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莫兰就被表姐的粗嗓门吵醒了。
“喂,今天包馄饨怎么样?”乔纳把脸凑到她的被窝前大声说。
莫兰睁开惺忪的眼睛,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气得差点骂人,才清晨6点,这个表姐,永远把所有人都当做是跟她一样的工作耕牛。乔纳每天5点半起床,6点半准时出门,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她每天都是警察局里去得最早,走得最迟的那一个,但从来没被评上过“先进工作者”或者“三八红旗手”。
“我干活是为了乐趣,不是为了当三八。”这是她的格言。实际上,她的确不在乎这些,她非常迷恋自己在警察局档案室的这份工作,乔纳对自己的工作感言是:“妈的,在那里我整天看变态的东西,别提多刺激了,都不用买小报纸了。”
不过,就算你对你的工作情有独钟,也不应该破坏别人的生活习惯吧,莫兰心里嘟哝道,但她也知道,跟表姐说这些,纯粹是浪费时间,当乔纳想说什么或想干什么的时候,她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莫兰有时候想,这大概才是表姐从来没被评上先进的真正原因吧。
“要吃什么馅的?”莫兰决定把这话题速战速决。
“荠菜,我要吃荠菜加肉。”
“知道了。你跪安吧。”莫兰说完正准备重新把头蒙进被窝,却听到不远处再次响起乔纳的粗嗓门。
“高竞昨天问我,你今天在不在家。”
高竞?他为什么要问这问题?难道今天要来我家?
“昨天我才见过他,在杜小美的别墅。”莫兰想想就觉得霉运当头,才回来没三天,参加同学聚会就遇上有人被杀,而且自己还是嫌疑人之一。
“他说了,你是嫌疑人之一。”乔纳说。
嘿,果然。
“他问你我在不在家干吗?”莫兰没好气地问,她发现高竞永远不会给她来什么好事。
“他可能要来找你。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乔纳忽然粗声大笑起来,可怕的爆炸头在莫兰的被子前面乱摇,形成了一个怪兽形状的阴影,“哇哈哈,哇哈哈。”
“你发什么神经?”莫兰探出脑袋,白了她一眼。
“他昨天一本正经地跑来问我,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几点到的?哪一班飞机?回来的时候是谁去机场接你的?妈的!好像在怀疑你从法国带回了化学武器。”乔纳一边说,一边往门那边走,“其实我用脚都猜得到,他就想知道是谁去接你的。”
“你告诉他了吗?”莫兰用胳膊支撑着脑袋问道。
“我干吗要瞒他?”乔纳再次大笑,“妈的,听了以后,他的表情就像吃了屎。”
“他肯定不高兴,现在梁永胜是他的妹夫嘛。”
“我看这只是小部分原因。”乔纳笑着一边说,一边离开了她的房间。
被乔纳这一捣乱,莫兰再也睡不着了。高竞管得可真宽!他到底是在查案,还是在关心别的?难道是为了杜小美的案子?说到这儿,到现在还不知道杜小美的真正死因呢,会不会是被慢性毒药毒死的?莫非他真的把她当成了嫌疑人?怀疑她从法国带回了某种法国名牌毒药?天哪,他不会认为Poison只能解释为毒药吧,香水也叫Poison,她忽然记起来,前几天她到警察局看表姐,送了一些小香水给她,叫她分送给女同事们,莫兰恼火地想,如果他真的是在怀疑她,那他可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大笨蛋!
乔纳去上班后,莫兰又在床上磨蹭了两个小时才起床。等梳洗完毕后,她一边吃麦片粥,一边计划着一天的安排。
首先,去菜场买馄饨皮、肉和荠菜,然后回家包馄饨,午饭就吃荠菜馄饨。下午2点,跟梁永胜见个面,谈离婚补偿金的事,梁永胜为这个约会已经打来三个电话确认了,真没见过那么急于送钱给别人的人,她决定赏脸跟他喝一次下午茶,同时好好敲他一笔竹杠。就像离开法国时,她妈妈跟她说的,对负心人千万不能客气,要往死里整他,得不到人,就把他的钱包榨干。妈妈的金玉良言,千万要记住,不能心软,她提醒自己。
接着,她下午打算去市中心逛一圈,她想买一条冬天穿的裙子还有披肩。然后5点至6点,回家吃晚饭,晚上看电视,莫兰觉得自己这一天安排得真充实,所以心情也禁不住好起来。这时候,她猛然看见自己挂在衣架上的包,那个包是新的,她很喜欢的一个Prada包包,可惜它太倒霉了,第一天用它就碰到了凶杀案,莫兰决定今天出门不用它了,反正她有的是漂亮的包。
一个小时后,她已经逛完菜场回了家。令她没想到的是,当她兴冲冲地提着两大塑料袋的食材回到家时,却发现高竞站在她家门口。
“你怎么会来?”她不客气地问道,心想,乔纳说得果真没错,他今天要来。
他没回答,只是盯着她手里的塑料袋看。
“你去买东西了?”他说,“我等了你半小时。”
“你活该,我又不知道你要来。”莫兰心想,你应该庆幸,如果事先知道你要来,我可能会让你等得更久。
他没有理会她的态度,抢过了她手上的塑料袋,随后用下巴指指门。
“开门。”
还命令我。莫兰白了他一眼,很不情愿地打开了门。
进屋后,按照她的吩咐,他把塑料袋拎到了她家的厨房。
“你有什么事吗?”她冷冰冰地问他,同时自顾自忙活起来,先得把荠菜拣一下,然后拌肉酱和泡香菇。
“恭喜你。”高竞说,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忙。
“有什么好恭喜的?”莫兰反问。
“你已经洗脱嫌疑。杜小美的死亡时间12月1日晚上11点至12点之间,这段时间,你的朋友们都一致说你睡得很沉。”他说。
“我是睡得很熟,我那天很累。”莫兰承认道。
“另外廖勇立也可以安枕无忧了。”
“那当然,他在拘留所。廖勇立不可能杀人。”莫兰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那么就只剩下三个人了。”高竞说。她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手,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在择荠菜而已。
“你还是想说,是她们中的一个杀了杜小美?”
“不错。”
“我不敢想象她们中有你要找的人。”莫兰冷淡地说。
高竞不以为然地扫了她一眼,每当他进入工作状态后,就会变得很冷静,很没有人情味。
“我已经查过八鲜汤的案子了。”他道。
“有何启发?”
“说白了,那是个关于婚外情的案子,假设凶手和那个男人是一对夫妻的话。她最后是杀了第三者。”
“可以这么认为。”莫兰表示同意。
“所以我想知道杜小美为什么要请你们来喝八鲜汤。很明显,她正是为了让你们注意‘八鲜汤’这三个字才特意写的请柬。不然她没必要写请柬,她可以打电话,这样更简单直接,她应该有你们的电话。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盯着她的脸,眼神冷峻。
说得没错,这正是莫兰一开始就感到困惑的地方。
她为什么要刻意让她们注意这三个字呢?其实理由只有一个。
“一开始,我认为她是在开玩笑,我想她大概是想吓唬我们。她这个人开起玩笑来向来就没什么分寸,而且她比我们小,又是从小被宠惯的孩子。”她说。
“这不是玩笑。”他断然道。
“那你认为是什么?”虽然答案早在莫兰的心中,但她还是想听听高竞的想法。
“是威胁。”
威胁。莫兰不由在心中回味了一下,不得不说这个词用得很贴切。
“她是想用张素萍的例子来威胁你们所有人,或者你们中的一个。如果你们胆敢跟我的丈夫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的话,我就会像张素萍那样把你们剁成碎块炖成八鲜汤。”高竞说。他看着莫兰把择好洗好的荠菜放在开水里烫了一下又拎出来扔在冷水池里,“所以,她认为在你们之中,有一个一定是廖勇立的情人。只是她不能肯定究竟是谁,所以就把你们都约来了。……我想问一句可以吗?”他忽然变换了说话的口气。
“你想问什么?”莫兰回头瞥了他一眼。
“你这是在干吗?”
“我在浸荠菜,我今天要包荠菜馄饨。”她说着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荠菜馄饨?”瞬间,他那对炯炯有神的眼睛变得呆滞起来,莫兰只看见他的两个黑眼珠像坏了的算盘珠那样,卡住了,一动不动。“荠菜馄饨?”他又问了一遍。
“全名应该是,荠菜香菇鲜肉馄饨。”她说。
“哦。”他毫无必要地应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去,不再问了。
莫兰知道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荠菜鲜肉馄饨一向是他钟爱的美食。
其实,凡是跟肉有关的食物,他都非常喜欢。高竞21岁那年就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接下去的十年,他一个人省吃俭用把比自己小十岁的妹妹抚养长大,还供她上完了大学。莫兰知道,在他这最好的十年里,他大部分时候都处在经济窘困中,虽然还不至于饿肚子,但饭桌上向来就没有像样的食物也是事实。过去莫兰就因为看不过去他吃得太差,常常叫他带着妹妹来自己家吃饭,临走时还总是做了点心让他带回去。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心软了。
但她不希望把这种心软演变成一次两人午餐,所以,她决定把原先的话题再继续下去。
“杜小美是怎么死的?”她若无其事地问。
“她是被勒死的。”他低声说,好像情绪有些低落。似乎是因为她没开口邀请他吃荠菜馄饨。
“用什么东西勒的?徒手?”她问道。
“凶器没找到。但怀疑是一根类似领带之类的东西。”
“如果是领带,恐怕也是廖勇立的领带吧。”莫兰叹了口气。
“很有可能,那是现场最容易获得的凶器,衣柜里有十几根领带。”高竞说。
“凶手是不想连累勇立吗?”莫兰小声嘀咕了一句。把湿漉漉的一堆荠菜放在砧板上,准备用刀剁碎。
“你要干什么?”他眼睛一亮,马上来了精神。
“我要把它切成碎末。”她听出他有意代劳,便问,“你想帮忙?”
“好啊,我来吧,这个我会。”他立刻脱了外衣,卷起袖子走了上来。
莫兰仰头看了他一眼,嚯,还挺精神的。她把刀交给了他。
“好吧,切碎点。”她命令道。
在他剁菜的时候,她一直默不作声地在旁边拌肉酱和切香菇丁。两个人都默默地干着活,好像都忘记了刚才要说的话。
十分钟后,莫兰把馄饨馅拌好了,把它拿到客厅的桌子上,开始慢悠悠地包起馄饨来,而他坐在她对面,有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眼睛直直地盯着桌上的馄饨皮,接着,他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杯热开水。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她决定迅速把他打发走。
“再来说说杜小美的请柬吧。”他说。
“我觉得,你刚才说的有道理,但猜疑并不能代表事实。”
“哦?你觉得你们中没有人是廖勇立的情人?”他反问。
“我不知道。”
“其实,你们没有人缺席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说。
不错,只有作贼心虚的人才会刻意回避。她们几个对八鲜汤的故事都耳熟能详,所以猜出她的用意应该并不难,这么看来,高竞今天来找她的目的绝不单纯是恭喜她洗脱嫌疑。
“好吧,我承认的确有这种可能性。你想知道什么?”她问。
“那三个人的事你了解多少?”
“我当然了解一些,从谁说起呢?”
“随便你。”他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包馄饨。
其实这三个人她认为谁都不可能是凶手,但如果要说谁是廖勇立的情人,她倒有点吃不准了,首先她觉得举止失常的戴柔就很可疑。但是难道真的是戴柔?她脑中立刻勾勒出一幅可怕的场景,戴柔拿着尖刀站在黑暗中回过头来朝她狞笑,一瞬间,她感到呼吸困难,手脚冰凉,连血液都凝固了,她赶紧提醒自己,现在是安全的白天,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她摇了摇头,迅速把自己拉回了现实。
“那就先说说容喜。”她决定先把戴柔放在一边。
“姜容喜。看上去很理智的那个。”他评判道。
“你说的没错,她的确很理智,又聪明又有头脑,对财务方面的事尤其精通,这可能跟她的职业有关系,她以前是审计师。”
“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