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刘评倒是果决,直接上奏请求将刘其、杨赛两人一个族诛,一个赐死。
虽说这种惩处略显严厉,却也终究合乎律法。
但此时还是有人站出来表示了反对:“陛下,廷尉所述惩处过激。刘其固当一死,但若对杨塞施以极刑,恐怕要引动地方不安。”
众人抬眼望去却不是别人,正是此次力保苏迎雪的张礼。
刘熠见此不由发问:“哦?张卿莫非以为那杨塞情有可原?”
“非也。陛下,此人之行在臣看来,已显露不臣之心,可谓是死有余辜。只是他手中毕竟握有半州军兵,何妨让他回京述职,再行处置不迟。”
众人听罢不由颔首,纷纷觉得张礼所言亦是老成谋国之法。
刘熠听罢又将视线转向一直不发一言的丞相袁约,袁约施施然起身出列。
“陛下,老臣以为刘廷尉所言自是大快人心之举,而张尚书所述也是老成谋国的做法。但是陛下须知,自登闻鼓响,消息便已经走漏。”
袁约说着又扫视在座臣僚一圈,继续道:“就在这宣室殿中,未必没有走漏消息的小人。臣请陛下不论如何大罚齑之,都该速速封锁关隘、传讯辽东,警戒兵变!”
一众大臣见丞相如是说,哪里还能坐的住,一时间纷纷离席下拜。
“臣等惭愧,死罪死罪,唯顿首再拜,绝不敢走漏风声。”
刘熠见此不得不劝勉道:“诸卿平身。丞相也是谨慎从事罢了,诸卿不必自疑,且安坐。”
此时一众官僚才敢小心翼翼的坐了回去。
刘熠又将视线转移到东侧首座,广城侯、车骑将军韩破虏。
韩破虏此人四十来岁的年纪,身着一身战袍、头戴武冠,两眼之中仿佛带有杀气。
在这个太尉、大将军虚位,骠骑将军不常设的和平年代,他自是众将之首。
只见韩破虏决然起身、躬身拜道:“末将乃一粗人,只会行军打仗,此事唯决于陛下。末将只敢保证,若那杨塞胆敢背君叛主,立教他化为齑粉!”
刘熠听得此言心下大安,正要起身做出自己的裁断,却不料此人有一人自班列中闪出。
“陛下容臣一言。此间诸事皆缘起于殿上一女子,其言是否存伪尚未证实。难道陛下要为了一个所谓的皇亲,就下令诛杀一位地方三品要员吗?”
众人寻声望去,确实一直沉默的典客于斌出言反对。
张礼见此不由冷笑一声:“燕国四境之内,谁人不知于典客你,这些年趁着陛下年幼保举了太多地方要员,但于典史如此庇护罪人王法何在!”
于斌当即出言反对:“本官是杨塞保人不假,但本官所言却也句句属实。”
说着又转向刘熠一拜:“陛下,老臣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啊。”
刘熠看着躬身下拜的于斌,毕竟是满头白发的老臣了,还是出言宽慰了一句。
“于典客请起吧。于典客两朝元老了,朕自然知道你的忠心。”
他说着微微摇头,接着道:“只是陈凡表兄一事,朕早先便是知道的。陈凡表兄的身份、行事、真伪,就不须诸卿辨别了。”
于斌刚刚起身,一听这话又是拜倒下去,口称:“老臣失言,惶恐惶恐。”
张礼在一边看着却微微冷笑,显然不信于斌此人,并在心中将此事暗暗记下。
大臣们犹自等待着燕皇的进一步询问,一边旁听已久的苏迎雪却坐不住了,勉力出列下拜。
“陛下,您与公卿安坐殿中自是不急,可念之那里却是朝不保夕,请陛下早作裁决。”
刘熠听了也自觉不该继续耽搁,随即起身道:“诸卿所言俱是忠勇为国,但此事急切却由不得咱们君臣继续议论。诸卿听令!”
众官纷纷出列下拜,张礼也赶紧来到一旁准备记录。
“朕德薄,以微邈之身托于万民之上,仰赖天地之灵。社稷之福也。
使燕地有叛逆如刘其者,是朕之不察也。幸赖先帝遗泽,有忠勇之士为朕明目。
今朕之断,瑞州县令刘其,族三族;辽西郡尉杨塞,即刻回京述职,另有任用。”
刘熠最终还是采用了张礼的建议,决定杀刘其而召杨塞归蓟城再行论罪。
众官听罢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思,都纷纷拜道:“臣等谨奉旨意!”
刘熠顿了顿又道:“侍中王宇何在?”
一旁侍中王宇拜道:“臣在。”
“朕命你持符节北上,自行选带诸舍人、冼马,晓谕辽西郡自赵丝、杨塞以下大小官员使其明知朕之意。”
“臣领命。”
“还有,朕要你亲自亲自去救陈凡出狱,出狱后即刻拜为瑞州令领备虏都尉,官在正六品,节制瑞州、宁远、安昌、兴中、文成五县县军防备兵乱。”
“诺!”
“御史丞杨珉何在?”
又一人自公卿中闪身出来:“臣在。”
“朕命你亲自督办刘其族诛一事,并携杨塞回蓟城。”
“领命。”
“左将军吴志何在?”
......
就这样,一道道命令自宣室殿中传了下去,包括赴辽东督促备战、往宁远县救出陈凡、督禁军战备、以左将军吴志抽调渔阳、右北平两地郡兵往榆关一带备战等等。
待所有事宜被安排停当之后,时间已经来在了戌时末刻。
刘熠见诸如丞相袁约这样的老臣,早已是困倦不堪,也是一时感到不忍。
“今夜诸卿都累坏了,宫门也都已锁闭,且在朕宫中住下吧。明早诸卿起来,朕设宴款待诸卿。”
众官自是一时感念恩德,纷纷拜谢。
刘熠这边起身要走,瞥见苏迎雪欲言又止,于是道:“如今宫内未及笄的公主安歇之处空闲已久,但也有人常常打扫,表嫂今晚暂且在那里安歇吧。”
苏迎雪连忙谢恩,却又道:“民女不是担忧住处,而是担忧陈凡。”
刘熠失笑摇头:“你与念之表兄倒是伉俪情深,今晚使者就会出发去救念之表兄的,表搜早些歇息,明早去见见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总关心着儿孙婚事呢。”
苏迎雪也情知自己在做不得其他,只好随一众大臣拜别而去。
且说苏迎雪被几名宫人领着来到住处,婉拒了要留下侍候的几位宫女,独自坐在窗前微微出神。
听宫女们说,上一个曾在此处留宿的人,还是二十年前将嫁给陈凡父亲的那位公主。
而此刻那位公主唯一留存于世的儿子还在某处受苦,想到此处苏迎雪也是一时泪流。
这几天的一路颠簸、心酸苦痛,对陈凡的思念和担忧,以及今天在皇宫门外所受的委屈,终于在此时爆发出来。
不多时,苏迎雪终于还是收住了泪水,毕竟此刻还不是流泪的时候。
又遥遥望了一眼青霄之上的明月,叹息一声歇息去了。
而此时苏迎雪深深挂念的陈凡,处境却有了一些好转。
一方面孙示明里暗里为陈凡提供了庇护,刘其也知道很难在陈凡口中得到消息,自寻找苏迎雪一家下落,一时也顾不上来继续刑讯。
杨塞倒是稍稍过问了几句,只是也没把区区一个九品小吏放在眼里,并未过多关注。
故而此时经历了几天刑讯的陈凡,终于有机会睡了个囫囵觉。
夜半子时,陈凡似乎心有所感,恍惚醒来。
陈凡这边一动,难免发出一些声响,却惊醒了一旁睡得极浅的林仲。
林仲睁眼看到陈凡勉强坐起,连忙上前扶住,问道:“主公要喝水吗?我去拿。”
林仲连忙自怀中拿出水囊,喂着陈凡喝下,口中还咒骂着:“这些混账真是拿咱们不当人看,这些水还是下午时那个军士给带来的。”
陈凡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谋事不周,身死族灭,怨不得旁人。”
林仲一时怔然,问道:“主公,咱们真的会死在牢中吗?”
陈凡指了指狭小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答道:“林仲啊,你看那月光,它告诉我咱们会没事的。”
说罢笑了笑,却不再作声。
林仲看了看那为幽暗牢房带来一丝明亮的月光,也自去睡下了。
夜深人静,也只有那月光会给一时困顿的人儿带去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