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一池是何时走的,醒来时天色已亮,却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可分明看见外面起了风,树枝随风摇摆,两三只黑色鸟儿,在枝间停留,张开尖尖的喙啼鸣,但是她听不到,像是看一场默剧。
心中惊跳,赤脚跑出去,草坪上的青草锋利的边缘将她的脚底划出细细的伤口,但她浑然不觉,只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满是慌张,为何会这样,是哪里出了问题,两次检查均没有结果。
在草坪上坐下来,抱膝发呆,等看这现象何时会消退。顾姨做好早饭却不见她,寻了一圈才发现她坐在草坪上,缩着身,越发显得小小一团,唤她的名字,好似没听见一般不见有应答。
她确实听不见,还是朦朦的耳鸣,直到顾姨拍了她的肩膀,才惊觉过来。只看到顾姨的嘴巴张合,却是不知道说的什么。
顾姨,我的耳朵出了问题,听不见声音了。她指了指耳朵,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顾姨明显一副惊讶的样子,又不知说了什么,神色焦急,挽着她的胳膊,似乎要带她去哪里。
她按住顾姨的手,说,顾姨,我之前也出现过这样的问题,但是去检查时并未发现哪里有问题,若再去也是一样,若是不出所料,一会儿就会好的,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一池。
顾姨思量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所料,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听觉恢复,像上次一样,声音从很远的地方慢慢涌过来,从朦胧逐渐变得清晰。问题出在哪里,一池带她去医院时,耳朵也做了检查,却是一切正常,但实际现象却不然,种种迹象足以表明她的耳朵出了问题。
等一池回来,再去检查一次吧,专门检查耳朵,她不想成为一个聋子。
接下来的日子非常无聊,但细想来,自己的日子就没有有趣过,时间久了也觉得是自然现象,且相信别人的生活也是这样,这样自欺欺人的苏青辞非常快乐,每天出门瞎浪,将这里混了个鬼熟,且认识了一位英国男子。
那是一个雨后的中午,顾姨做完工作离开,她在楼上敲了一会儿钢琴,觉得无聊透顶。外面的雨渐渐地停了,透过窗户望去满目苍翠。合上钢琴,蹬上白色球鞋,独自出了门。
在大街上乱踩,有雨水堆积成的小水坑,里面倒映出灰蒙蒙的天,还有她的白色长裙。她看的专注,并未发现行驶而来的车辆,车轮卷着积水,喷溅出很远。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拉着她躲过行驶的车辆。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吓了一跳,冰凉的雨水渐到她的脚踝上时方才反应过来。抬头望去,看见一张欧美异性面孔,五官深邃,眼珠是纯净的蓝。原谅她看不出是哪国人,只觉得这样的欧美面孔张张都相似,眼窝深邃,眉骨突出,让她感到脸盲。
对方嘴里冒出几句话,她一脸茫然。显然男子也看出她不会讲法语,于是换成了英语,Are you okay ?
这回她倒是听懂了,但此刻非常想说一句My English is no流利,但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I'm fine.硬着头皮说出这一句,只觉得头皮都是麻的,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和外国人交流,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对方以为她会讲英语,于是又说了几句。她再次回到茫然状态,望着眼前的外国友人和蔼可亲的脸,心中悲鸣。仰天长叹一声自己真是爱国,一生都只会讲母语,一种爱国情谊深深荡在心底,想起祖国的五星红旗,心下莫名感慨,此刻的她非常怀念故土。
啊....我亲爱的祖国。
默默抹了把脸,试图用眼神告诉这位外国友人自己的难处。果然,对方十分聪慧,知道了她也不会英语。男子有些尴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一针眼花操作后递到她面前。
她看见了手机屏幕上的字:你是哪个国家的人?上面还一排英文。她懂了,原来是翻译。
China.这个单词她还是会的。
男子恍然大悟,oh了一声,尾音拉的老长。莫名让她想起唱戏的每天早起吊嗓子,咿咿呀呀哦哦。
I like Chinese.男子亢奋的说出这句话,让她有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简单交流后,得知男子是英国爱尔兰人,名叫Rock,二十七岁,移居法国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这里读的大学,毕业后定居于此,现在管理着一家贸易公司,也算年轻有为。
她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自己是个无业游民,寻思着自己也应该找份工作,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一池的。心下思索着该做什么工作,但语言不通是个大问题,连最基本的都无法做到,别谈什么工作了,这让她感到头疼,感慨没文化真可怕。
与Rock交流片刻,得知他住的很近,离自己不过百米,天天都会出门散步,说只要她出来,肯定会看见他。一来二去,与他愈发熟悉。
她并不常出门,但外国友人似乎很热情,说话方式幽默风趣,仿佛他们认识许多年,可实际上才不过月余。
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家待着,对着太阳和月亮星星思考人生,想自己都会做什么,后来悲哀的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做,抹了把脸,默默唾弃自己。无意间看见自己裙子上的刺绣松了线,需要再补几针,在自己的背包里找到针线,坐在阳台上静静缝补。
这是一只蓝色黑边的蝴蝶,她衣服上的刺绣大部分都是自己绣的,幼年时母亲裁衣刺绣,耳濡目染也就会了。突然灵光一现,是啊,自己会裁衣刺绣啊,只要有图形,什么样的刺绣她都能绣出来,何不裁制绣好去售卖。
且先做几件看效果。说干就干,首先她需要一台缝纫机,于是去问顾姨。顾姨说这个简单,第二天就见一辆小货车停在门口,车斗里载着正是她要的缝纫机,黑色的,描着金色的图案。让工人搬到她的卧室里去,靠着窗户。
最主要的解决了,但还是有很多事要做,各种布料,丝线,皮尺,剪刀,绷圈等等,很多零碎的小东西,虽说小,但想都弄到手实在不易,她毫无门路,不知道这些哪里求,只能委托顾姨,自己付钱给她。
顾姨也快,将她需要的所有东西都找齐了,她的工作正式开始。说起简单,但实际非常难,首先裁衣,需要好的版型,要先在图纸上画出大致样子,再对照图纸进行裁剪缝合,刺绣是最后一步,也是最难的,费力又费时。
她叫来顾姨,为她量身,将身长三围都一一量过,记在本子上。她要先给顾姨做一件衣服,让顾姨穿出去,也算为自己做广告。在图纸上画出一件旗袍,长至脚踝,两侧开衩,是传统旗袍样式,又在网上找各种图案,最后决定绣一只凤凰,并不是招摇,而是凤凰最考验绣技,若是绣不好,看着只会像一只土鸡。
选一匹深红色金丝绒布,按顾姨的身高尺寸裁剪,立领,盘扣,左边胸口绣凤凰,尾翼阔至肩膀,用金色和银色丝线捻成一股绣成。一件衣服用了整整二十天制成,二十天,还是不出门不午睡的成果,每日吃完饭就进卧室工作,裁衣还好,主要是刺绣很费时间,况且她手法还不熟练,绣的非常小心谨慎,针脚不能出错,否则会影响整体效果。一副好的刺绣,针脚非常整齐,乱了一针都非常明显,所以她用了不少时间,若是日后熟练了,会快速很多。
她叫来顾姨,想看一下整体效果,若是出了问题还可以进行改动。顾姨见到衣服很是震惊,不敢相信是出自她手,将衣服穿在身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时不时惊叹一声。凤凰实在是绣的好,针脚密密的,摸上去微微突起,质感很好。
她仔细看是否有错处和缺陷,检查一遍后相对满意,顾姨不胖不瘦,旗袍又最能显身材,收腰阔臀。
她伸手整了整顾姨的肩膀,说,顾姨,这件衣服送你,你可穿出去,算是帮我打广告,如果有人问你衣服来历,你便如实告知,若是有人找我裁衣,我可以付钱给你,算是你的广告费。
这真是你做的吗?顾姨有些不相信,这比外面卖的要好太多了,尤其是刺绣。
她点点头,说,是的,你可喜欢。
顾姨笑的合不拢嘴,对着镜子又转了一圈,说,喜欢喜欢,绝对会有人喜欢的,包在我身上。
她微微思量,问道,顾姨,你说这一件衣服能卖多少钱。
顾姨想了想,说,这布料都是最好的,花了不少钱,又算是订制,费时费力,要贵一点不过分,有钱人在意吃穿,花点钱也乐意,况且这是纯手工的,一件可以卖至至上万或几万,这算低的,还可以再高,因为成本太高了,一匹布也就能做两件衣服,加上丝线和人工费,一点儿也不高。
她思量片刻,心中已有定数,如果能成,价格可以按照委托人需要的布料来定价,万事可商量,价格不会太死板。如今她需要做的就是等。
果然不出所料,生意上门了。第一位是顾姨的朋友,也是华侨,家境殷实,看见顾姨穿的衣服,开口询问,才知是手工制成,一针一线皆是师傅亲手绣的,图案也可根据自己的喜好而定。听后心动,看着也着实喜欢,表示自己也想要一件,嘱托布料要上乘的,图案要求是梅花,价格不是问题。
这是她的第一单,图案是对方选好后发过来的,要求衣服颜色是藕色,三围身高都非常明细,她只需照做便可,如第一次一样,花费较长时间设计样式,再裁剪绣图。
这次的图案简单,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两个星期便好,交货后对方非常满意。当钱打入卡里时,她心中感慨,这是自己赚的第一笔钱,往后还会赚更多的钱,心中兴奋,总算是有了工作,往后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心中兴奋,午饭都多吃了一碗。
很快,有更多的人发来订单,如往常一样,让对方发来图案和身高体重三围,以及颜色和布料要求。她一一接下,因为顾客都表示可以等,或许深知定制费时费力,都可谅解。现在一件衣服她用一个多星期即可完成,一个月可以接三单,算了算,自己月入已经过万,还是欧元。嗯,自己应该算是有钱人了吧。
不过短短三个月,来找她裁衣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正因单太多,让她有了顾虑,订单已经排的很长,后来的人肯定要等很长一段时间,于是她定下规矩,每月做多只接五单,结束后再接新的,若没有结束便不接,保证顾客下单后半个月见到成果。因为有些人的急性子不能等,若没下单还好,若是下了单,时间一长肯定会不满,定下这规矩,是为了避免引发纠纷。
时间一日日的过,她的生意越来越好,口袋越来越丰满,想来也算是一次创业,竟一次就成功了,也算是上天眷顾。本身就是这样惨的人了,若是处处不顺,还不如一刀抹了脖子痛快,好在并没有。
一池已经离开四个多月,走时满目苍翠,如今已到了深秋,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突然想起他身上的伤,想来他的圈子也是危险,犹豫再三,还是拨号过去,大概多秒,电话接起,却没有声音,但是有平稳的呼吸声。
她轻声问,你可还好,何时回来。
对面沉默一会儿,说,你可有再出现晕厥。答非所问。
没有,我很好。至于耳朵,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如此,双方都陷入沉默,她在脑子里翻遍了所有的词,仍不知要拼接成何种话语再说出口,最后还是选择继续沉默,以免没话找话徒增尴尬。
最后还是一池先开口,他说,最多半个月便会回去。顿了顿,又道,你能打电话过来,我很开心。
嗯?是这样吗,一个电话而已,可他很快挂了电话,只余几声嘟嘟声给她。她放下手机,心中一时非常难受,但又觉得莫名其妙,为何难受呢,不知道,或许因为自己是个对感情反应迟钝的人,时常被莫名情感袭击却又无法辨认到底是什么情绪,就连后知后觉都不算,所谓的后知后觉是终会明白,但她不同,有些感觉,不论过后思索多久,仍旧是一脸茫然,非常愚钝。知道自己因何而开心愉悦,却不知难受时是因为什么,分明一切都是正常的,莫不是因为天气变冷?对,是这样,绝对是,因为她怕冷。家乡的冬天潮湿阴冷,寒气钻骨,而北方的冬天更具有攻击性,若在室外,能将人冻成冰疙瘩。
她抬头望着窗外,也不知这里的冬天有多冷。
依旧在家做衣服,手法越发熟练。预备为一池做一件大衣,拿出他以前的衣服做参考,量出尺寸,面料选择昂贵的貂绒,耗费不少,她最近赚的钱差不多都用在了这件衣服上,而且手工缝合很考验技巧,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做成,只能从自己的时间里挤,每天一定抽出时间赶工。估算了一下,可能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完成。但是好在不用赶时间,什么时候做成都可。
只因天天都忙着,没有时间出门,已有很久没有见到Rock,也不打算出门,等将一池的衣服赶完再说。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Rock竟会来找她,所以在她刺绣时,面前的光线突然照出阴影,一抬头,就看见有人趴在窗户上,看见她抬头,非常兴奋的嘿了一声。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得不清,因为Rock背光,并未在第一时间认出他,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心中惊讶,她的房间在二楼,他是爬窗户上来的吗,这要被看到不得被说成是小偷,有点无奈,只能让他进房间。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她看着兴奋的Rock问。
我在这里徘徊许久,这里的房子我都一一敲门问过,最后才得知你在这里。他举着手机给她看,眼睛却盯着她的缝纫机,似乎很感兴趣。
对于他的做法她不敢苟同,若是让一池知道有人趴她卧室窗户,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也辛亏顾姨不在,若让顾姨看见了,肯定会告知一池,想起他冷冷的脸,莫名一个激灵。想找个理由带他出去,但他对她的刺绣很感兴趣,惊叹不绝,beautiful频出。
Rock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去,看着她刺绣一直到晚饭时间。顾姨按点来做晚饭,见家里突然多了一位陌生男子,满脸的惊讶。她对顾姨做出解释,顾姨也未多说。
晚饭的时候Rock留下来,表示自己很喜欢中国菜,且筷子用的十分顺手,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吃。
送走Rock,顾姨收拾碗筷,打扫卫生,工作结束后也离去,偌大的房子就只剩她一人。并不觉什么,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也一直都是这般度过的,从她七岁开始。
晃眼间许多年已过去,有时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偶尔会感叹自己的顽强。她知道,自己的余生也就如此了,没有什么希望,也没有任何绝望,平静地如一滩死水,激不起任何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