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否是赖以感情生存的动物,不曾想久远存积最终变成利刃,成为重担想要摆脱,孤身后又觉身心空荡,就像一场呼啸而来的海啸,极其猛烈,逼近时夺人性命摧毁一切,消退后只余凄惨,影响力非常长久,在往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无法做到平复。这创伤或许能伴随一生,无法愈合。
想要快速迈过这一步,但前方矗立巍峨大山,只得一步步行进。人们总喜欢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情,想在海里尽情畅游,可是没有鱼鳃,想在天上飞,却没有翅膀,想像野兽一般捕猎,却没有力量,想探索一切未知,却没有能力。而这些事,不借助外物的帮助下,仅凭借个人几乎没办法做到,她也是,有很多事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无力做到改变。这种听天由命的感觉很糟糕,但世人只能被迫接受。
在与倾年的这段短暂却浓烈的感情中,她得知,原来爱一个人并不一定就会在一起,感情里并不都是美好的成分,还有一些未曾察觉的腐败暗影,就是这腐败,霉斑渐渐传染给其他成分,就像一箱苹果,只要其中有一个腐烂的,就会导致整箱的苹果烂掉。所以如今,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余地。
那烂掉的苹果,只能尽数丢弃。
她在沉痛的梦境中醒来,机舱依旧闷热,一池握着她的手,见她醒来,额头有细细的汗珠,伸手轻轻擦去,感到她的额头冰凉一片。
可是做了噩梦。他低声询问。
她摇头,默不作声,将遮光板拉起来,阳光瞬间倾泄进来,刺的她眯上了眼,逐渐适应光线。到底该怎么办,这还未分开的彻底,便已深深入了梦,时日如此漫长熬人,要如何度的过去。眼眶酸涩,似乎晕了些泪意出来,但很快被烈阳吸干。
她再次忆起过往,想确认一切是否都是梦一场。现在的自己身处几千米高空,远离真实的地面,总有梦境般的虚幻感,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往往要确认许多次,才能肯定如今的自己已经远离那座城市,有他存在的北方城市。
她知道,自己再没可能再去那里,再没可能见到他,这样绝对的无情,是一种不存在一丝一毫的决断,无法逃离的注定,已经不是她能够做出决定的局面,同样是被逼迫,旁人或许不会懂这矛盾的心理,事实是上,她已经没了任何想要见他的欲望,但也只能做出这样顺从当下的决心,无法与其违拗,也无法摒弃,这是生命的一部分,如影随形,但是它存在和发生的意义是什么,只是为了给他们带来痛苦吗,让双方饱尝痛苦后,默默忍受折磨残存于世吗,真是残忍。
人的一生能有几次奋不顾身,用尽所有力气,去追逐一场痴迷,到头来变成一场荒诞戏剧,荒唐又可笑。父母早逝,在她正应该学习世间万物的时候离开,很多事没人教她,只能凭靠自己一点点摸索探究,如今怕是学错了东西走错了路。
在这段漫长路途中,她只想沉睡,于是又闭上了眼睛。感到一池在用手指轻轻触摸她的眼睛,没有睁眼,在一片黑暗中听得他说,你的眼睛很好看,我从未见过眼睛这般好看的人,我记得你小时候眼睛都没有这般奇异,倒是随着年岁越变越亮,也是稀奇,但你若是长久不哭,眼睛会觉得干涩,长此以往会失去光泽,所以你该哭一场,缓解眼睛疲劳。
她睁开眼,将遮光板再次拉下,说,一池,我哭不出,我很难受,但没有眼泪。
他沉默,已不知该说什么,她的状态已很危险,却不知如何去缓解。
她再次陷入沉睡,睡眠异常深厚,时常觉得困倦,或许是身体保护机制,若是不入睡,清醒时会胡思乱想,又无法去消化,怕身体无法承受而濒临崩溃,所以只能选择用睡眠来躲避身心的痛苦,应该是如此,只要睡着,就不会感到难过,这是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好受一点的方法。
突然明白过来,人的一生,会被许多事情拖至脚步沉重,只看如何学会放下与摆脱。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只知道目前自己非常痛苦,不想这样一直痛苦下去,也预料不到以后的事,但她唯一知道且能够确定的事情就是,自己终其一生,怕是无法忘记他了。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在这样短的一段恋情里,自己会将一生的感情都投入进去,用至完尽,再没有剩余对待以后。这样的关系,若是结果,那一定芬芳甘甜,若是粉碎,那必定是如同仇恨般的决裂。
这是轻轻一挥就能劈出的决裂,是薄如蝉翼,轻如白羽的关系。
整个路程她都在睡觉,中间醒来多次,但很快又睡过去。不吃食物,也不喝水,不觉饥渴,只是沉睡,觉得自己是个非生命体,不需要摄入能量便可存活。
反反复复都在做同一个梦,那座天空之城,始终无法登上去,次次到紧要关头便会坠落下去,不知该怎样做,梦中非常的无力。有许多人影在城中闪烁,她看到了父母的身影,他们并肩而行,走到顶梯驻足,静静地看着她。
一池叫醒她的时候,她正在与父母对视,陡然惊醒,一切像雾般的远去。飞机已经停落在机场,乘客正依次出舱。一池拉着她的手,牵着她走出机舱。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吸入的空气也是热的,肺腑一阵灼烫。
一池通知司机来机场接他们,她依旧坐在后座,听见他们用法语交谈,心中感到郁闷,语言不通真不方便,别说是法语,就是英语她也听不懂几句,跟别说交流。中国话也仅限于识字写字,古语的之乎者也至今不懂是何意思。想到往后都要生活在异国,又语言不通,连最基本的简单交流都无法做到,心中感到些许怅然。
车子驶入郊区,在高速公路上疾驰,两旁是青山漫漫,覆盖着树和翠绿植物,望眼尽是青翠一片。她将车窗降下来,挤进来的风卷着她的长发,牵出窗外呼啦啦的作响。两旁的风景迅速倒退,她望着湛蓝天空,一双亮的惊人的眼睛缓缓闭上,身体瘫软下去,陷入黑暗无边。
醒来时,看见宽敞明亮的房间,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墙壁贴着夕阳红的壁纸,挂有三幅壁画,天花板刻有流畅浪花图形,繁复精致的水晶吊灯,一颗颗闪着晶莹光泽,窗帘并未拉上,窗外是绿色的草坪和泳池。一切都是陌生的气息,知道这是一池的居所。
她起身下床,看见卧室中央铺着卡其色毛绒地毯,赤脚踩上去,走出房门,寻找一池的踪影,一边观赏这栋豪华房子。
走廊宽敞,同样铺着地毯,深蓝色的,上面印着大丽花图案,踩上去感到柔软舒适。两旁是四间卧室,都打扫的很干净。拐出长廊,看见一片不小的空间,铺着米白瓷砖,在正中央加入黑色,形成一个圆形,圆形之上摆放着一架美丽的三角钢琴,黑色的漆面油亮光滑,琴键干净明亮,可以看出价值不菲,且被妥善保养。
迈下旋转楼梯,是宽敞的客厅。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大的客厅,比的上一般人家的整栋房子的面积。东面是厨房,干净的像从未被使用过。她数了数,这一层也有四件卧室,加上二楼的,总共八间,还有没有上去看的三楼,一定也是如此。整栋房子的装修与摆设,都是欧洲本地风格。她想了想,那些拥有至高爵位的贵族们,就住在这样富丽堂皇的房子里。
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傻站在沙发前不知做什么。门口的光影突然被遮住一半,她回头,看见一池手中拿着剪刀,身上有些细碎枝叶,应该是在修理草坪。
你可知自己睡了多久。他将剪刀放进门口的柜子的最底层,头也不抬的说。
她抬头看了看天,日光正盛,应是午时左右,是昨天下飞机的吗,她无法确定,也就不说话,只傻傻站着。
他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点了一根烟,说,我们是前天下的飞机,你说你睡了多久。他吐出一个烟圈,圆圆的,又慢慢溃散,继续道,你的身体还不如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对此我已无话可说,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你在睡眠时,会出现抽搐现象,且心跳加快,呼吸抑制,可是做了噩梦。
她微怔,脑中仔细分析他的话,却茫然依旧,只是下意识的摇头,而且他说的这些,她确实不知道。
你这几年可有检查过身体。他皱着眉,灭了只吸了几口的烟。
全面体检吗,她倒是做过,过年的时候独自去了医院,但是很糟糕的是,她忘记去取体检报告,这愚蠢的事情怎么能说出口,于是只摇了摇头。
那我明天带你去检查,如果检查一切正常,以后还是会晕过去的话,我就把你丢到大街上去。他起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卫生间。
她抽了抽嘴角,忍不住要腹诽一番,却听见外面有动静,出去察看,看见一位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大约四十左右,穿着普通,梳着高高的簪,亚洲面孔,面孔和蔼。是中国人吗?不知该如何开口问,若不是国人,那对话就没法继续下去,于是选择沉默。
那妇女见到她,露出一丝笑容,开口说,是苏小姐吗?我是沈先生请的保姆,负责饭食和打扫房间,你可以叫我顾姨。
顾姨是中国人吗?
是,我儿子在这里上学,我闲来无事,便出来找活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顾姨笑的暖润,又说,沈先生终于不是一个人了,真好。
她心下一凛,轻声说,他一直一个人吗。
是啊,沈先生一直是一个人,从没见过带哪个女性回来,你是第一个呢。顾姨脸上的笑容像夏日里的向日葵一样,耀的她不敢直视。
于是看到她的窘迫,顾姨笑着说,好了,我要去准备饭食了。
她轻点头,目视顾姨进去。回首望见一轮烈阳,刺的她又闭上了眼,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再次堕入虚幻之中,不着边际。
一池带她去医院,身体每一个器官都做了相应的检查,得出的结果是,除了贫血其他一切正常,之前的晕厥皆是贫血引起,只需控制饮食规律即可恢复。这个结果她是满意的,但一池不然,似乎认为这次检查并没有诊断出她真正的问题来。她非常疑惑,不知他的感觉来自哪里,至少她自己觉得自己状态不错。舔舔嘴角,有些怀念顾姨昨天做的天麻乳鸽汤。
此后的半个月,她再未出现晕厥现象,每日玩的不亦乐乎。顾姨懂法语,带她一起去逛街,去游乐园,去海边,去很多地方,精力非常旺盛,走一天的路也不觉累,回来时还能再叮叮当当敲一会儿钢琴。状态很不错,胃口也转好,有时能吃掉五个包子,还能喝掉一整盆的汤,身体也不似从前那样消瘦,脸色也红润起来。
一池在院子里扎了一架秋千,每日闲来无事,能在秋千上荡很久,有时是顾姨推她,有时是一池。她只看着眼前的金黄一片,想起家乡的海,还有父亲为她亲手建的秋千,荡起来跟飞一样,腥咸的海风卷起她的发。
一日午睡醒后,听见钢琴声,起身去察看,见一池坐在钢琴前,身穿白色衬衣,袖口卷起,露出半截小臂,额发半遮眼,窗外的阳光倾洒在他身上,照的他浑身金光闪闪,背着光的侧脸如雕刻,有棱有角,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游走,指尖夹着一根香烟,烟丝袅袅。
她不得不承认他的面容出色,气质也同样出色,让人无法忽视。这样优秀的人,一定会有很多女性喜欢吧,但这似乎并没有用,眼前的人虽优秀,但是眼神却不太好使,如同盲人。
听出他弹的曲子是《绿袖子》,一首英国民谣。在墙角静静听完,转身准备睡个回笼觉,却被他喊住。
过来。他向她伸出手,手心朝上。
她走过去,略微一思索,将手放进他手中。他拉着她在身旁坐下,说,我要去冰岛一趟,晚上就走,有事需要我去处理,你在家待着,不要乱跑,若是想出去,叫上顾姨一起。
她眨眨眼睛,有些迟钝的问,何时回来。
不确定,或许一个星期,也或许几个月,我会尽快回来。他将手放到她头顶,抚平她因为午睡而微乱的发。
没有再讲话,看见他指间已快要燃到尽头的香烟,微微失了神。他站起来,灭掉香烟,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随后转身下楼。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感到额头上被他吻过的地方冰凉一片。
窗外日头正好,偶有青翠的鸟鸣声,清晰在耳边,又像拉的很远,伸手覆上额头,眼中尽是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