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莫非不信吗?”
陈凡自然是不信的,人皆有私欲不是?
不过,到底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能成为圣贤罢了。
不过言语至此,他却突然话锋一转:“老将军也姓陈啊。说起来,你我也算是本家,细细查验或许还能攀上亲戚。”
陈辛见陈凡话语间似有松动,却还是谦卑道:“不敢与都尉称亲戚。”
“你是不敢同本官攀亲戚!我陈氏华夏贵胄,皆知忠君报国,你呢?”
陈辛骤闻此言心中一突,拿姓氏说话,这是对一个人最大的否定了。
陈凡说罢却是微微闭目不语,良久,才道:“非是本官不信你受胁从贼,只是若只是如此说法便轻饶了你,如何对得起战死沙场的将士?如何对得起死难的文成县尉齐公?”
正此时,一直在军中兼任着守军正的彭南匆匆而来。
这位平时极少言语的师弟,此刻一脸肃穆,双手捧着一堆竹简躬身一拜。
“都尉,此为本战伤亡将士的初步统计,敢请都尉过目。”
陈凡快步走下堂来郑重接过,展开名册仔细打量起来。
统计中,坚守胡州的千余士卒,竟有四成以上折损。
此外,辅兵、民夫的伤亡还未完成统计,或者说可能难以完全统计了。
战中阵亡的最高将领,便是总领防御战的文成县尉齐公。
如果此战不是背靠坚城,又加上胡州百姓多方面支援、步兵将士一命相抵,恐怕胡州早已陷落敌手。
陈凡览罢叹息不止,这份名录是如此的冷漠而直白,平淡的展示着战争的无情。
这名单上的一些人,陈凡甚至记得他们的容貌,甚至有的是安宁乡子弟。
如今,这些年轻人已再不能回到家乡。尽忠已毕,尽孝已难。
他不发一言,只是将一份名册轻轻递到陈辛手上。
陈辛看着手中名册,一时羞愧无言,堂上再度陷入了沉默。
陈凡沉吟片刻,终是没忍心说出那句“推出去斩了”。
“老将军还有何言语吗?”
陈辛见状又道:“都尉,我一家老小俱在那杨孔二贼手中。他们软禁我妻儿老小,想我那老母已是八十高龄,某实在不忍他老人家受罪啊。”
说着,这位饱经风霜的老将竟是跪倒在地,泪流不止。
陈凡重重叹息,终是又起了恻隐之心:“你老母妻小如今尚在何处?”
“不敢瞒都尉,俱在渤海城中,如今某陷于此,恐怕他们再没人照料了......”
陈凡思虑良久,终是上前扶起道:“你部攻城累死齐公,军士们本就不满,
加之若你反正,恐怕你家老小登时便会没命,故而断然不能将你留在我军中了。
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只是风险颇大,不知你愿不愿意死命王事!”
陈辛闻言自然也是一时挣扎,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拱手道:“我为都尉所执,本是该死之人了,若此身还能有所作用,但请都尉吩咐!”
陈凡满意的点点头,道:“今夜城中庆功,一时不慎大牢走水,陈老将军不妨趁机逃脱,潜入敌营。”
陈辛听了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郑重拜道:“罪将知道都尉的意思了,不过都尉有何打算?”
陈凡摇了摇头,笑道:“我未指望你此行能带给我什么惊喜,只算落了步闲棋罢了。只是这已经是老将军最后的机会,生死只在君一念之间。”
陈辛欲言又止,只是再次躬身下拜:“都尉大可放心,某必定做好抉择,在必要之时为都尉张目!”
“善。去吧,莫要耽搁,本官还要去主持庆功。”
话语声刚落,自有军士过来押着陈辛返回大牢,而陈凡则带着林仲自去寻施云中去了。
走在路上,林仲几番欲言又止,陈凡见了不由好笑。
“林仲啊,你这厮本是个粗狂之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扭扭捏捏?”
林仲不好意思的笑笑,答道:“俺对那陈辛不放心,只是想着主公屡屡料事如神,因而没有发问。”
陈凡了然,道:“嗯,学会思考了,这很不错。且看吧,那陈辛虽是个颇具能力的经年老将,不过却终归不会对大局造成什么影响,权当是我今日善心发作好了。”
林仲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家主公似乎有些仁慈。
不过,这也许正是陈凡能够聚拢起一众忠义之士的原因吧?
是夜,胡州城里的士卒们难得又喝上了酒,虽然仍是限量的少许。
是夜,歌舞升平,许多年长之人紧蹙着眉头看着庆功的众人,不住叹息。
是夜,胡州大牢燃起熊熊烈火,无数罪犯借机逃出,竟趁着守城军士不备逃出城去,没了踪影。
......
“都尉,昨日县牢走水,烧毁......”
“都尉,昨日守城军士懈怠疏忽,竟使......”
端坐在县衙堂上的陈凡,此刻不住揉着脑袋,似乎昨夜饮酒过量,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此刻听着堂下官吏的汇报,陈凡也是一时间有些头疼。
在这个时代,信息的传达存在着无法忽视的滞后性,以及口口相传中难免出现的一些错漏。
他本意原本只是让士卒们放松一二,毕竟连日来征战不休,士气难免有些低落,人心也有些涣散。
再者也方便让陈辛逃出城去,以求这一步闲棋能发挥其作用。
不过没想到自己刚刚松了一下缰绳,便引出了这么多麻烦。
不过好在都只是些小打小闹,孔非部溃退百里,想来还在收拾残兵败将,也没功夫来理会此间事情。
施云中在堂下见自家师兄头疼不止,不由好笑,不过转瞬便正经起来。
趁着众官吏话语间停顿的空挡,他便上前拱手拜道:“都尉,此间事虽说看着复杂,不过惹事的大多是这些天收拢的降兵降卒罢了。
要我说,不如趁此机会,大肆整顿一番,凝聚士气、整理指挥秩序。”
陈凡听着施云中的话语,理智终于重新上线,扶剑站起清了清嗓子。
“施县尉所言有理。事无序,则一时难成;军无序,则一战难胜。
各位既然齐聚于此,不妨就接下来的整军各抒己见,咱们议定出个章程来。”
堂下众官吏一听此言,情知军务之事并不是他们能插得上嘴的,于是纷纷退避在一侧。
众人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熟知军情的曹及上前拱手陈说。
“好叫都尉知晓,我部军兵经数次大小战役,又及数次补充,至今当有骑兵近五千,步卒近三千人。”
安昌县秦县尉补充道:“骑军那里一部分是都尉所率五县兵马,另外便是骁骑营和羽林郎部,倒还稳妥。
而下官所率步卒,除五县兵马外千余人外,多是降兵降卒,全军症结也在此处。”
昨夜收拾残局的施云中如今也对局面有了些了解,随即拱手道:“此外,全军上下兵多将寡,其位与所领兵马大多不匹。
以致将官大多临时受任指挥,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比比皆是。”
至于两位羽林司马,此刻于全局了解不多,却是并未开口。
陈凡听着众人的说法,心中有了一些计较。
“当初我奉命整备军务,何曾料到今日麾下已聚集起八千之众。凡弱冠之年,不敢比之留侯、冠军,至今成就尤赖诸公,谨拜之。”
当下众将见此自是推让不受,口称不敢当。
陈凡也没在此处纠结,一拜过后接着道:“本官至今不过是个备虏都尉,不能对诸君大加封赏。
不过好在陛下曾许我便宜行事之权,故而今日便借天子节,先行厘定诸军指挥之权。
待战事结束,再为诸君请功!”
“请天子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