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莫兰请姜容喜来家里吃饭。她知道姜容喜目前正在接受药物治疗,于是事先在网上查过资料,知道慢性肾炎患者应尽量避免吃高蛋白和高盐分的食物,所以决定今天的宴客菜单以清淡少盐为宗旨,做了玉米稀粥、炒青菜、麻油鹌鹑和一条清蒸鳜鱼。
拿莫兰招待客人的标准来说,这顿午餐实在太简陋了,可姜容喜一进门,就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好丰盛啊!莫兰。”
“只是几个小菜而已,要不是你得病,我们可以吃得更好。”莫兰亲热地拉着她在餐桌前坐下。她发现姜容喜跟几天前比,显得精神不济,脸有些浮肿。
“以后跟你在一起的男人一定幸福死了。”姜容喜望着餐桌笑着对莫兰说。
莫兰很感激姜容喜说“以后”。
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她已经不太相信男人了。
“你脸色不好,这两天身体还好吗?”她关切地问。
“我吃不下。尤其看到汤就恶心。”姜容喜皱了皱眉,苍白的脸上露出疲倦的笑容,“你呢?难道没做噩梦吗?”
“怎么没有?只是一醒过来就忘了。”莫兰故作轻松地说,其实她对噩梦的内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太逼真了。
“那事真的是太可怕了。”姜容喜叹息道。
“你觉得谁可能会是凶手?”莫兰顺势问道,她很想听听理智的姜容喜对杜小美的死有何见解。
姜容喜抿嘴一笑。
“你今天请我来吃饭,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姜容喜露出俏皮的眼神。
“你知道我向来好奇心很重。”被她说得,莫兰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但是该问的还是得问,“我想知道在我去睡觉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接着她往姜容喜的碗里热情地夹了一只鹌鹑说:“我查过资料了,鹌鹑你可以吃,放心吧,朋友不会害你的。”
“谢谢,莫兰。”她咬了一口,立刻露出惊讶的目光,问道,“你放盐了?”
“哦,只有一点点,”莫兰想,她难道是在怪我放盐?于是争辩道,“完全不放盐怎么吃啊,太难吃了。”
“我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有味道的东西了,真好吃。”姜容喜朝她微微一笑。
莫兰放下心来了。
“那天我睡觉之后,你们没马上回房间是不是?”莫兰给自己也夹了一只麻油鹌鹑,咬了一口,的确美味。
“是啊,燕淑送你上楼睡觉,我跟小美一起收拾桌子,至于戴柔,你知道的,碰到这种时候,她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后来我看见她从一楼的盥洗室出来,我才知道她在那里。”姜容喜一边说,一边用刀开始割鹌鹑的腿。
“听说,戴柔跟杜小美吵架了?”莫兰试探地问道。
“是啊,不过也不能全怪她,杜小美的态度不好。她看见戴柔走出盥洗室就叫住了她,说‘喂,我们谈谈’,听上去口气很凶。”姜容喜顿了一顿,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戴柔听到之后就走过来了,她好像也挺生气的,你知道她的脾气,向来是不饶人的。再说那天晚上,你不觉得她一直怪怪的吗,好像一直在跟小美怄气。”
原来容喜还不知道戴柔跟廖勇立的关系,莫兰决定守口如瓶。
“你听到她们谈什么了吗?”
姜容喜笑着白了她一眼:“你真是的,人家说话我干吗要听,我把客厅的桌子收拾好后就上楼了。”
“一点都没听到?不可能吧,她们就在你旁边说话。”莫兰提醒道。
“她们到院子里去说了,当然,也离客厅不远。”姜容喜吃了一口青菜,说道,“青菜也很好吃,莫兰你的手艺真好。”
“可是我听说戴柔的声音很响。”
姜容喜注视着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拿你没办法,是啊,我是听见几句,但是这涉及到人家的隐私,我不能随便乱说,万一我听错了呢?”姜容喜说。
“你到底听到什么了?”莫兰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
姜容喜不说话,只是吃青菜。
“容喜,杜小美死了,你听到的每句话也许都很重要。”莫兰提醒道。
这句话似乎说服了姜容喜,她抬头看了莫兰一眼。
“好吧。我说。”她停顿了一下,道,“戴柔对杜小美说‘别以为假装怀孕,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拖住男人,那个人根本就不爱你,他一开始就是为了钱跟你结婚的’。”说到这里,姜容喜微微皱了皱眉,好像自己也被这句刻薄话伤到了。
戴柔真的是什么都说得出来,莫兰想,一个做妻子的听到第三者对自己厚颜无耻地说出这些话该有多气愤多伤心啊,莫兰开始同情杜小美了。可是,戴柔怎么知道杜小美是假怀孕呢?难道是廖勇立对她说的?
“还有什么?”
“杜小美说,廖勇立是不会离开她的,因为她有的,戴柔没有,她对戴柔说‘我太了解廖勇立了,他是不会为了你这样的女人跟我离婚的,你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他只不过把你当个充气娃娃’。”姜容喜说到这儿,皱着眉头笑了笑,“都很会说话,也都说得很刻薄。”
“后来呢?”
“后来,我就走了。我觉得在那里听她们说这些实在是受不了,我到二楼去了。接着就是洗澡,然后回房间睡觉。”
“你后来看见过戴柔吗?”
“我见过,她们谈完上来的时候,正好我从浴室出来。杜小美就跟在她后头。”
“那是你最后一次看见杜小美吗?”莫兰问道。
姜容喜摇了摇头。
“不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二十分钟以后。我看见她走进了你的房间。”姜容喜注视着莫兰,带着神秘的表情说。
“我的房间?你说她进过我的房间?”这让莫兰非常意外。
“是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肯定没锁门。”
“嗯,是的,我没锁,我醒来后也发现了,我那天太困了,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睡觉。”莫兰回想着。
“我好像看见她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但是我没看清,她一晃就过去了,不过,你别担心,她没待多久,我有点担心,所以就拉着门缝看,她转眼就出来了,然后先去二楼盥洗室那边关窗,然后又下了楼。”
莫兰觉得很可怕,她想象在自己睡觉的时候,有人曾经偷偷摸进过她的房间,不知道干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而这个人在不久之后就被人谋杀了,莫兰想到这里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真不知道杜小美到她的房间里来干什么,难道是想找她谈心,结果发现她已经睡了,所以只好放弃了?没错,这是最大的可能了。
“她可能是想找我聊聊吧。就跟找你们聊一样。”莫兰想了想,还是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做完面膜后,你跟杜小美在客厅说什么?”
姜容喜瞥了她一眼,露出笑容,她好像在说,你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你绕来绕去,一开始就想问这个。
“其实说给你听也无妨。她是问我,我是不是在一个多月前跟廖勇立单独见过面。”姜容喜那两根细细的眉毛向上一挑,“是的,我跟他见过面,我们是在B区海河路上的一家咖啡馆见面的。”
“海河路?”那里可是离廖勇立工作的餐厅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呢。他们是碰巧遇到的吗?还是约好的?
“别这么看着我,这完全是巧合。”注意到莫兰满腹狐疑的目光,姜容喜笑着解释道,“那天我正好路过那家咖啡馆,想到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喝咖啡了,所以我就进去了,不为喝咖啡,只为能闻一闻咖啡的味道。这时候他突然出现了。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即使你不邀请他,他也会脸皮很厚地跟你坐在一起,而他既然坐下了,我也不好意思赶他走了。他说他在等人,于是我们就坐在那里随便聊了几句,他坐了将近十分钟,然后就走了,走的时候很大方地替我买了单,我谢了他。”
“这件事杜小美怎么会知道?”莫兰想,廖勇立是肯定不会告诉她的。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起初我想她大概是找了私家侦探,但是后来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觉得可能另有解释。”
“你认为是有人告诉她的?”
“是的。”姜容喜用确定无疑的口吻说。
“谁?”莫兰的神经绷紧了。
“那天廖勇立去替我付账的时候,你猜我看到谁了?”姜容喜眼睛一亮。
“谁?”
“我看到赵燕淑就在咖啡馆的玻璃窗外看着我。”
“燕淑?你怀疑燕淑?”莫兰相当意外。
“我别过头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她也正好看着我,我跟她打招呼,她却没反应,就这么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我,那种感觉很怪。她就那样一直看着我足足有一分钟,然后她突然转身走了,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姜容喜皱着眉头,好像在咀嚼一种口味奇特的食物,“她走的时候,廖勇立正好付完账回来。所以只有她看见我跟廖勇立在一起。”
这样的燕淑确实有些可疑,莫兰想。
“可是她为什么要告诉杜小美呢,对她有什么好处?”莫兰不禁问道。
“你说呢?”姜容喜直勾勾地盯着她,这目光让莫兰很不自在。
“除非……”莫兰知道姜容喜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敢往下猜?”
“并不是我不敢往下猜,而是觉得实在太难以置信。”莫兰说。
“廖勇立说他在等人,然后差不多他快走的时候,她就出现了。他们同时出现在一个那么小的区域里,这种概率很小,而我知道,在这间咖啡馆前面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家经济型的连锁宾馆,长期客户还能打八折,她就是朝那个方向去的,后来廖勇立也跟着朝那边走了,我可不信世界上有那么巧的事。再来说说她看我的目光,毫无疑问她备受打击,因为她认为我在跟廖勇立约会,所以她才会把自己的这种想法传递给了杜小美,如果换做你,肯定不会去搬弄这个是非。你会打电话问我究竟怎么回事。”
“对,我会这么做。这才是姐妹。”莫兰道,“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应该会去告诉杜小美。”
“只有一种可能,为了转移视线。可能她以为杜小美抓住了她什么把柄,她怕杜小美找她麻烦,于是就拿我做挡箭牌,以表明自己的清白。不然,谁也不会这么多事!你应该还记得那天晚餐时她的奇怪表现。”姜容喜说到最后一句时加重了语气。
莫兰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赵燕淑哭肿的眼睛,那时候杜小美刚刚得意洋洋地宣布完自己怀孕的喜讯。天哪,难道说廖勇立跟赵燕淑也有一腿?如果说一向单纯老实的燕淑也会出轨的话,这世界也未免太疯狂了。莫兰可以想象,假如她去问廖勇立,他一定会说,正餐之外,来两份点心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姜容喜把一块鹌鹑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莫兰,我可以肯定是赵燕淑把这事告诉杜小美的。”她冷冷地说。
难道赵燕淑真的到杜小美面前说了容喜的坏话?看得出来,容喜已经认定这个事实了,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赵燕淑的蔑视和讨厌,莫兰真不愿意朋友之间这样互相猜疑和攻击,她很想改变话题,但这时候,她听到姜容喜的声音。
“当时我接到请柬就觉得好怪。什么八鲜汤,真吓人。我还以为她是纯粹在开玩笑的呢。杜小美这个人向来就没什么分寸,也没有自知之明。但就在她问我那些问题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怀疑我们中的一个是廖勇立的情人。”
是啊,要不然杜小美不会编那么多谎话,莫兰想。
“我一直就想,天下女人这么多,她为什么偏偏会怀疑我们中的一个是她的情敌呢?”莫兰问,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
“这我也想过,后来我想也许是她看到了什么。比如她无意中看到了某个人发给廖勇立的短信或电子邮件,在那里面提到了我们某个人的名字。”姜容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的亮光,“比如说,‘我们的事不要告诉莫兰’。”
莫兰一惊,的确,只要这一句,就足以让杜小美对她们几个起疑心。
“你认为是燕淑的短信被杜小美无意中看到了?”
“我是这么猜的。”
“可是,如果她刻意跟杜小美说起你跟廖勇立见面的事不是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而且她是什么时候说的?那天她根本好像没机会跟杜小美单独见面啊,照理说,她们的谈话应该是在做面膜之前。”
姜容喜沉吟片刻。
“那天她是第一个到别墅的,我是第二个,我来的时候她们已经聊了一会儿了。我猜杜小美一定趁只有她们两个的时候跟她说了什么,也许还威胁了她,所以燕淑为了自保,赶紧把我供了出来。”
姜容喜说完后,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你后来有没有跟燕淑谈起过这件事?就是咖啡馆的那次?”过了好一会儿,莫兰才问。
姜容喜摇了摇头。
“我想她一定会说不记得了,或是根本没看见我,否则她无法解释。”
“警方认为凶手是廖勇立的情人。”莫兰说。
姜容喜没有应声。
“老实说,我不愿意相信这种论调。我宁愿相信是外人干的。”莫兰深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愿意相信。”姜容喜也叹了一口气,她显然不知道还有戴柔的份,“但自从那次我在咖啡馆看到玻璃窗外的燕淑后,我发现我并不了解她。”
姜容喜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无名指,莫兰忽然注意到她没有戴结婚戒指,只在中指上套了个宽边银戒指,虽然之前她就注意到了,但当时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杜小美挑起的话题上,所以她也没在意,可现在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因为她知道,姜容喜非常珍惜她的婚姻,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她是绝对不会把这枚戒指摘下来的。他们的婚姻是不是出了问题?
“对了,容喜,我差点忘了,你等一下。”莫兰想到一个办法来试探姜容喜。她走到自己的房间从柜子里拿了一条从法国带回来的皮带走上前交给姜容喜。
“这是什么?”姜容喜困惑地带着微笑问道,“礼物?”
“是啊,上次我去杜小美家就应该带去,结果忘了。这是送给你老公的,对了,怎么没看见你戴结婚戒指?掉啦?”莫兰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可不是杜小美,连睡觉都戴着它!”姜容喜说着把皮带还给了她。
“怎么了?”莫兰疑惑地看着她,心里有些不安。
“我跟他已经分开了。”姜容喜低声说。
“分开?你是说离婚?!”莫兰浑身一惊。
“现在只是分居,但离婚是迟早的事。”姜容喜平静地说。
莫兰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们不是感情很好的吗?”过了好久,她才开口。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身体不好,不想生孩子,但他非常想要一个孩子。”
“就因为这?”
“他的父母也支持他,他们也想要个孙子,这种想法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