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州县城墙之上,陈凡望着远方一时沉默。
这是陈凡率部入驻胡州城的第二天。
经过整编降卒、征召新兵,再算上施云中一路带来的两千军兵,此刻胡州城内仅算战兵便有六千五百之数了。
而其中骑兵数量更是达到了惊人的四千余人。
而这也成了陈凡此刻不断思考权衡的问题。
毕竟将一支如此庞大的骑兵部队用来守城,怎么看都不划算。
可是毕竟敌军坚守城池不出,使得他野战无门,算是空有屠龙技却没龙可屠了。
不知什么时候,施云中悄然来到城墙之上,见陈凡眺望远方思考着,也就没出声。
良久,陈凡叹息一身,正要转身下城,才发现施云中侍立在侧。
“云中啊,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言语一声。”
施云**手见礼,又道:“来了没一会,见师兄正在思考,故而没有出声。”
陈凡轻笑一声:“怎么跟你师兄我生分了?”
施云中连道不敢,继而又说:“师兄一战而下胡州,为何还这么愁眉不展?”
“收复胡州,其实全靠刘其、胡朔两人的傻气陪衬罢了,算不得什么大胜。”
说着,他抬起右臂向前方一指:“对方坚守大城不出,我部如今多骑兵,下一步又该如何取胜呢?”
施云中一时怔住,显然对于这个问题也没有一个好的问题。
正当两人沉默之时,却又有两人登上城楼,却是许久未见的苏文、苏武兄弟。
陈凡见着苏文,顿觉愧疚,当即拱手下拜。
“大兄与迎雪千里奔波救我,我却连伯父伯母都没能护住,实在有愧大兄。此战过后,要杀要打全凭大兄处置。”
苏文见着陈凡,一时间也红了眼眶,急忙上前扶起。
“念之彼时身陷囹圄,何罪之有?为兄恨只恨那刘其、胡朔,真真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陈凡闻言一叹,道:“昨日乱军之中,竟让刘其那厮趁乱逃走,当真是苍天不睁眼!”
苏文也是恨极了刘其,不过一时之间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陈凡又问了苏武伤情,眼见着已是无碍,倒也放宽了心。
四人又接着交谈了片刻,便一同下了城楼,同归县衙用饭。
不过还未走出多远,便听得城外遥遥有人喊道:“紧急军情!渤海孔非亲率两千马步军兵奔袭而来,如今已至城外四十里!”
听到此处,原本要回去吃饭的四人俱是精神一震,陈凡与施云中相互对视一眼也都有些欣喜。
这孔非倒是个知人心的,这不就是瞌睡来了就递枕头吗?
于是四人也顾不得吃饭了,连忙又走上城墙。
那名传递军情的斥候此刻正好被人拉上城来,陈凡赶紧上前询问。
“你所述军情可是属实,地方人马多少、骑步配置如何?”
那斥候见是自家都尉亲自相询,急忙喘了口气,道:“属下确见贼寇孔非起渤海、徒河三千军兵朝胡州奔袭而来。
据属下大致估算,其骑兵应占全军七成以上。
但其后还有大队步兵、民夫跟随,相去十里。”
“可携带有攻城器具?”施云中从旁问道。
“前军奔袭而来,只有些云梯、床弩,并未见冲车、砲车等较大攻城器械。”
所谓冲车、砲车,俱是当代攻城所用的重要器具。
冲车物如其名,乃是一种利用冲撞力毁坏城墙、城门的机械,亦可用于掩蔽士兵。
砲车则是简单的投石机,基本上还全部利用人力运作,射程、精度均不高。
不过其远距离抛射石块,往往声势浩大,却还是会对守城士兵造成极大压力。
但对方显然仓促而来,也没准备妥当这些攻城器具,倒是省了陈凡不少事。
陈凡转头对施云中道:“看来孔非这贼厮倒是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了。”
接着扬声令道:“传我将令,瑞州步旅、骁骑营全军上城墙守备,瑞州骑旅为预备,羽林营集结待命。打开武库,将全部床弩、砲车吊上城去,以北城为要!
另外,再多撒些斥候出去,务必查明其后是否还有其他异动!”
陈凡话音一落,自有传令兵领了命令前往各部军中传命。
施云中却不解道:“师兄,如今敌人悍然袭来,正是我部半道而击的好时机,怎么不干脆出兵截击?”
陈凡闻言一笑,摇摇头道:“孔非此人本不是轻浮之将,却会如此一反常态的用兵,是否留了什么后手我们不得而知,此其一也。
敌军修整数日一朝出兵,势必带着一股锐气,当面挫之必定伤及己身,此其二也。
我们不妨且用胡州坚挫一挫他的锐气,再用时间验证其是否留有什么后手,再行出击不迟。”
施云中听罢只觉得确有道理,但若让他去分析全局却大概不会这么谨慎。
“只是这孔非今天吃了哪味药,竟敢率区区三千之军,来攻胡州城呢?”
陈凡见施云中一脸的疑惑的样子,不由发笑,却自去北城之上督战去了。
他的怀疑和施云中的疑惑其实很有道理,只是一时之间,他们都忽视了战场之上有一个足以致命的因素,叫做信息不对称。
不错,孔将军此刻浩浩荡荡而来,正是吃了这信息不对称的亏。
在他得到的信息之中,只道陈凡部不过两千骑兵,一举夺下胡州城靠的是胡朔拱手投降罢了。
陈凡全然弃守宁远,以及施云中另率两千之军赶到他却一点不知。
这其实怪不到孔将军头上,毕竟他对于刘其出兵都一无所知,而当日一战之后并无军兵自胡州城附近溃逃——也逃不出去。
而刘其本人虽然没敢逃回去,但其手下两名县尉,却是活着逃回了孔将军跟前。
难得活命的两位县尉自然不想孔将军那他俩祭旗,于是便将罪责尽数推到了生死不知的刘其、胡朔身上。
其言语之间自然充满了对刘郡守、胡参军的鄙薄,且还极力撺掇孔将军前往夺回胡州。
若说前一件事是为了活命,而后一件事却是一个合格官僚的天生素养了。
毕竟孔将军此去夺回胡州,他俩在杨塞面前自然也可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而一旦孔非落败,谁又会那么关心他们两个小喽啰呢?
再加上孔非毕竟是此间军事指挥,骤然间丢了一座大城,待杨塞回来免不得也要受罚。
这一番因缘际会,才真正促使了孔将军用兵。
孔非麾下多骑兵,故而其行军速度自然不慢,晌午刚过,其率众军已经赶到了胡州城外。
趁着整兵的功夫,孔非领着一众亲卫远远绕城走了一圈,却发现城内的军士似乎比情报中多出一些。
不过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再多的兵丁也不过是县军杂兵,以及那些只会骑马野战的骁骑营罢了。
于是,待稍稍整军之后,孔非便令麾下一名偏将前去叫阵了。
那名偏将自然也是临时“委任”的,一名此前不过是个别部司马之流的偏将,自然谈不上什么修养、见识了。
于是陈凡在城楼之上,便瞧见了这般诡异而好笑的一幕——
一个打着征南将军旗号,却只有三千战兵的“大将”,临阵派出了个满口粗鄙且带着些结巴的偏将,面对着一座坚城叫骂不停。
陈凡听着对方难以付诸文字的语言,脸上由好笑转为无奈,继而略微带上了些烦心。
只见他对身旁不远处的士兵轻轻点了点头,那几名军士便即刻开始运作,这个时代最具破坏力的杀器——床弩。
几人合力之下很快将一直羽矛装配上了床弩,又稍稍计算了下距离,微微调整了下角度,便触动开关一箭射出。
顷刻之间,一支带有着巨大惯性的羽矛激射而至,那位偏将军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狠狠地掼下马去,直挺挺落在平川。
这一刻,原本志气高昂的孔非所部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不少灰尘,轻轻覆上了那来不及留下名字的偏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