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塘内的星光指引着狗子的方向，带着他走到水塘的深处。水塘清澈见底，为了美观还铺上一层浑圆的鹅卵石，数十尾漂亮的鲤鱼欢快地游动，水面荡起一层涟漪。狗子赤裸双腿，踏进了一见到底的水塘，顺从这光芒的指引，拿出了一块紫色光泽的玉石。
紫色玉石的正面刻有晟朝文字的万碑林三个字，背面是最为神秘繁杂的古文。狗子拿起这块玉石，小心地摩挲，虽然看不懂玉石正反面的文字，从商贾谈论玉石的嘴脸上看，这块玉石应当是一样好东西，或许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
好价钱就意味着吃穿不愁啊。
老乞儿看到了这块紫色玉石，神色肃穆，一言不发。狗子被老乞儿的神情吓到了，又看了一遍玉石，没有发觉其中的特殊。
“怎么了，这块玉石不值钱吗？”
值钱意味着吃穿无忧，这块紫色玉石还能卖出一个好价钱。至于盗取他人财物有损天良，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哪里还有闲心照顾别人的感受？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这块玉石的价值不在于金钱，而在于玉石正面的三个字。万碑林。”老乞儿郑重其事道。
狗子大字不识一个，并非不想识字，而是没有一个名师，成了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文盲。狗子认字全凭着感受，也就是蒙，从来没有蒙对。万碑林三个字不认识，万碑林的含义也不清楚。
“快意山庄今日宴请宾客，为的就是庆祝狂刀门三名弟子可以进入万碑林。这块玉石应该就是身份凭证，可以畅行万碑林，阅读万碑林的碑文，修行仙人法门，有望成就仙人境界。”
狗子的神情愈发古怪，盯着一瞬间意气风发的老乞儿，像是不认识老乞儿了。老乞儿谈起万碑林，神情严肃，语气恭谨，像是诵读家谱，呵护心尖上的宝贝。
“你还去过万碑林？你不是一直待在此地的吗？”狗子一挑眉，盘问道。
“没去过还没听过嘛。”老乞儿一副你大惊小怪的神情，“不过呢。我们俩是去不成了。你又不识字，我又过了修行的年纪。这块玉石倒是可以去换取一个好价钱。”
谈到价钱，一老一小相当有默契地互望彼此，目光同时望向了闪耀着紫色光泽的玉石，脸面浮现得意的笑容。这块刻有万碑林三个字的玉牌就成了无价之宝。
快意山庄的今夜很安静，也很严肃。狂刀门死了一名弟子嵇天，又叛逃出一名弟子石六，算是一件家丑。家丑是不可外扬，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大师兄去善后，平息师弟死亡的风波，严令师弟们不许向外说出此事。掌门刘三刀和女儿刘解语在房间内玩闹，讲着江湖儿郎的侠义故事。
二师兄赵方计枯坐房间，整整三个时辰没有动弹，鬓角青筋直跳，没有去点燃房间内的灯火，千算万算没有料到动手的时候会有一个小姑娘躲在房门后面。
赵方计心乱如麻，眼前的黑暗藏有无尽的寒霜，涌现出一幕幕可怕的景象。似乎师父会发现赵方计的计划，然后除之而后快；似乎师父的女儿会说出当时的情形，戳穿赵方计的谎言；似乎大师兄察觉到古怪的气氛，正在按兵不动，等待着赵方计露出马脚。
赵方计心中越想越乱，心乱如麻，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起身，去寻找藏在水塘内的玉牌。玉牌是赵方计手中的筹码，唯有拿到玉牌心中才会有一些底气。至于石六和赝品，全当是一枚弃子了。
月色普照的水塘下，失去了最为耀眼的一抹紫色光芒。赵方计呆愣愣地站在水面，右手还有一些水渍，掌心握着一小块织锦。织锦的面料和做工极为细腻，还有一股淡淡的鸡肉香气。
织锦留下一行小字，笔法狂乱，放荡不羁。
黄金百两，换取玉牌。
狮子大开口，想要一口吃成个胖子。
赵方计猛吸几口气，压抑着心内的怒火，面目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死死地攥住掌心的一小块织锦，双眸快要喷出火焰了。
“黄金百两，你怎么不去死呢。”赵方计咬牙切齿道。狂刀门是旧西楚境内最大的门派，想要短时间内凑出黄金百两也是有些难度。赵方计只是狂刀门门下的二弟子，此前一心修炼，眼高手低没有去接受门派任务，现有的积蓄也不过是纹银七十三两，如何去填补黄金百两的窟窿。
黄金百两换成白银就不止百两了。
赵方计胸中憋着一口气，不杀掉此人不足以吐出胸中闷气。黄金百两就是把命抵上都不够，赵方计的头有些疼了。
写下这一行小字的人是老乞儿，多年没有握笔，写起来毫无章法，勉强可以认出文字的形状。出了这个主意的人是狗子，想着黄金百两对于一个江湖门派不是一件难事。他们不是总说吃香的喝辣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拿出区区一百两黄金总归不是一个问题吧！拿出区区的一百两黄金来换一块无价之宝的玉牌，这笔买卖对于快意山庄是稳赚不赔的啊！
老乞儿很想纠正狗子的看法，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是山中土匪的口号，不是江湖人士的追求，但转念一想，何必跟金钱过不去呢。即使纠正了狗子的看法，少要了一点黄金，快意山庄又不会心存感激。
快意山庄家大业大，即便拿不出黄金百两，拿出个白银百两也是可以谈判。狗子和老乞儿只为求财，又不是为了拿走万碑林的玉牌。一个早就过了修行的年纪，一个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人，攥着这块玉牌又有什么用，又不能去万碑林内修行。
两个人走在街道上，各自幻想着一夜暴富后的美好生活，首先要去置办一套庄园，最好比刘家的庄园还要大，肯定是大不过快意山庄，还要去尝遍天下美食，这样的话就要多请几个厨子了。
狗子正在遐想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多看了两眼。这个人到也不是太怪，年纪似乎与狗子相仿，一身淡青色的长衫，明眸皓齿，面如冠玉，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拿着一双木筷子，慢条斯理地品尝一碗片汤面。淡然处之的神情，似乎桌上的片汤面是天下最好的美食，吃了就足以忘掉最为忧烦的事情，令他人都想要去尝上一口。
狗子发现了此人，老乞儿也发现了此人，却察觉到毛骨悚然的危险，无法察觉青衫少年的修为深浅。江湖测试实力，一向是看低不看高，只能看出修为低，无法看出修为高。要么是少年带了隐藏修为的法器，要么是一身修为超出了老乞儿。
正在品尝片汤面，少年一抬头看到了街道的一老一小，虚指一旁的座位，邀请一老一小坐下。老乞儿还在犹豫，狗子一马当先，坐在了青衫少年的旁边，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邀请别人，你在吃面，我们看着，不太合适吧？”
青衫少年立刻让东家多加两碗面，记在自己的账上。桌上立刻多了两碗香气四溢的片汤面，还冒着热气。
“互不相识，为什么你要邀请我们吃面？”老乞儿有些警惕。
“相聚即是有缘。请两碗面算不得什么。”青衫少年温和一笑，愈发招人喜欢，“两位若是心有怀疑，我可以先尝上一口。”
青衫少年从两个碗内各挑了一口面条，放在自己的碗内，当着他们的面吃掉了，心内有种赞同。果然还是别人碗里的香，面条也是。
本在犹豫之间的狗子立刻不客气了，吃起苗条那叫一个香啊，动作那叫一个迅猛啊。
“你说我们有缘，不知缘从何来？”老乞儿稍微放下了戒心。
“缘？老者既然问我，为什么不去问一问这个小兄弟？为什么他要多看我两眼？”青衫少年一言戳穿，吓得狗子吃面呛住了，脸上笑意丝毫不减。
狗子吐出面条，喝了好几口水，才舒缓了气息，急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和我一般大小，敢一人独自在外面，没有任何的害怕，有些好奇，才会多看你几眼。我没有别的意思啊。”
“原来如此。”青衫少年一挑眉，继续吃面，不再多问了。
“少年气度不凡，似乎出身不凡，不只是出自哪一个门派？”
“门派？忘记了。”青衫少年懒得提起自己的门派，“至于姓名，出行在外，不便透露。”
狗子和老乞儿没有在意，先前还怀疑别人设下陷阱，此刻别人多有提防也是常理。看来这名少年确实来自一个非同凡响的门派，只是不愿意透露罢了。
“你若是来自一个显赫的门派，有没有听说过万碑林？”狗子吃了一碗面，干脆相信了从未谋面的同龄人，没来由的好感。
一碗面换来的交情。
“万碑林？”青衫少年似乎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你们是狂刀门的人？”
提到狂刀门，狗子的眼神有些躲闪，毕竟还干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心里有愧，“我们不是。”
“不是？”青衫少年觉得此事更加有趣了，“万碑林是晟朝庙堂为江湖门派打开的一道大门。相传十年前，天空降下无数道流星，划过天际，落在地面，就是在神都的郊外。神都的御林军当夜围住了郊外，继而在一个月后造了一个庄园。流星落地的一年后，神都才传出消息，说是当时坠落在地的是一块块石碑，大约有一万块。石碑上刻有神秘的文字，寻常人难以看懂。若是可以看懂，就可以修行仙人法门，成就仙人境界。”
“他们都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为什么他们就敢说可以成就仙人境界？这不是在胡扯嘛！”狗子觉得此事不太靠谱。
“有些事情，并非要用眼睛去看，而是要用心去感受，就如同这般。”话音一落，天地忽然转换，这一小小的桌子竟然腾空在云霄，脚下便是先前聊天说话的地方。狗子坐在长凳，双手搭在桌面，双脚踩在虚空，心内没有半分安全感。
老乞儿见识多一些，也分不清楚眼前的一幕到底是幻象还是真实，竟然真如仙人般腾云驾雾？
天空下的乡村是一片灯火的诗意，随意地亮起一两处，照亮人们的温暖。灯火是他们最为不可缺的消耗，也是夜间最后的温暖，照亮心头上的一抹亮光。
青衫少年起身，离开了桌椅，脚踏虚空，眺望远处的山川灯火，看见了许多的悲欢离合。离开山门前，他曾数年观云海，望星辰，少有几次脚踏虚空而观人间，方能察觉人间的不一样。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喜怒哀乐都不能传到九天之上。天上地上，两不相同。
“这就是心的感受。”
他们回到了原地，面馆的东家准备收摊，好似没有看到这一伙人飞到了天空。狗子踩到了地面，心里才踏实一些。
“你若是想要去万碑林，最好去。这是一次足以改变你人生的机会，既然你得到了这个机会，就尝试去实现它。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观你有修行的天赋。”
青衫少年虽是和狗子是同龄人，说话行事要比大人还要老成，或许是因为读书近十年的原因。一切天地道理，尽在书内文字，说话做事也就有些老气了。
“我真的有修行的天赋？”狗子看到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还是第一次有人称赞自己有修行的天赋，双眸亮起了希望的光芒，“能够像你一样腾云驾雾吗？”
“你浪费了十年的修行时间。神都的万碑林是一次天赐良机，若是掌握得好，可以弥补你先前缺失的十年，即便没有收获，也足以改变你现在的生活。狂刀门，旧西楚，这些格局终究是太小了。你应该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旧西楚是晟朝对于西楚的称呼，包括寒、贺和郑三个州府。这三个州府曾经是西楚的全部国土，以天湛江为界，也曾称霸一方，但在青衫少年的眼中还是格局太小了。
“我需要考虑一下，能不能有个时间？”狗子左右为难，有些迷茫了。曾经守着一个空碗过日子的人，突然要去修行问道，去过另外一种人生，心里终究是害怕了。狗子终究是一名十年的少年，还不到成熟果敢的年纪。
“这与你有关，与我无关。我只是恰巧来到此地而已，吃一碗面，瞧着与你有缘，想要说一些话而已。”青衫少年起身付了三碗面钱，转身走向村庄外。
携风而来，潇洒离开，青衫少年走向了远处。
坐在长凳上纠结的狗子内心备受煎熬，说不清楚内心的杂乱，都是对于未来的迷茫。修行？狗子曾幻想过去修行，可以飞天遁地、行侠仗义，可是连一个温饱都无法解决的人，一个顶着他人随口一叫而有了姓名的人，一个付不起拜师礼的人，哪里有资格去修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在街角相中一个根骨奇佳的少年天才，终究是话本内的江湖故事。远的不提，旧西楚境内狂刀门的拜师礼就是一两纹银，三年内只管吃住没有月钱。三年来若是没有长进，狂刀门就会将这名弟子踢出师门，没有任何的后果。
可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近在眼前，或许就在村庄的外面，到底要不要去追寻？还是留在此地混吃等死？
老乞儿长叹一声，“修行吧。你还小，不想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一辈子吧！”
狗子被老乞儿的一句话点醒，他不想顶着狗的名字，更不想像野狗般活了一辈子，他想活得像一个人，像一个顶天立地、行侠仗义的人。
“我去神都。我想去修行。”
狗子追到了村外，追到了与自己相差不了几天的同龄人，说出了内心最大的希望。修行，然后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以。你可有自己的名字？”青衫少年问道。
“狗子。这个算是名字吗？”狗子有些羞愧和愤怒，一个人居然顶着狗类的名字，简直就是一个耻辱。
青衫少年无奈一笑，望向老乞儿，“他应当有自己的姓吧？”
狗子疑惑地望着老乞儿，眼神内带着希冀的光芒。
“他有姓，也有名，更有字。姓风，名羲，字天曜。”
风是旧西楚的国姓，是旧西楚皇族的姓氏，现在是旧西楚境内无人敢取的一个姓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