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朝一统天下,以兵锋结束五十多年来的乱世,再造盛世,人心归附,四海承平。晟朝的四极各不相同,北方是一望无尽的黄沙,一年到头都是滚滚的黄沙,即便是视线最好的时候,也只能看到一轮暗红色的太阳。远处唯有一片黄沙,黄沙以北,荒无人烟。最南方却是连绵不断的上古森林,每一棵古树都要几名壮汉合抱才能抱住,还有神秘莫测的小溪和高低不平的山坡,最为危险的当是最为狠毒的瘴气毒烟。最西边是一片连绵的山脉,高如世间的屋脊,也如一头休息的骆驼,仅有几条道路通向外界。最东边是一片蔚蓝色的大海,海岸处还有一些渔家。渔家靠海为生,出海捕鱼,或是捕捞蛤蜊,换取金银。
镇北王和平北王的封地就是晟朝的最北方,帐下各有雄兵十五万,多是骑兵,搭配步兵,震慑北方宵小。每一年都会到沙场去模拟战斗,分为两军互相厮杀,胜者大鱼大肉,败者全军训诫,以此保持旺盛的战斗力。金汤城就是镇北王封地内的城池,是镇北王防御最北一线的紧要关口。
还在中原九国的时候,金汤城不是晟朝的城池,属于另外一个王国的领土。这个王国的大将军身陷庙堂掣肘,处处不得志,自感空有一身武力无处施展,盯上了最北边的金汤城,准备训练一批装备精良的骑兵,最好是横行无忌的重甲骑兵,借此扩大手中微弱的兵权,好摆脱庙堂内外戚和宦官的互相攻讦。
乱世横行,唯有兵力才是说话的底气。
即便王国的皇帝再昏庸,庙堂的外戚和宦官也不是吃素的,当听闻大将军准备整修边关城池,就了解了大将军的心思,劝说贪生怕死的皇帝限制大将军的权力。外戚和宦官的劝说很简单,大将军一旦握有实权就会谋反,皇帝不可不察,不可不去限制大将军的权力。
皇帝听信了,让大将军重整边关军政的想法成了泡影,安稳地躲在皇宫内欣赏舞曲,日夜都在龙床上享乐。
毕竟,书生造反,三年不成。皇帝宁愿去听信贪婪而胆怯的外戚和宦官,也不能去听信精明而强大的大将军。
金汤的军政逐渐松散,守城的三千名甲士连出城抵抗的胆量都没有,白日里看到晟朝甲士的军旗,夜里急忙打开城门溜走,趁着夜色来了一个溜之大吉,最终被晟朝的甲士伏击,只逃回了几百名甲士。
这几百名甲士还是晟朝骑兵厌倦追杀才有一线生机,其中还混有晟朝的探子。这些晟朝的探子躲在逃兵的队伍内,一路上没有暴露身份,一直躲藏在队伍内。
晟朝夺下金汤城后,城阳王和北海王都看中了此地的战略地位,有意想把此地变成自己的封地。金汤城及其左右的城池既有一片开阔的练兵场地,还有一处水草鲜美的马场,还有几条畅通无阻的道路。若是一位藩王坐镇此地,只要不是一位混吃等死的藩王,只要帐下谋士还能保持清醒的话,最少可以在十年时间训练出一批十五万的精兵强将,甚至还有训练出陆战无敌的重甲骑兵。
城阳王和北海王都对此地是势在必得,更是晟朝皇室的宗亲,此言一出,其他人唯有退避的余地。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两位藩王都是晟朝皇室的宗亲,手底下各有一批精兵悍将,实力同样是不容小觑。
城阳王在进攻旧西蜀时错失良机,竟让镇北王独得全功,帐下十五万甲士全然成了看客,与旧西蜀大将军耗在了木马阁,反倒是成为了一支疑兵,再也没有争夺金汤城的资格。北海王在后来的进攻犯了错误,贻误战机,害了其他两位藩王,被晟朝皇室责罚,也就失去了争夺金汤城的资格。
出人意料,金汤城及其附近的地方封给了镇北王,成为了镇北王的封地。封地内有最好的马场,最为合适的练兵场地,还有通向外界的道路去购买铁矿,是一块兵家必争之地,镇北王缩短了外界预期的时间,仅仅用了六年就训练出一批实力强悍的骑兵,还有战力不俗的甲士步兵。镇北王本就以甲士无敌的名声传遍中原九国,手下的甲士自是最为强横的战力。除了来去如风的骑兵,镇北王还训练出一批实力不俗的重甲骑兵,兵力保持在一万左右。
兵不在多而在精,重甲骑兵就是最为典型的例子。若是攻城拔地,重甲骑兵就是一群目标鲜明的靶子,只能前进没有后退,也没有哪一位藩王会如此浪费珍宝。若是平原追击,更是趁着山势而下,马蹄声如响雷,如一道洪流顺势而下,威势最为恐怖,只需要杀上一两个回合,就可以鸣金收兵了。
重甲骑兵是一件值得养但材料十分昂贵的宝贝。
镇北王的训练场是金汤城以北几十里外的一片沙场,沙场被数年来的骑兵训练踩得紧实,不输平原战场。寻常的轻骑兵是每三个月都会来到此地训练,从全军内随意地抽出两支军队,每一方的兵力约在一千人左右,然后在沙场厮杀半个月。重甲骑兵则是每一年的年末快到年关的时候来到沙场训练,全军一万的兵力分成十支小队,每一支兵力约在一千左右。每年一次的沙场练兵,不光关系到军队的荣辱,还关系到士兵的俸禄。
重甲骑兵的俸禄是全军最为优渥,除了每个月三两银子,还会有一块专属田地,功勋卓著者还有一小块庄园。这些俸禄内,除了每个月的月钱不会收回,专属田地和庄园都只是赏赐给重甲骑士。若是重甲骑士战死,专属田地和庄园会根据重甲骑士的吩咐来安排,没有吩咐就交给重甲骑士的家人,不会再收回。
每一年的重甲骑士练兵,排名最末的一支小队将会被除名,全部踢出重甲骑士的队伍,降为轻骑兵,更会被收回专属田地和庄园。轻骑兵内战力最为强大的一千人补充队伍,成为重甲骑兵,享有重甲骑兵的俸禄。
每一年练兵,都会踢出排名最末的一千人,补充进战力强大的一千人,实则以一万名重甲骑兵反哺轻骑兵,以此保证全军的高昂战力。镇北王练兵多年,将士死心塌地,全靠是赏罚分明、规矩森严。即便是藩王世子也不能触犯藩王律条。
镇北王世子倒是一个出了名的好脾气,少年时期没有进入战场,取了一个化名选择南下,一路上与人辩论,分辨百家经典,最终拜入鹿鸣洞书院门下。镇北王对儿子保护得极好,外人都不知晓镇北王世子的身份,还派出一名上品八星的门客和一支战力强大的小队随行护卫。
到了鹿鸣洞书院,镇北王世子安安心心地读了两年书,没有拜入三小贤的门下,拜入了一位老先生的门下,跟随着老先生熟读儒家经典,拆解文中含义,求知如渴,能问则问。每有不解的地方,镇北王世子就去询问老先生,也会去提出自己疑惑的地方,成了鹿鸣洞书院内最为好学的门生。
两年的时间一到,镇北王世子向老先生提出游学的想法,去见识中原的名胜风景,也去见识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老先生没有否决镇北王世子的想法,反而极力赞成,鼓励镇北王世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能够做到知行合一为最好。
镇北王世子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走遍了中原,包括父亲奇袭的旧西蜀,只是没能去见识一字涧的险峻。一字涧是旧西蜀的门户,也是两个州府的战略要地,平时驻扎重兵,不许任何人进山搜查。中原九国之内,除了旧西楚反复不定,其他各国百姓都知晓民心归一,安居乐业,不愿去打破久违的和平。
镇北王世子周游中原数十年,返回封地前,与鹿鸣洞书院的老先生辞行,畅聊了一整夜,喝了一整夜的美酒,最后回到了封地,公开了镇北王世子的身份。镇北王世子回到了王府,还带回一名奇特的小兄弟。
这名小兄弟是镇北王世子看中的江湖高手,年龄不到十岁,实力却是同龄人极为罕见的强大,有着悍不畏死的恐怖。他的武器是一柄短刀,随意地挂在腰间,与寻常的短刀样式没有区别。
镇北王世子是在一处关口遇到了此人,被此人的奇特行为所吸引。关口限制人群的出入,寻常人等都会密切地关注人群的流动,好可以快速入关。此人一身破旧长衫,明显大过自己的身形,盖住了少年的下半身,显得滑稽可笑。一柄短刀随意地别在腰间,好似走了几步就会掉下来。最为奇特的地方当是此人的动作,他背靠着关口黄褐色墙壁,双手拢在胸前,仰头去望向天空,好似要去看见到什么。
分明天空内什么都没有!
镇北王世子一路南下,见过许多招摇撞骗的家伙。明明比庸人还要平庸,却能编出一套信口雌黄的说辞,哄骗世人捐出钱财,还要做出一副大慈大悲的姿态;也见过一些沽名钓誉的江湖高手,明明实力仅仅在下品和中品徘徊,却做出一副自视清高的姿态,夸张自己的行为,编造来历不明的战绩,哄骗他人的钱财。
镇北王世子瞧了片刻,走向此人的旁边。
“你在看云吗?”
少年只是瞥了世子一眼,又望向虚无缥缈的天空,大约是察觉到问话的人带着一个高手,按捺住暴躁的脾气。
“你是不喜欢说话吗?”
世子有些好奇,从小见过许多怪人,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名不到十岁的少年性情如此古怪,偏偏此人又沐浴着阳光。
少年的手不知何时放在了腰间,正握着短刀的刀柄。世子的身后冒出了上品八星的老者,褐色的长衫,紧凑的布鞋,灰白的须发,正眯着眼睛打盹,双手拢在胸前,微微地松开一指。少年的人松开了刀柄,没有回答世子的问话,脾气也快要爆发了。
“怎么样你才能和我说话?”
世子突然起了好奇心,非要这名坚决不开口的少年开口说话,逗一逗看似古板的少年。
“给钱。”
少年开口了,许久没有开口说话而声音沙哑,还有几分少年清脆的声音。
世子眯起了眼睛,不由得扬起了脖子,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有些不敢相信,开口询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简明扼要的两个字。
“怎么算?”
“一句话十文钱。”少年说完话,伸出了右手,左手竖起三根手指,把原先的两句话都算上了。
“我没有带碎钱的习惯。”世子掏出一些散碎银子,颠了颠碎银子的分量,大约在三两左右,“这些银子算是三两,按照你的规矩,大约是三千文钱,可以够你说上三百句话。你觉得如何?”
“拿来。”少年直接拿走散碎银子,快到世子没有看清楚少年的动作。少年颠了颠碎银子的分量,又咬上一口,方才确认了碎银子的真实性,随后又伸出了四根手指头。
世子无奈摇头,还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精打细算的一个人。连两个字都当成一句话,或许称得上惜字如金,倒是一个不错的赚钱法门。
有了三百句的补充,世子还真不相信会在一炷香内说完这三百句话,即便自己的嘴皮子说冒了烟。
少年拿了银子,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能回答的问题全都回答,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只说两个字,不知。
不知世子的问题,不知问题的答案,不知是否会有答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避开了许多的问题,也加快了世子问话的速度。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世子问出了近一百个问题,得到的回答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甚至只有两个字,可兴趣反而更加浓厚,愈发对少年产生了好奇。
少年的只言片语内,略过了一些细节,简单地描述了自身的来历和经历。少年从北边而来,自从记事的时候就只有母亲一人陪在身边,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也不能向母亲询问。因为母亲不许他提问,更不能说到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
母亲长期郁郁寡欢,闲暇时就会发呆,偶尔会看着少年的相貌流泪,还会看着一个旧盒子。少年心中猜测,自己的相貌必定是相像父亲,才会引起母亲的不舍。
少年四岁的时候,母亲死于一场重病。母亲临死前,从一个破旧的木盒子内拿出一本书籍,说是书籍内藏有少年生父的线索。少年此生能否知晓父亲的身份,就看少年自身的造化了。
说来可笑,少年自小四海为家,没有进入私塾,身边也没有勤奋好学的玩伴,面对着一本无法理解的天书,想从这本天书内找到生父的线索,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少年四海漂流,一边学着认字,一边了解书中内容。为了防止他人得到此书,少年将此书一分为十,都是小心地藏在身边,花费了两年的时间,最终认全了书本的内容。这是一本关于刀法的秘籍,从入门的吐纳、走势、筑基到出神入化后的刀法心得、天地大道,全部写在一本书内。少年从此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按照书中记载的方法,开始练习刀法,终于小有成就,足以保护自身。
少年闯出了名堂,开始暗地里打听父亲的身份。这一本书籍被撕去了封皮,以功法名称来寻人是一个痴人妄想。少年开始去打听江湖上的刀法门派和刀法高手,尤其是比自己年长一辈的刀法高手,终于打听到一位可能是自己父亲的人。猜测是可能,因为此人早已在几年前遭到伏击,去世多年了。
少年此后断了寻找父亲的念头,若是父亲有情有义,没有来寻找妻子和儿子可能是有难言之隐;若是父亲无情无义,少年的寻找岂不是自作多情。
少年此后只与刀为生。
“你说的都是真的?”世子有些动容。
“假的。”少年淡然道,玩弄手指尖的碎银子,“我从一个小骗子那里听来,后来杀了那个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