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北静王府那里,自黛玉诞下两位小公子后,阖府里到处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自不多表。
然而城南薛蝌的那三进院儿里,却与北王府的欢乐又截然不同。
自打贾琏从南边扶了贾母的灵柩回来之后,便也暂时挤到了城南薛蝌那里。
却说薛蝌的三进院子,前后总共不过十来间房屋,本就不大宽敞,若说只住宝钗薛姨妈几个倒也还勉强住得下,现因平儿无处去,便也带了巧姐儿、哥儿还有丫头彩明暂住在这里。
那彩明因从小便没了爹娘,也是无处打发,况哥儿又小,平儿一个人照顾不来,便只她留下了好歹也帮衬着些。
谁知现在又添了贾琏这个大男人,又不能与其他人挤在一起,正经是真的没地方搁了。
只好在后门旁的堆放杂物的小屋里凑合着。等另找了房屋再搬出去。
贾琏回来见家中如此惨象,顾不得多想,便忙向平儿打听凤姐的消息,才知凤姐居然背着他做下这等事来,现又被官府拿了去,心中是又气又怒。
回想起这些年来,想从凤姐手里要几个钱儿花,自觉比登天还难呢!心道不定她存了多少私房银子。
如今倒好,一文钱没落着,反而都被抄了去,身上还担了罪责。
要说这凤姐也合该倒霉,贾府被抄的事一出来,便有那些早先被轰了出去的,还有平素里吃了凤姐亏的家下人,不知哪里打听到了那与尤二姐从小定婚的张华并未死,只是回了原籍,近些日子听着又悄悄地回了京,便前去找了来,合计着将那凤姐告到衙门去。
那张华当年也知凤姐要谋害他一事,又气贾府当日一手遮天,抢了他的未婚妻,便应了又去告了凤姐一状。
因此事本只凤姐与来旺二人知道,不过是一次来旺洒醉后不经意说了出来才被外人得知,所以只要来旺不说,不与做证,况那张华又未死,倒也定不了凤姐的罪。
却说这来旺因一时恐慌,招了凤姐放贷之事,便已后悔不迭,哪里还敢供出此事来,到时判他一个同谋,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来旺咬紧了牙,只说没有的事,是先退的婚才嫁与琏二爷的。
在狱神庙里这些日子,因有北静王府照看,又有贾芸、小红两口子时不长的去探望,凤姐在那狱里倒也没受多大的罪。
因找不到证据,又过了半年有余,瞧着那凤姐因疾病缠身,一条命只剩下半条,便瞧在北王府的面儿上,将她放了出来。
凤姐出狱那日,贾琏并没有去接,却是贾芸带了人将凤姐接出又送到薛蝌家中。
平儿带着巧姐接到了大门口,那巧姐一见娘亲便扑上去大哭不止,平儿一旁抱了哥儿也哭个不住。贾芸、宝钗等众人劝了才进了屋里。
又过了几日,宝钗便来找了平儿,婉转说明家中实是没有地方可住,这么挤着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平儿便道:“等二爷回来问问。”
却说这贾琏送了贾母回来,身上只剩下几百两银子,在京城里要买一处房产却是不够。
晚间回来听了平儿所说,想了想,这里也实是太挤,说不得先租赁了一处房子择日搬过去。
贾琏回来之后,身上的捐的同知早已不做数,又没什么门路,况那些从前的旧交但听得是他来访,都躲避不及,哪里还能帮忙?
这日,贾琏正在街上闲逛,想着身上的银子越来越少,又要养活这几口子人,心中顿觉烦闷。
走着走着,不觉来到了一处府门跟前,抬头一看却是那北静王府。
贾琏瞧着府门,想着要是能见着黛玉就好了,心中想着便向门跟前走去,不到府门口便被北府家人拦住了,言道:“请问要找哪一个?”
贾琏张口便道:“我要找林王妃。”
那门口的侍卫家人见这人张口便要见王妃,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报上名来,我们好去通禀。”
贾琏却是说什么也不敢报贾府与自己的姓名,想想从前贾府对黛玉做得那些事情,他哪件不知,如今自己怎么还有脸让黛玉再帮衬自己。
贾琏这里只顾想着,便听一个家人道:“王爷要出府了。”
门口众人便顾不得再问他,忙着站好躬身伺候着。静静等那北静王爷出来。
贾琏听闻王爷要出来,也忙闪开了,又想了想,便也叹气回去了。
贾琏回到家中,平儿上来接了,又端了一碗茶来奉与贾琏。
贾琏喝了一口忙向地上啐去,皱眉道:“这是哪家子的茶,竟是人喝剩下的茶叶沫吧。”
平儿叹气道:“二爷便先凑合吧,那里有闲钱去买好的茶叶来!”
贾琏便也无语,向床上躺去。
一时,便听了外面巧姐哭着叫道:“平姨娘快去看看我娘来。”
平儿听了连忙出来,到了凤姐屋里。
原来凤姐从狱中出来之后,本就体弱,又有那血崩之症,家里又没有银钱与她调理,却是病体日见重了起来。
才刚巧姐跟着彩明一起做了些针线,便来了屋里看看她娘,谁知一进屋,便见凤姐面无血色,合着目围坐在炕上。
巧姐上前喊了一声娘,没人应声,巧姐又轻轻推了一下凤姐,那凤姐便直向一角歪去,把个巧姐吓了一跳,以为她娘怎么了,便跑出来叫喊起来。
待平儿进来,上炕将凤姐轻轻扶起来,又叫巧姐去端了碗红糖水来,与凤姐灌了几口,过了片刻,凤姐才悠悠转醒。
转眼又到了晚上,平儿带着彩明去做了几碗汤面大家吃。贾琏瞅着又是这个,便将碗推向一边。
巧姐盛了一碗与她娘送去。
那贾琏瞧着面前的那碗面思来想去,心中无名火陡然升起。逐发怒道:“她那里的银子先前都不知是填了谁?现下没有了倒要让我来养活。”
平儿忙道:“二爷,快快吃了吧,一会儿凉了又要去热。”
贾琏见平儿来劝,便更来了气,又提高声音道:“早先不是威风着呢!现下怎么倒不吭气了?”
那边凤姐早已听到,心中本来有愧,便放下了碗在那里流泪。
巧姐心疼她娘,又不敢跟她父亲顶撞,便过来小声道:“我娘早已知错,父亲便饶过她一回,让我娘好好吃些东西吧。”
贾琏瞅着巧姐来帮她娘说情,更加逞了脸,冷笑道:“她现在知错了,却是晚了,过些日子大家吃不上饭的日子还有呢!她做的这些事,带累了府里,还有闲情吃饭,真个是好修养呢!”
一番话,连挖苦带刺儿的,那凤姐听了哪受得了。想自己平日里吃过谁的话?到了如今,贾府败了又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错儿,没的让那个吃软饭的男人瞧不起!
就听那屋里凤姐也提高了声道:“不是你们贾府上没有得力之人来管家,若有,哪还轮得上我来?这些年来,我日日操劳,弄得一身的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只为二姐之事你怨我,我无话可说,可我去外面放贷不也是为了这个家!”话未说完便那里喘息不止。
贾琏听了便来到那屋,指着凤姐厉声道:“不提二姐儿还则罢了,提起来,我倒是要问问你,那二姐儿雪花一样的心肠,性儿又弱,不是你指使了秋桐去踩她,她哪又会去寻自尽来?”
想起二姐儿,那贾琏禁不住眼圈儿一红,咬牙道:“你这个扫帚星怎么不替了她去?”
那凤姐听了贾琏如此决绝的话儿,心下也从头凉到了脚,但她素日好强,哪能在言语上败了贾琏。
便不顾巧姐也在旁边,狠道:“谁人不知你是一个见了女人便抬不起腿的,不管是猫儿、狗儿、腥的臭的你都往屋子里拉。似你这种男人搁了谁也不稀罕!”
那贾琏一生之中何尝听过如此的话来,一时倒怔住了,不知怎么往下接。
那凤姐瞧贾琏说不过她,更是得了意。
殊不知,她一时呈了口舌之快,却是给了贾琏一个借口。
贾琏一旁怔了片刻,倒放缓了语气一字一句道:“想来这些年你跟着我倒是委屈了你,那今儿个我便逐了你的愿。”说着贾琏拔脚出了凤姐屋子。
不一会儿,便拿了一纸休书过来,扔与炕上的凤姐。转身而去。
那巧姐拿了看了逐放声大哭,凤姐虽不识字,也大致猜到上面写了什么。
巧姐、平儿便要去求了贾琏去,被凤姐叫住。
饶是凤姐性格刚强,辛苦了这些年,却换来了一纸休书,也不禁泪如雨下。
哭泣了一阵儿,凤姐拭了泪,对平儿道:“平儿,我知道自己的身子也不行了,倒是要求你一事。”
平儿上前哭道:“奶奶说的什么话,想来二爷一时气急了,待过一会儿便会回转回来的。”
凤姐摇头道:“他巴不得我立时就死了呢!”
又拉起怀中的巧姐向平儿道:“我不想死在这里,想着这两天就回南去。”
平儿哭道:“奶奶可是要回去找了二太太去?咱们便一起回吧,我再去劝劝二爷。”
凤姐脸上竟笑了笑道:“我怎么会去找他们,这么多年吃力不讨好,还不够吗?”
见平儿、巧姐都一双泪眼地看向她,便道:“南边我大哥前两年早已回去,我想着去投奔了他去。前些年里,他从我这儿拿走了多少?想来也不会不收留于我。”
巧姐大哭道:“我也要随了母亲一起回去。”
凤姐颤声道:“回去了,你就要寄人篱下,像你那林姑姑一般,娘怎么舍得?”说着凤姐搂了巧姐放声哭了起来。
平儿听凤姐提起黛玉,便踌躇道:“奶奶姐儿别哭,不如我们去求了北静王妃去?”
凤姐止了泪道:“快打住吧,想想我们从前做了那么多对不住她的事,现在哪有脸再去求来,这就是我们的命罢了,是老天在惩罚咱们呢!”
又过了几日,那贾琏硬起心肠执意要休了凤姐,而凤姐也执意要走。贾芸与小红劝了几日无法子。只好又去找了宝钗来,也是无用。
那凤姐是铁了心定要回南,恰好贾芸的一个朋友人唤“张大叔”的,要去南边收帐,贾芸便千恩万谢地托了他一路上多照应些。
平儿无奈,便托了贾芸去雇了一辆车来,将凤姐送到水路。
那巧姐非闹着要跟凤姐走,贾琏平儿哄不住,又想着凤姐那身子骨儿,在路上也多个人做伴儿,便也只好应了,又悄悄地给了巧姐十两银子。
巧姐心中记恨她父亲,本想不要,又怕路上要使便不言声接下了。
先不言凤姐母女俩连着那张大叔,第二日便雇了车回南。
却说这凤姐儿母女走后,贾琏又去找了几家从前与贾府交好又受过贾府恩施的,想走个门路儿,不论好坏找个差事也好养活平儿母子俩,谁知那起子人都是些势力的,瞧着贾家败了,竟都躲了不见。
那贾琏手中的银两有限,过一天便少一天,便叹息着竟是一点子办法也没有。
平儿一旁道:“想来那些人只有躲咱们的,这房子又是赁来的,总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咱们也回南吧。”
贾琏待要反对,平儿又道:“回了南边,咱们大房名下也应有几间房和几亩田地,虽说回去没脸,却也比在这里等着饿死强呢!”
说着,平儿便拿了帕子试泪,又道:“二爷要答应了我便去收拾东西,咱们快着些赶路,说不好还能追上二奶奶她们呢!”
贾琏听着平儿说的也有些道理,现手里的一百多两银子要说回南还是够了,别等着没了钱想回去都回不了呢!况虽那日一气之下休了凤姐,但等得她母女二人走了,才觉心里着实惦记。
便应了,让平儿收拾了东西,二人又一起向宝钗处去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