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擂台赛过了半数,决胜出十五名优胜者,除了前五名贵公子,后十名的江湖英豪都住进了庙堂鸿胪寺提供的庭院。晟朝庙堂鸿胪寺专门负责外交礼仪,为了六十天的擂台挑战赛,分出一班官员,专门应对江湖豪杰。
擂台的观战区域多了一个特殊的少年,目光炯炯,聚精会神,目光盯着擂台上的比试。擂台下的观众大致可以分为几类。第一类观众是纯粹看不懂,只图一个热闹,擂台上有人打得出彩就会喝彩,擂台上有人打得难看就会喝倒彩。他们也不认识挑战者和守擂者姓甚名谁,也不了解挑战者和守擂者的出身门派,更不知晓挑战者和守擂者的功法路数,只想消磨闲暇时间。第二类观众是略微懂得一些,对于修行是心向往之,也有一个飞天遁地的梦想,看到擂台的比赛会勾起内心的狂热,也会有愤怒,也会有称赞。
第三类观众就是江湖高手和世子身边的门客们,他们如蛰伏的黄雀,不等到最后一刻不会登上擂台,没有看穿守擂者的弱点或者负有极强的自信心不会一展身手。朱融、姜潮之就是此等人,他们等待多时,击中守擂者的弱点,一举拿下擂台赛优胜者的名额。
特殊的少年不属于这三类,他是纯粹看不懂,却在努力地看懂擂台双方的招数,在脑海内拆解他们的招数。擂台比试的一招一式皆有定式,一旦化为定式就会有破绽。
一招定式,寻常人和得道者用出必定是两种不同的风采。
围观擂台的吃瓜群众大多是神都的百姓们,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混了个十几天也会有些面熟。他们从来看到过一名少年会对擂台赛如此痴迷,这名少年竟然一看就是十天。这名少年的站位甚是巧妙,是群众站位的最边角,极为靠近记录擂台情况的吏部官员,拥有一处非常开阔的视角,恰好可以看到擂台赛的全貌。
几名青皮流氓有些羡慕少年的站位,不敢在吏部官员的面前挑事,悄无声息地走到少年的附近,打算直接挤走少年。五六个魁梧大汉,还挤不走一个毛头小子吗!
青皮流氓刚走到少年的身边,还没有来得及挤走少年,就吃到羽林军的鞭子。青皮流氓叫苦不迭,几次尝试,都被羽林军赶走,再也不去羡慕少年的站位了。
羽林军给出的理由很简单,青皮流氓有寻衅滋事的记录,故意靠近吏部官员,有着心怀不轨的意图。青皮流氓唯有陪出笑脸,再也不敢靠近吏部官员一步。
这名少年一看就看了十天,可以观战的时间都会站在吏部官员的附近,双眼炯炯有神,看中看着擂台双方的招数,脑海内却在拆解他们的招数,或是在思考能否有更加精妙的招数。相同的招数,普通人和得道者使出自然是不一样。
空有宝山而不知如何使用,无异于纸上谈兵。心中藏有四海,下场一战就死,岂不是令人贻笑大方。
师效法除了在第一天陪同儿子观战,接下来就回到衙门,照常点卯,处理公文。帝国疆域陡然扩大,耗费数十年才消化各地风土人情,整合帝国上下的官员,拿出一套合情合理的方案,消化庞大的官员人数。旧西蜀占有两个州府,依靠天险自立一个王国,庙堂争斗五十多年没有平息。旧西楚占有三个州府,临近大海,还有天湛江,可谓是偏安一方,庙堂争斗从未停止。
中原九国,最小王国当是旧西蜀,只占有两个州府,依靠天险自立王国,建立一套完善的庙堂结构。三师、三公九卿、大将军,杂号将军、各地刺史、各级衙门一个不少,品阶在四品之上的官员都会到王城的宫殿议事,人数最多时足足有两百多人。旧西蜀王族只能认得几名心腹,连六部尚书都认不全,更不知晓边军人数。旧西楚虽不及旧西蜀糜烂,官员臃肿也是一大问题,挂着一个清贵爵位的王公贵族不再少数,手无缚鸡之力,偏偏欺男霸女极有精神。仅在天湛江一线,握有实权的杂号将军数十名,挂着一个清贵爵位的将军也有数十名,这可就苦了记录军中方略的长史,每一次要去发布命令,都要去辨认真正的领兵之人,担不起贻误军机的罪名。挂着清贵爵位的贵公子不用上沙场,该领的俸禄一份都不能少。
晟朝一举平定中原九国,也体会到冗官冗兵冗费的苦头,尤其是吏部官员。
对于冗兵的害处,旧西蜀大将军更是深有体会,庙堂争夺数十年,手握精兵数十万,最后关头竟然在五天之内,既不能去支援一字涧,也不能去回防炅阳道,无奈之下回到木马阁,眼睁睁地看着旧西蜀王族的投降书传遍旧西蜀的境内,最终成就了镇北王的功绩。
当时的吏部官员忙碌了半年之久,才整理出帝国上下的官员名册,吏部尚书劳心劳力。差一点就因公殉职,幸好被皇宫太医救回了一命。正当帝国吏部对如此庞大的官员人数发愁的时候,似乎是上天怜悯世人,出手帮助了陷入泥沼的吏部官员。
旧西楚等国的贪官污吏莫名其妙地遭到了各种暗杀,或是死于马匪劫道,或是死于船只触礁,或是死于一场风寒,或是死于寿终正寝。旧南塘的一名贪官早有察觉,召集族人,修建堡垒,训练私兵,日夜都有巡逻岗哨。这名贪官曾在旧南塘官至吏部尚书,家中古玩字画无数,据说还藏有一座银山,吸干了旧南塘的命脉。
当旧西楚等国的贪官污吏死讯传开的时候,这名贪官巨枭早有察觉,日夜枕戈待旦,床边还放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最后,这座堡垒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堡垒内没有一名生还者。堡垒内的古玩字画和金银财物也随着一把大火消失不见了。
当地的衙门派人去看了一下,没有多说,直接了结此案,上交了刑部。刑部没有提出异议,盖上了刑部大印,直接封存档案。
正在吏部上下头疼冗官的时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少了许多的官吏,减轻了吏部的负担。吏部才能花费半年的时间整理帝国上下的官员架构,要不然,吏部尚书的一条命就交待在官府了。
师效法在衙门内处理各地的公务,还要应对六部的压力。吏部尚书之子当街杀人的事情闹得满城风波,吏部尚书楚冬良上书回避,楚金言更是待在府邸寸步难行。吏部的风气顿时变得怪异,吏部官员也尽量避免接触到其他部门的同僚,免得遭受同僚的白眼。其他部门的同僚更是物议汹汹,恨不得将吏部官员全部打成吏部尚书的同党,然后除之而后快。
谁让吏部掌控着帝国官员们的命脉,吏部尚书更被称为天官,平时都是趾高气昂的态度!
该!
师瑾白天观战擂台赛,以观摩去代替实战,临近傍晚回到府邸,凭借脑海内的记忆在白纸上临摹出他们的招式,竟然临摹得丝毫不差,在纸上的底部写下批注,例如兵器的优缺点,攻防的间隙等等,务求尽善尽美,比私塾学习还要分外上心。
内家心法大多是门派秘密,难以外传,还要有名师的讲解,师瑾想要找到一本内功心法就要想到江湖内赫赫有名的三教圣地。三教圣地的风格是有教无类,愿意入我门中,皆可寻道。道之一字,是谓本心。道教有一本流传世间的五千字真言,传说是道教圣人东出关口,没有拒绝关口守将所写,洋洋洒洒,挥笔立就,写下了五千字真言。
这一本五千字真言是道教流传最为甚广的经典,其中多处阐发关于道的理解,似乎说尽了天下的大道。道教弟子孜孜以求,寻道名山大川,游历人间凡尘,尝遍悲欢离合,也没有完全参悟。
师瑾只是一名年方十岁的少年,心境通透也比不道教圣人,去的最远地方就是私塾,说不上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前不久还涂黑了老神仙的胡子和雕像的双眼,念了几遍五千字真言,也没有理解其中文中真言。
道之一字,玄之又玄。
师瑾在书房内和一本道家真经杠上了,师效法的心情因为吏部杂事有些烦闷。吏部官员因为吏部尚书之子杀人的事情对其他部门的官员退避三舍,师效法是吏部实际上的最高实权者,免不了要抛头露面,和其他部门的同僚打交道,面带三分微笑,说话和颜悦色。
伸手不打笑脸人,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师效法这下子连躲都躲不起了,心内烦闷,回家喝了一壶美酒,写信劝回结发妻子。结发妻子半个月前回了娘家,照顾突发重病的岳丈,时常会寄来书信,写信报平安。这一封信中告诉丈夫打算这一个月回到神都,和家人团聚。师效法提笔写下一封信,劝妻子多待一段时日,等待自己的书信再回到神都。
师效法心情烦闷的原因是吏部尚书之子杀人的案件有了进展,不是因为心怀包庇,也不是因为心中害怕,而是担忧这场风波会殃及吏部,甚至会殃及到自己身上。庙堂朝臣们大多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有一些场面上的交情,更会去报团取暖。若是一个人出了问题,肯定会连累到一大群人,甚至会连累整个部门的人。真想去做一个孤臣的人,历史上没有几个,下场都不好。
前几年的户部空饷案,乃是地方衙门伙同豪绅拦截一批粮食,没有如实上报庙堂,再以高价卖给其他的地方。户部尚书等人更是胆大包天,收了贿赂,编造了一个理由,减免了当地的赋税。最后被他人揭发,户部上下被一扫而空,户部尚书、户部侍郎、地方衙门、当地豪绅全部问罪斩首。整整三个月无人主管户部事务,全靠其他部门撑起了户部。
几天之前,一名茶行的小厮敲响大理寺官邸的鸣冤鼓,跪在青石板,脑袋磕在地面,自称曾亲眼见到楚金言当街杀人,可以发誓表明所言非虚。吏部尚书楚冬良一听到大理寺门前冒出了一名证人,眼前一黑,青天白日下昏倒在庭院内,尚书官邸顿时乱作一团。楚金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走,却又拿不出一个主意。
此前一直大张旗鼓调查吏部尚书之子杀人案的大理寺官员突然换了个风格,开始去秘密调查,还兵分多路,设下伪装,掩人耳目,掩盖证人的真实身份。大理寺官员调查了神都的百工行当,没有遗漏任何一个行当,令人愈发猜不透大理寺的用意。
此案轰动了帝国上下,连吏部尚书都上书回避,吏部上下官员遇到同僚退避三舍,能不去参加大殿议事就不去,躲在家中等待天空的落雷。师效法是吏部实际的最高实权者,没有办法避开大殿议事背后遭到他人的指指点点,甚至会是第一个被落雷劈到的人。庙堂朝臣们怀疑师效法与吏部尚书沆瀣一气,独掌吏部大权就是为了给吏部尚书善后,以免拔出萝卜带出泥。
御史台蠢蠢欲动,好几名言官写好了奏章,准备去弹劾吏部官员,就等待大理寺的风声了。
大理寺调查此案无需向任何人禀报,只需要皇帝一人汇报此案的案情,更是要带着文档亲自向皇帝汇报,确保所言非虚,并非恶意中伤吏部尚书。
风雨欲来风满楼!
师效法的内心总是惴惴不安,不安此案的风波是否会波及到自身,是否会牵连到家中无辜的结发妻子和家中小儿。
师瑾苦读五千字真言数十日,白日里到擂台下观战,聚精会神地盯着挑战者和守擂者的攻防招数。实力在上品七星之上的高手终究是凤毛麟角,不是菜市场随处可见的大白菜,他们一旦登上擂台,出手一招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定式,而是覆盖天地、坐守本心的道。实力在中品六星和六星之下的高手们出手终究是有迹可循,最是害怕被他人看出定式破绽,便在招式内藏有陷阱,保护招式的秘密。
到了夜晚,挑灯苦读,背诵这篇简单的五千字真言,师瑾一步一步地走在长廊,口中诵出五千字真言,脑海回忆白日看到的招式,追求心中大道和千字真言的契合。师瑾走到长廊的尽头,便转身回来,脚下不停脚步,口中不停真言,浑然忘我,天地唯一。
庭院起了微风,吹皱一池春水。
口诵真言的师瑾忽有所感,停下脚步,不再背诵,望向庭院内的一草一木,脸上微微一笑。
天地似有真言,天地如有大道。
师瑾身形一动,一步踏入庭院,去追寻天地的声音。吏部侍郎的府邸刮起一道微风,风中是春风得意的师瑾,他正在追寻天地大道的声音。一草一木皆有大道,一草一木皆有声音。
空守宝山而不知,岂不是纸上谈兵吗!
师瑾没有看到追寻的大道,却从天地万物感知到无处不在的大道,脚步愈发轻盈,衣袖掀起微风,沉浸在美妙的感觉内,似是翩翩起舞,追寻大道的痕迹。
大道何所似,天地一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