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莫兰在家里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动身前往杜小美出事的别墅。今天没有车夫,只能跟上次一样,去脏兮兮又充满臭味的长途汽车站搭乘每半个小时才有一班的川郑线。听这名字,就知道这辆车会挤上来很多带着大包行李的郊区客,莫兰只希望,身边不要坐个抱小孩的妇女,到时候小孩踢脏你的衣服,你还不能抱怨。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她又转了一辆小巴,下车后步行三十分钟,终于根据记忆,摸到了上次的路线,并很快找到了杜小美的别墅。当她终于看见杜家别墅那扇红色铁门时,不由发自内心地感慨,住在郊区的别墅,如果没有车的话,就跟发配边疆没两样。
别墅的门锁着,她掏出廖勇立交给她的钥匙包,开始一把把地试钥匙,这时候,她忽然看见自己的双脚旁边,又多了两只鞋,那是双黑色女式皮鞋,她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去,原来是赵燕淑。
“燕淑?你怎么会来?”她惊讶地问道。
赵燕淑有些尴尬。
“我,我是来拿我的东西的,那天走得太匆忙,我把我的拖鞋忘记在客房的床底下了。”赵燕淑的脸泛起两朵红晕,神情有些不自在。
“正好,我有钥匙。”莫兰笑着说,心里琢磨着也得找个理由才行,她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人。
“你怎么会有……”赵燕淑非常困惑地盯着她手里的钥匙。
“是我问廖勇立拿来的。”
“他给你的?”赵燕淑的口气让莫兰觉得,她实际上是想问,他怎么会给你钥匙?
“啊,是啊,不瞒你,燕淑,我也有东西落在这儿了,我叫廖勇立陪我来,他不肯,所以我问他要了钥匙自己来了。”
莫兰一边说,一边继续试钥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毛。也可能是因为受了高竞的影响吧,她现在看见她们每个人都有点异样的感觉。
不一会儿,门锁发出一声钝钝的“咔嗒”声,大门钥匙找到了。莫兰回头朝赵燕淑笑了笑,两人开门进去。
别墅还跟几天前见到的一样,气派又奢华,可惜这里再也听不见女主人的笑声了,有的只是冷冷清清的客厅,没有打扫干净的厨房,以及沾满不明污渍的地板。莫兰现在再回想起几天前,她走进这庭院时,杜小美那热情的招呼声,不禁觉得好凄凉。
她一直以为那封八鲜汤的请柬,只不过是杜小美又一个拙劣的玩笑而已,她没想到这故事竟然真的应验了,而且还是应在杜小美自己身上,虽然汤里的手指头是假的,但是因为一碗八鲜汤而丢掉性命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实。莫兰一想到一个原本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残忍地夺去了生命,而且还是她认识的人,她的心就禁不住揪紧了。
毕竟,她们也曾经一起做过可口的菲力牛排和香甜的提拉米苏,还一起在夏日的午后,做过清脆可口的四川凉菜,毕竟她们也曾经一起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光。
莫兰记得她们烹饪社团的几个女孩以前在一起时,常常一边做西餐,一边讨论自己的未来。
“我要当个出名的美食评论员,以后哪个厨师见了我都怕。”莫兰经常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她从小在美食家老爸的培养下,13岁就下厨掌大勺了,所以在这个烹饪社团里,她几乎可以算是半个老师了。
戴柔跟她一样,有明确的目标,她的理想是找个腰缠万贯的老外嫁掉。戴柔在大学时曾经狂读英语,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嫁给一个有钱有地位的老外,因为她总是担心自己的宽脸颊、细长眼睛和大嘴巴得不到中国男人的欣赏。
相比之下,姜容喜的理想较实际:“我只想找份收入高的工作,跟老公过平静的生活。”
有趣的是,她们中最胆小懦弱的赵燕淑却有着比其他人更远大的理想。
“我想自己开一家面积超过八百平方米的双语幼儿园。”赵燕淑是几个人中最有爱心、最有耐心的人,所以她要上幼儿园当老师一点都不奇怪,但是开设自己的双语幼儿园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这可是创业,而且还是颇具规模的创业。
大家都没想到她想要当老板,但只有戴柔问她:“我还以为你想去幼儿园上班呢。”
“我会先去看看报纸上的加盟信息。”赵燕淑温柔地说。
“那要好多钱呢。”莫兰惊叹。
“我只是看看。”赵燕淑羞涩地说着,一边捣鼓蘑菇汤的配料。
至于杜小美的理想,再简单不过了,在家当少奶奶,每天看电视和做美容。莫兰还记得她双手沾满奶油,嚷嚷着:“我要一辈子做最幸福、最舒服、最令人羡慕的女人。”
事实证明,理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
莫兰后来没有成为美食评论员,她在杂志社当了一段时间的编辑后,便结婚嫁给了律师梁永胜,从此她就成了一个不太勤快的自由撰稿人,每周写一两篇千字的小文章,纯属娱乐和消遣,离婚后,她连小文章都懒得写了,只想每天睡觉打发日子。
戴柔也没能如愿嫁给老外,莫兰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为她的理想奋斗,但看昨天这情形,她好像已经爱上了廖勇立。
姜容喜呢,的确曾经有过一份好工作,但现在因生病赋闲在家。想到她,莫兰决定过几天请她来家里吃饭,她真想跟理智聪明的容喜好好谈谈心。
赵燕淑当然也没有成为双语幼儿园的女老板,她现在是一家运输公司的文秘,这不是她喜欢的工作,她结婚了,孩子也不是她的,莫兰不知道她的生活是否幸福,但从表面看,至少没什么让人羡慕的。那个男人比她大好多,人长得也不好看,莫兰不理解她当初怎么会喜欢上他的,竟然还为他放弃了自己喜欢的工作。
最倒霉的就属杜小美了,一直标榜要成为最幸福、最舒服、最令人羡慕的女人,结果却在25岁就死于非命。
莫兰忽然发现,她们中竟然没有一个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你在想什么?”莫兰感到有人在推她,是赵燕淑。
“哦,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莫兰回头看了一眼赵燕淑,忽然发现她今天打扮得非常怪。上次见面就觉得她与时代潮流相差八九年,今天她干脆就成了个中年妇女。莫兰搞不懂,大学时代的赵燕淑虽然也不能算时髦,但还不至于如此落伍,至少她也用仿名牌迷惑了不少人的双眼,只要她们不看莫兰的穿着,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两者之间的差别。但今天,她打扮得也实在太离谱了,莫兰想,这种20世纪90年代的格子大衣,式样也太土了,她怎么好意思穿出来啊,而且今天她还把头发盘成了一个桃子状,看上去非常可笑。是不是故意的?
“我,我是不是很难看?”赵燕淑似乎发现她正在观察自己,立刻紧张地问道。
“我觉得你的头发盘起来有点怪。”莫兰实在忍不住要说,“你为什么要把它盘起来?你一直都是披肩长发啊。”
“哦,我觉得……”赵燕淑下意识地摸了摸她头上的桃子,“我觉得把头发披下来太乱了,想弄得整齐些。我不想在这里留下头发,要是让警察发现就太麻烦了,又要问个不停。”
她是怕头发掉在地上被警方取走作为证据?那她应该把头发剃光才来啊。赵燕淑的怪异想法让莫兰觉得好笑。
“可是我听说盘头发反而更容易掉头发,因为很多小头发盘不进去,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掉下来。”莫兰故意吓她。
“是吗?”赵燕淑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随后紧张地问道,“我的小头发是不是很多?”
显然,她很当真。算了,燕淑是个老实人,不逗她了。
莫兰看了看她的头发安慰道:“还好,还好,你小头发不多,不会掉的。”
“真的吗?”赵燕淑不放心地问。
“没问题的。”莫兰不想再纠缠在赵燕淑的头发里,于是问道,“你说你是来找拖鞋的,是放在客房的床底下了吗?”
“可能是吧,我四处找找。”赵燕淑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楼梯。
“那我陪你吧。”莫兰说,“那天我们做好面膜,你都去过哪几个地方?也可能拖鞋被摆在某个地方了。”
赵燕淑忽然露出警觉的神色。
“没去过哪儿啊,只去过浴室和自己的房间。”
“对了,说到这儿,我想问问你,那天我睡着之后,杜小美有没有来找过你?”莫兰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她想试探一下赵燕淑的反应。
“你说什么?”赵燕淑吓了一跳。
“哦,是这样的,”莫兰用轻松的口吻解释道,“我听说杜小美那晚来敲过你的房门,你没听见吗?”
“我不知道。”赵燕淑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为什么要来找我?谁说的?我可能在一楼的浴室洗澡。”
“是容喜说的。”莫兰说。
“容喜?”赵燕淑皱起了眉头,似乎不太高兴,“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把事情牵扯到我头上来,我也没听见杜小美敲我的房门,一晚上都没听见过,但是,”她咽了口唾沫,“我看见杜小美跟容喜说话了,我还听见,她跟戴柔在院子里吵架。”
“是吗,她们吵架了,吵什么了?”莫兰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向楼上走,“我们边走边说。”
“她们说话声音挺大,但具体说什么我没听清,我在浴室呢。”赵燕淑争辩道。
“哦,那容喜跟小美说什么你听见了吗?”莫兰追问道。
赵燕淑摇了摇头:“我没留意,她们说话声音很轻。”
“对了,燕淑,你为什么不在二楼洗澡?”
赵燕淑叹了口气:“我洗澡慢,我怕戴柔到时候又要乱咋呼了,所以想想还是去一楼洗了,那里没人跟我抢。”
这倒也是,浴室如果被赵燕淑捷足先登,到时候,等得不耐烦的戴柔恐怕又要哇哇乱叫了。
“好奇怪啊,你不觉得吗?杜小美找每个人都谈了,唯独没有你。”莫兰道。
“我真不知道,我洗完澡就回房睡了,也没听见有人敲门。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熟。早上不还是你们把我叫醒的吗?”赵燕淑好像在为自己辩解。
赵燕淑那天是晚起了,但莫兰觉得这既可以解释为晚上睡得很香,也可以解释为睡得很迟,因而醒得也迟。
“我那天也不知怎么搞的,特别困。”莫兰想到了自己那天的狼狈相。
赵燕淑放松下来,笑道:“你那天在我们做面膜的时候就睡着了。”
“是啊,你们有没有讲我坏话啊?”莫兰笑着用胳膊抵了抵赵燕淑的腰。
赵燕淑本能地朝后让了让。
“我们还真的提到你了,不过……”赵燕淑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望向前方,眼睛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胆怯,莫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吃了一惊,她竟然看见高竞站在杜小美的房间门口注视着她们。“那是警察……”赵燕淑说。
擅自到现场来,莫兰也有些心虚。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不久前才刚请他吃过荠菜馄饨,他应该不至于会那么不讲情面,立刻把她赶走吧,于是她的胆子又不由得大了几分。
她假装没看见他,拉着赵燕淑走到客房门口正准备开门进去,忽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她们背后响起。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莫兰回过头去,发现在她们身后站着两个表情严肃的陌生男人,听这口气,好像也是警察。
“我们来拿东西。上次走得太匆忙了,我们把东西落在房间里了。”莫兰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同时用余光扫了扫高竞,想看看他的反应,她猜想他是这两个男人的上司。
“头儿。”其中一个男人朝高竞望去,口气里果然带着请示的意味。
“你们想找什么?”高竞走了过来,态度不温不火。
“燕淑找拖鞋,我找……唇膏。”莫兰说。
“你找什么?”高竞好像从没听说过唇膏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