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入了西海,方渊伸了个懒腰,从叶晴的床上下来,叶晴已经上班去了,现在他四周没有人,他又只剩下了自己。洗漱完毕后他坐在了小厅里那叶晴已经整理好了的沙发上,沙发的前边,是一个小小的网红茶几,模样很精致,茶几上放着一杯水,方渊知道,那是叶晴为自己准备的,他只要到这儿来,每次酒醒,叶晴都会帮他倒好一杯水,而方渊总是拿起就喝,就好像是成了一种习惯。习惯到他只要一喝醉了,就会来这里。每次喝酒之前,他甚至都会给叶晴发个自己会过来住的信息,至于平常……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方渊拉开了窗帘,外面的世界,华灯初上,灯的光点,映着天空的月亮,方渊竟已不知天上人间,他的思绪被拉的很远,也像也拉进了灯里,星星里,月亮里……
拍了拍头,方渊想强自驱赶一下脑海中因宿醉而产生的幻影,这段时间,在醉后,他常常都能看到一些人,一些在他记忆深处,他想要忘记,却无法忘记的人和事。时过境迁,时间确实可以淡去很多东西,但也只是淡去。而有些淡去,在想起时却会变的更加的清晰,它就如同一个心间的一个烙印,无法轻易抹去,也像他肩头的刺青一般,时间飞转,颜色淡了,但也不至于看不见,或想不起。
它他已经出现在了你的生命里,身体,或心里。
——疼痛,是成长的一个部分。
方渊现在要去见个人,一个多年没见的老友。一个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泰清市,他这辈子都只能再留在记忆里,不可能再看见的老友……
随便收拾了几条衣服,方渊没有知会叶晴,他甚至信息都没有给她发一个,支付宝订了一张去泰清的动车票后,趁着夜色静静悄悄的离开了这座城市。对他而言,或许只有醉酒了,叶晴那里,才是他的一个依靠吧?他觉得自己原本就不该属于这个地方,他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之所以会对叶晴好,或许只是为了减少几分自己内心的羞愧,他是该羞愧的,生而为人,不知所为,是为人的一种羞愧。亦或是,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得到,在叶晴这里,他得到过一份安宁。他在欺负人,欺负一个有心人对自己的用情至深。
得知钱淼过世的消息是在两天前那个绵绵细雨的深夜,告诉他消息的是他和钱淼共同的朋友朱枫,他们三人曾经是最好的合作伙伴,也是那已经倒毕了的,曾经圏内小有名气的“曦传媒商务”的三个最初创始人,而今天,是他们三人中年龄最小的那个入土的日子。
方渊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已经不是钱淼的第一次轻生了。几年前,他患上了抑郁症,长时间的亢奋类药物治疗不仅拖垮了他的身体,也抽走了他的睡眠,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整夜的不睡,想着的都是让他痛苦的东西,终天在某一天,在一个家人大意看护的晚上,他找到了一把小小的水果刀。刀不是太锋利,但用来切开自己的皮肤,让动脉里的鲜血淌出来,却是已然足够了。
那天钱淼的血,从他的卧室流到了大厅,红的很讽刺,他的妻子当场就吓懵了,第一个电话没打给医院而是打给了方渊,方渊一边骂着她蠢,一边忙打120,自己也赶紧开车赶了过去……好在那天救的及时,钱淼的命也算是保住了,但家人也不敢再大意,他母亲甚至辞掉了单位的工作,亲自过来看护他!但就这样一直不睡觉也不是个办法啊,于是在精神科的建议下,钱淼又开始服用安定类药物。结果就是,抑郁的人,变的更加抑郁了……
钱淼的第二次轻生,是在他妻子和他离婚的一个月后。那天天气出奇的不错,该死的太阳,把穿着黑色短袖的方渊晒的背疼。方渊原本并不想出门,却被项月儿拉着一定要去商场购买些防晒用品。很多时候方渊常觉得女人是种奇怪的动物,矛盾而滑稽,真正怕晒,为什么不选晚上出门呢?非要顶着这么大个烈阳!刚进商场,方渊就接到了钱淼的电话,他语气阴沉,说着一些方渊也听不太懂的话,方渊觉得有点不正常,只好丢下项月儿,问清钱淼的去处之后,大步出门,开着他的malibo绝尘而去,他知道,这个时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钱淼都是不想要看到项月儿的,他的前妻,和项月儿是很好的朋友。
钱淼呆呆的坐在家里,目光空洞,方渊去的时候敲了很久的门,钱淼的母亲才来给他打开,钱母告诉方渊钱淼的情绪不稳后,自己去给方渊倒茶,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钱淼转过身对方渊说了声:“谢谢你来送我”。便径直的朝阳台冲了过去,他家住在23楼,这要是冲下去后果不敢想象,方渊急着奔跑过去相拉,但也已经来不及了……说来不及,倒不如说没必要,由于前车之鉴,钱淼的家人长了心,不仅收起了家里的锋利物件,更是给防盗网加了重重的防护,整个空间可说刀枪不入,只见得钱淼冲上阳台时,因为没有打开小窗,干脆就直接撞向了防护玻璃,崩的一声整个人被弹了回来不说,还直接给碰了个头破血流,别说防护玻璃外的安全网了,就连防护玻璃,都没有一丝裂缝。后来方渊把钱淼送去医院包扎,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在听到朱枫说出钱淼过世消息的时候,方渊的心情是复杂的,虽然人已中年的他,经历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但要他去相信,那么健健康康一个人,突然就没了这样一件实事,他终是有些难以接受。是的,钱淼是一个健康的人,之前如果说他疯可以,但后来的这两年,他已经恢复的不错了,每年他们都会聚聚,有一无一的说些话,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怎么还会去走这样一条路?方渊不解,当时自己精神有些恍惚,隐隐听到朱标口气沉重的说,那天钱淼是一个人爬到了泰清大桥最中间那最高的桥梁上的,当时他打了个电话,却不知道是打给了谁,随后来了很多人,有围观的,有指指点点的,也有劝说他下来的,再后来公安也来了人,听说消防队的也来了,救援队在桥下的江心准备营救,新闻的记者,八卦周刊等等……把一座大桥上下围的水泄不通。之后,钱淼打完电话,就跳了下去,可惜的是,这一次他没有成功的落到水里,而是落在了那硬硬实实的桥墩上……几十米的高空,他怕是忘记了,自己没长翅膀。
方渊坐在动车上,看着夜幕中的城市,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不知道下一站是哪个地方,前方是村庄,还是树林。他在想象着当时的情景,把自己带入其中,把自己当成了钱淼,他想,当时如果自己在桥上,面对着这么多看自己热闹的人,也是必跳不可的。很多人并不介意自己窝囊的死去,但大部分的人都怕自己把自己活成一个笑话。
“他这次,终于还是走了……”方渊一声叹息,他感觉自己眼角有什么东西滑下来,冰冰凉凉的,滑入嘴角时,尚有分分苦涩,他不敢去埋怨那些看热闹的人,我知道如果去埋怨他们,就等于是在埋怨人心。他只是觉得一个人连活着都不怕了,为什么还会选择去死呢?难道还有什么比活着本身更让人无奈痛苦的事情?他想不通,因为想不通,他用力去想。也不知道是因为太用力,还是昨晚的酒精缘故,他的头又再开始疼,这次,他疼的泪眼婆娑……
下了动车到达泰清,已是夜半,方渊抬手看了看时间,走出车站,在动车站外的小公园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下车前他已经联系了朱枫。想是朱枫临时有些事,到现在还没过来。泰清还是那个泰清,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一点都没有改变的样子,它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看着这个城市的人流更替,看着人们一点点的变化,看着人心一点点的沧桑,一点点的老去。方渊又再想起了钱淼,钱淼的脸,这两天出现过在自己的梦里,但却不是他精神病后那不堪的模样,在梦里,还是那个记忆中方渊初见他时,那青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