾云飞若是查到了这些,必定会联想到崔先生身上,先生觉得,他是会去府衙将自己的发现告知大人,还是打马折返,来找我与先生?”
“这个……”
“他会担心我的安危,折返回来寻找我与先生。”颜素问看了崔右安一眼,继续道:“顾云飞能在大人身边这些年,其办事能力自然是不容小觑的,我们的马车又是如此的显眼,即便先生刻意选了小路,仍会有人注意。先生以为,顾云飞还有多久能到?”
“他的脚程,一定没有我手里的剑快!”
“先生的话,太多了!”颜素问说着,趁崔右安不备向后退了半步:“顾云飞他,已经到了!”
“夫人说的没错,我的确到了。”顾云飞声音落地,手中的剑跟着架在了崔右安的脖子上:“先生要不要试试,是先生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