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儿嘴上说得很不客气，手中的动作更是不客气，双手各握着一根碳棒。小乞儿可是还记得被快意山庄追杀了整整三个月的苦日子，原本是坑蒙拐骗过日子，当时连吃土的日子过不上，沿着海岸一住就是三个月，天空为被地为席，吃了整整三个月的海味，看到鱼就反胃，身上都带着一股子海腥味，比依海为生的渔家还像是渔家，黑得像是一根木炭。
这是小乞儿最不愿意回首的日子，也是最为刻骨铭心的日子，由此记住了快意山庄掌门女儿的姓名，此仇不报非君子，何况自己是一个小人。至于先前如何去招惹刘解语，小乞儿选择性遗忘了。
小人嘛，总是要有小人的性格。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小乞儿才不管这些，手中的两根碳棒在刘解语油光粉嫩的脸上作画，怎么古怪怎么画，画出一个小猪的样子。两根碳棒是从厨房的炉灶内找到，小乞儿特意去找了两根早已冷掉的碳棒。
“狗子，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刘解语哭成一个泪人，还不忘记放狠话，两行泪水从脸颊滑落，脸上的画更像是一个鬼画符了，很有辟邪的效果。
小乞儿名字是狗子，无父无母，也没有家，从儿时记忆就是在旧西楚境内流浪，靠着乞讨为生，油嘴滑舌，见风使舵。旧西楚内民生未定，稍微富裕的人家养不起一个小孩子，豪绅也不会去养。曾有拍花子想要绑走狗子，然后被狗子用一根筷子戳死了。
狗子的姓名由来，是因为与小狗抢食，曾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条野狗抢食，只为了一碗剩粥。剩粥是酒楼倒在一个木桶内，还有一股子馊味。一条街道的街坊们谈笑风生，看着过得还不如一条狗的小孩子去和狗抢食。小乞儿就有了一个很难听的名字，狗子。
“记住我了最好。能被你刘大小姐记住可真是万分荣幸啊，小爷这就走了，小妞可千万别牵挂啊。我们走。”
狗子画完了画，脚底抹油，立刻开溜。老乞儿松开刘解语，跑得比狗子还快，脚下生风，冲出了厨房。
此地是刘解语的快意山庄，不快点跑出去还等着刘解语带人来抓嘛！至于厨房的鸡腿、果干等等，权当是赔礼了。
刘解语小心翼翼地走到水缸边，直觉告诉自己小乞儿绝对没安好心，脸上绝对很难看，等到看到脸上的鬼画符，心中的羞怒化作眼泪流过脸庞。
“狗子，我一定要抓到你。”
狗子和老乞儿脚下生风，跑出了厨房，好歹是饱餐一顿，满面春风，与谁都是和和气气，像是发了一笔横财。
“你记得从哪里出去吗？”狗子和老乞儿并排走着，狗子低声问道。快意山庄不是街边巷道，随意走动会有太多的风险。狗子和老乞儿都是初次来到快意山庄，无人带路的情况下很快就迷了路。
楼台亭榭，流水长廊。
两个乱闯入快意山庄的人停靠在栏杆处休息，不知自己跑到何处了。木质的栏杆搭建出一条桥梁，下方是清澈见底的水塘，水塘内还有数十条摇头摆尾的鲤鱼。鲤鱼是旧西楚的特产，富贵人家都会养上几条。
“要不我们找一个人问问，然后在打晕他。总是这么走着不是个办法，要是遇到狂刀门的人或者是刘三刀，我们两个人就交代在这里了。”
老乞儿点头，突然脸色一变，，脚下生风，抓住狗子就跑向另外一边。老乞儿虎虎生风，一掌推开了一间房门，带着狗子躲藏在房门后。
房间的里面摆放着几个书架，书架摆满了藏书。书桌摆放着文房四宝，也有几本书。房间的角落立着几个精美的青花瓷，绘上花苗鱼虫的图案。房间的另外一侧是待客的桌椅，桌子上摆着一套精致的黑色官窑茶具。
“怎么了？”狗子从房门的纸上戳出一个小窟窿，眯着眼睛盯着外面。
老乞儿也戳出了一个窟窿，盯着对面长廊的一个角落，先前听到的脚步声就是从那里传来。
“有人来了。”
“你打不过吗？”狗子楞了一下，“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向他们问路啊？”
“这个人身上有杀意，不似好人。恐怕会有意外。”老乞儿严肃道，紧张地盯着外界的长廊，似乎回到了久远的战场，紧盯着敌方甲士的一举一动。杀意是多年沙场征战培养出来的感知，与修仙问道之人的感知同属一类。
长廊的拐角处走出两个年轻人，年岁大约在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正的时候。一个人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腰间悬挂一柄短刀，缓缓地走出长廊，正是狂刀门门下的二师兄，名为赵方计，师承刘三刀，还新创出两刀，境界是同门师兄弟内顶尖的水准，此次获得了前往神都观摩万碑林的资格，和另外一人有说有笑。
同行的人是狂刀门的三师兄，憨厚模样，心思细腻，表面憨厚实则心思狠毒，腰间同样悬挂着一柄短刀，最是擅长双手刀，连师父刘三刀都没有告诉，同样获得了前往深度观摩万碑林的资格，名为嵇天。两个人本是在前院招待江湖同僚，忽然赵方计来找嵇天，说是商议前往神都的杂事，嵇天跟着师兄一路走到后院，商谈外出的细节。
江湖出行，分为单独外出和团体外出两大类。可以单独外出的情况最为复杂，有的人小心翼翼，不求千转百回，只愿一路顺风；有的人张扬旗鼓，恨不得天下皆知，博出一个响亮亮的名头。团体外出比较复杂，需要考虑到沿途的安排，随行的人员和口粮，还有防止被仇家暗杀等等情况，最是劳心劳力。
此次观摩万碑林还有一个截止的日期，奉行过时不候。若是路途上被仇家阻拦，也是后悔莫及的事情。三位师兄包括大师兄是此次前往神都的主力，赵方计和嵇天需要敲定其中的细节。
“晟朝庙堂赐予的玉牌带在身上吗？”
“当然是随身携带。”
玉牌是晟朝赐予江湖可以前往万碑林的身份认证，一共赐予江湖门派七十块。狂刀门是旧西楚境内最大的江湖门派，只分到了三块，算是一个很大的恩典。玉牌由一块通透的紫色玉石打造，正面刻有万碑林三个古文，后面则是一段繁杂的上古文字。
三名师兄各有一块玉牌，都是随身携带。
“修仙问道，砥砺本心。师父钻研刀法，创造出惊世骇俗的三刀，撑起了整个狂刀门。大师兄学到七成，却有融会贯通的得意，从刀法到书法、厨艺、棋艺、茶道、乐曲都自己的一番理解。你我都是在这条道路上追逐大师兄脚步的人。”
“是啊，大师兄不光是天赋过人，入门的时间还要比你我更早。”嵇天的羡慕之中还有些嘲讽，“大师兄能够有如今的成就也是理所当然。”
两个人停靠在木质桥梁，驻足赏鱼。一尾尾鲤鱼畅游在水塘下，欢快地游动。
躲在门后偷听的老乞儿听到房间内有一个轻微的脚步声，双耳仔细地聆听，这个脚步声像是一个小孩子的脚步声。老乞儿猛然转身，五指成钩，摁住了刘解语的肩膀。狗子一回身看到刘解语，一头雾水，怎么哪里都有她？虽说快意山庄是她家，却也不能哪里都有她吧？
刘解语本来在厨房内痛哭一场，心内愤愤不平，想着日后必报此仇，眼下先把脸上的鬼画符给清理干净。厨房内的水是用作饮用，刘解语只好回到父亲平时休息的地方，洗下脸上的鬼画符，然后就听到一个轻微的声音。
刘解语躲在幕帘的后方，依靠着柱子，看到先前欺负自己的两个人竟然又跑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悄悄地拿起了马鞭，轻捏脚步，想要打出一个措手不及。
老乞儿单手制住刘解语，一只手捂住刘解语的嘴巴，省得她大喊大叫，吵到外面谈天的两个人。老乞儿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不成问题，要是去对付狂刀门的两名得意弟子就有些捉襟见肘。
狗子一看刘解语被制住，急忙回身望向木桥的方向。刘解语比狗子小上几岁，个头还没有狗子高，连纸糊的窗户都不到，根本看不到外界的情况。
木桥上的两个人还在聊天，大有畅谈至天黑的架势。老乞儿和狗子心急如焚，一旦到了天黑就绝无可能离开快意山庄，这下子算是自投罗网了。
还在担忧如何出去的时候，老乞儿和狗子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正在木桥上聊天的一个人突然拔出短刀，一记浑圆的刀术切断了另外一个人的脖子，划出了一道带血的半圆。拔刀的人向后一退，脚踏水面，洗干净短刀上的血迹。
狗子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尖叫的声音。老乞儿见怪不怪，看出拔刀的一记是狂刀门的刀术，要比刘解语半罐子的水平高明许多。
一个人气息已绝，一个人站在水面。
另外一个人从长廊的拐角处走了出来，小跑到木桥，从死尸的身上扒出一块紫色玉石的玉牌，腰间佩戴一柄相同的短刀。得到玉牌的人朝着水面上的人一拱手，小跑着离开了木桥。
踏水无痕的刀客一抬脚，回到了木桥，冷冷地盯着死去的同门师弟，然后去追先前离开的人。
两个人亲眼看到事情经过的人一头雾水，理不清楚其中的脉络。这是同门相残还是互相串通？总觉得其中的隐情必定不简单。
察觉到紧张气氛的刘解语想要说话，可嘴巴被老乞儿死死地捂住，还闻到老乞儿手掌古怪的臭味，恶心得快要吐出今早的早饭了。
狗子惊恐地望向老乞儿，看到老乞儿带有制止意味的眼神，压下了心中一吐为快的想法，心内顿时五味杂陈。
“现在正是离开的好时候。他们离开的方向应该就是了。”狗子低声道。老乞儿微微点头，一记手刀打晕了刘解语。
一老一小的乞儿走出房间，避开木桥，走向此前两个人离开的方向，还没有走出几步，听到快意山庄内乱作一团，躲在走廊的拐角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一老一小再次合计，眼下是没有办法离开快意山庄了，不如回到了原先的房间。
一个江湖门派离开了快意山庄，停留在大门的不远处。为首一人虎背熊腰，面相凶狠，面露冷笑，恶意地盯着快意山庄的大门。旁边几人也是冷笑，了解快意山庄驱散宾客的原因。他们都是旧西楚境内的另外一个江湖门派的成员，与狂刀门是面和心不和，在狂刀门没有发迹前多次打压，当然看不得狂刀门的好处，门派的名字是三蛟帮。
快意山庄的后院噤若寒蝉，狂刀门门下的弟子围成一圈，分散地站在水塘的两边，面容肃穆，略有不甘。水塘的上方有一座木桥，木桥上有一具死尸。死去的人正是狂刀门的三师兄嵇天，身上唯有脖子上的一处伤口，伤口是右边纤细左边阔口，似乎持刀人是一个左撇子。
“是狂刀门的刀。”检查伤口的人是狂刀门的大师兄，性情恬淡，神情暗淡，一身淡青色的长衫，腰间没有佩戴短刀，缓缓起身。
“找到这个叛徒，报仇雪恨。”
二师兄赵方计站在师父的身边，是最先向师父禀报门下弟子刺杀三师弟并且叛逃出门的情况。刘三刀不是没有怀疑过赵方计，可确实有一名弟子叛逃师门，赵方计练的是右手刀，加上赵方计没有动机，心中的怀疑减轻几分。
叛逃师门的弟子是狂刀门内一名资质平庸、郁郁不得志的人，名为石六，也向刘三刀拜师，进步缓慢，时常会有停滞的情况，是众多门下弟子内最为普通的一名。石六与众多师兄都是笑脸相向，没有半点不满的情绪。一想到此，狂刀门众人的心内打了一个寒颤，过往面带笑容的人竟会背后下手，又能去相信谁，心里起了一股子凉意。
二师兄赵方计向师父仔细地汇报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前院忙碌的时候去找三师弟嵇天商议前往神都的事情，一路上闲聊就来到了后院。刚到此地的时候就遇到石六站在桥边，腰间佩戴着一柄狂刀门的刀，神色有些紧张，眼神有些闪躲，石六说是要和三师弟商量一些事情。我不疑有他，就打算先回前院，等一会儿在和三师弟商议前往神都的事情。可是，走在半路上想起三师弟拜托的一件事，想着不如现在去说一声，就回去了后院，正看到三师弟和石六争吵。石六突然拔刀，杀死了三师弟，然后从三师弟的身上扒走了玉牌。我本想上前擒下叛徒，却中了他的障眼法，一时大意，才放走了叛徒。
二师兄的一面之词听起来毫无破绽，刘三刀找不到其中的漏洞。叛徒石六确实跑出了快意山庄，从门下弟子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三弟子嵇天的紫色玉石确实没有了，致命刀伤出自狂刀门。
“通知县令发出海捕文书，一定要抓住叛徒，千刀万剐，报仇雪恨。”
二师兄赵方计脸色沉痛，心中大喜。今天这场戏完全出自赵方计的手笔，杀死三师弟、安排石六叛逃师门，合作三蛟帮都是赵方计的计划。赵方计先是从同门师弟内筛选，找到了最为合适的石六，安排他带走紫色玉石。
石六可不知道要去背上一个叛徒的罪名，等到知晓的时候已是木已成舟，无人会去听石六的辩解。
至于那个三蛟帮，早就和狂刀门不对付了，赵方计三言两语就说动了三蛟帮的帮主，明说了此次的礼物是紫色玉石，是可以神都观摩万碑林的资格凭证。三蛟帮没有得到一个名额，眼红不已，立即答应下来，接应石六逃出快意山庄。石六带走的玉石是赵方计伪造的赝品，真品被赵方计拿走，藏在水塘内。
直到现在，毫无破绽。
一道房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水塘两岸的狂刀门弟子望向被打开的房门，看到走出房间走出了一个迷糊的小女孩，正是掌门刘三刀的掌上明珠，刘解语。
掌门刘三刀看到了女儿，眼睛先是一亮，接着却是一暗，小跑着几步，抱起了女儿。刘解语迷迷糊糊地醒来，听到房间外面吵吵闹闹，推开房门想要一看究竟。刚走出房门，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的刘解语就被父亲抱了起来，被父亲带离了后院。
房门外的声音渐渐散去，围在水塘两边的狂刀门弟子渐渐散去，木桥上的尸首被狂刀门弟子搬走了，唯有木桥上还有一片血迹。
直到万物安静，直到月上柳梢头，一直躲在床底的一老一小才爬了出来，紧贴着墙壁走到了门边。老乞儿打头阵，推开了房门，确认外面空无一人，才走到走廊，喊出房间内的狗子。狗子紧随其后，躲在老乞儿的后方，眼神却不时望向木桥，脑海内还想起今天的恐怖一幕。
夜空星辰，水塘落子。
狗子看到了水塘内一颗明亮的棋子，似乎是夜空星辰的倒影，又像是璀璨宝石的光芒，沉浸在瑰丽光芒的美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