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此时陈凡正在宁远县牢里受着折磨,刘其战在刑具之前冷眼瞧着,两人相对无言。
此时陈凡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地方,可谓是处处伤痕、道道淤青。
刘其看着眼前短短两个时辰,就给折磨这般模样的汉子,假意怜悯的开口了。
“陈凡啊陈凡,你看看你这浑身上下,其实何至于此呢?你就告诉我,你那未婚妻一家去了哪里不好吗?何必为了个女人受这种苦?”
陈凡此时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微微抬起头怨恨的看了假惺惺的刘其一眼,喉咙微动朝着对方脸上吐出一口老痰。
刘其一时不料,没躲闪过,正被那一口浓痰呼在了脸上。
他一边口中怒骂不止,一边紧忙擦着脸上的污物。
勉强擦了个囫囵,却又微微冷笑道:“威风吧,我看你还能威风几天。今天就到这吧,明天早上接着用刑。”
一众狱卒轰然应诺,押着陈凡回了牢房。
林仲被同陈凡关在了一间牢狱,见恩主被人搀扶回来,浑身上下带着伤,兀自流泪。
汉季以来,大复仇的观念深入人心,但同时深入人心的还有报恩。
此刻林仲虽也被用了刑,却不为自己哭而为恩主而哭。
陈凡此时恍然间听到林仲哭泣,还喃喃道:“林仲啊,莫哭,会没事的。对不起啊,我连累你了。”
只是不知林仲有没有听到了。
陈凡这边受着罪,苏迎雪也忧虑的流着眼泪,惴惴不安间思绪非转,一时间难过得不行。
这时,她听到兄长呼唤着自己,好像说施先生要大家去交代事情。
她微微带着一丝恍惚的出门,一直走到施延望书房前才回过神来,轻轻走了进去。
此时施延望正拿着虎符和那封书信思考着破局之法,眼见得苏迎雪带着些恍惚走了进来,也是一时叹息。
不多时,施云中也走了进来,连带苏文三人一同看向施延望。
施延望微微沉吟了一下,开口道:“这东西确实有用,竟还盖着刘其那贼子的官印,想必是为了防人伪造,却不料落在了我们手里。”
“只是这东西在我们手里终归是无用,就像念之说的,还是应该送去给陛下看。”
施延望毕竟也曾为官多年,哪里不知若要走寻常途径,没有十天半个月怕也难有分晓。
哪怕自己豁出张老脸求人请托,怕也要耽误上几天,而此刻时间对于陈凡来说就是命。
“我一直在想,一般人去了恐怕见不到陛下,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要在这边护着众人,也去不得。”
不料此时苏迎雪急忙开口:“我去送!我去叩阍,我去击登闻鼓!”
施延望微微一怔、继而一叹,道:“你可知‘登闻鼓响,击者受刑?’”
所谓‘登闻鼓’,乃是由先秦的路鼓、肺石发展而来,是为有重大冤情者直接向统治者申诉准备的渠道。
然而十三年前先皇罹难,今上年幼,诸朝臣把持大权。
他们名义上说当今年幼受不得惊吓,实则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特别颁布“登闻鼓响,击者杖三十”的法令。
故而今天才有了施延望的一问。
苏迎雪抬起头来满眼坚定,答道:“我不怕,我不能怕,我要救他。”
一旁苏文、施云中二人齐齐来劝苏文道:“小妹,哥去送,哥遭这个罪。”
施云中更是站起身来就要去接父亲手中的两样证物。
然而施延望却摆了摆手阻止道:“其实此事没有选择余地,只有迎雪去送才行。”
施云中在旁不解道:“为什么?”
施延望抚须叹道:“一则登闻鼓响,必为亲族;再则陛下一怒之下,杖责三十,是要杀人的。”
施云中听罢更急:“便是如此才更不能让我嫂子去送的啊?!”
施云中却示意自己儿子莫急,继续说:“其实是有一类人不必受责罚的,凡身负一、二等爵位者,或是皇宗亲者不必受此行。这也是为豪门斗争打上的保险。”
苏家兄妹还没来得及说话,施云中却又急不可耐的问道:“父亲你说这个干嘛?这有什么用?”
施延望答道:“怎么没用?你们尚且不知,念之的母亲乃是先皇义妹,是录入皇室宗谱的。”
苏文醒悟:“那岂不是说,念之是当今陛下法理上的表兄弟?”
施延望点点头:“然也。迎雪本是念之早早定下婚约的未婚妻,此事早已报备到了有司,故而实则也算是当今陛下的表嫂了,自然可以免受刑罚。”
施云中却又沉吟片刻,道:“只是父亲,谁来证明这件事呢?”
“此事容易,你将这封书信带去廷尉刘评处,让他查阅户籍卷宗,为此事佐证。”
施云中接过书信才稍稍放心,苏迎雪也是一时喜上眉梢,当即就要去打点行装出发。
此时施延望却一时失笑摇头,忙道:“迎雪救夫心切,却也不必急于一时。此刻天色晚了,道路不靖一时遇了贼人怎么办?”
苏迎雪也意识到自己太急,深施一礼:“此时仰仗老师了,全凭老师吩咐。”
施延望摆了摆手示意不须多礼,又问道:“念之当初与你家定亲,应有县衙用印的婚书为证吧?”
苏迎雪答道:“自然是有的,我与念之虽未举行婚礼,却早已向有司报备过了。此刻正放在我的行囊之内。”
施延望点了点头:“那就好,记得千万带上。”
苏迎雪点点头,施延望表示没别的事情交代后,三人便分别去休息了。
施延望踱步走到院中,望着天上的明月微微一叹:“我这几封书信大概能保住念之性命,却恐怕不能使当年之事查清了。”
转过天来,苏迎雪早早起来打点好一应行装,几人吃过早食。
施云中也穿上一身内衬软甲,斜配单刀。
外面苏文喂足了马匹,带上干粮,三人在微微晨光中辞别而去。
施延望亲自送着三人离去,尚不知此行是吉是凶。
苏迎雪父母也眼泪巴巴的望着自家儿女离去,也是无奈,苏文被仆从扶着只恨自己伤势未愈罢了。
双方或许都未想到,这一别竟是再见无期。
时间飞逝,转眼间一时三天之后。
这三天里陈凡每日在牢里受苦受刑,眼见着快要不成人形了。
林仲倒是魁梧,此时一身腱子肉处处伤痕,却还有着三分精气神照顾着陈凡。
此时门外脚步声音,一名看守军士匆匆带着一位医士而来。
吩咐着狱卒打开了牢房,两人也不做声便要救治陈凡,林仲见着要问又被那军士拦了下来。
“莫出声,此刻刘县令回瑞州去了,杨郡尉却还在。要想你家恩主活命,切勿声张。”
医士匆匆给陈凡上了伤药,又给林仲草草包扎,随着那名军士匆匆走了。
此刻陈凡经过一番救治,微微恢复了些精神,也知道刚刚有人来给自己救治。
林仲低声问道:“主公,这是什么人啊?”
陈凡强打精神答道:“要么是......是不想我这么快死,要么就是......就是有人想救我吧。”
林仲微微点头,不再多问。
这边陈凡还在阴湿的牢里忍受着,那边施延望的另一封书信也起了作用。
宁州刺史魏泽这一日正于辽西郡北部诸县巡察,落脚在且虑县县治临时办公。
此刻他正看着一封来自故旧的信件,大感头疼。
信中情况写的明白,乃是让他设法救其弟子陈凡脱身。
要说施延望也算是故旧满天下,这位魏刺史正是他当初为官时的一个下属。
魏泽此刻也是一时焦虑,他虽领着一州监察职务,却只食五品的俸禄罢了。
刺史一职自汉武帝初分天下十三州创立,虽在成帝年间一时显赫,称州牧揽一州军政大权,如今却又成了只专监察的五品官了。
虽是一时为难,但他却也不敢怠慢这位有恩于己的故时上官请求,即刻传令下去要转到辽西南巡视。
魏泽带领着一众从吏火速赶往宁远救场,苏迎雪此时日夜兼程也到了蓟城左近。
苏迎雪同苏文、施云中一路颠簸来在蓟城,眼看时辰近了黄昏日暮,急忙查验了身份进城。
苏文和施云中俱是男儿,此时身体倒也还好,苏迎雪却已是劳累非常,且两股内侧此刻隐隐受了不轻的伤。
毕竟在这个马鞍、马镫俱未发明的年代,纵马而驰仍是一件辛苦事。
皇城之内无法纵马奔驰,三人此刻也都下马步行。
苏文见自家小妹有些站不稳当,赶忙去扶。
施云中道:“我即刻去寻刘廷尉做主,嫂子不妨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
苏迎雪坚毅的摇了摇头:“念之此刻还在受苦,你自去寻刘廷尉,我与我哥即刻去皇宫伏阙诉冤。”
三人还在分辨,哪知道凶险已在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