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雪没想过那个忽然出现在龙宫里的女人拥有众多的天赋，比如语言天赋，所以当那个老师告诉他她已经把通用语学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第一反应还是不信。
“所以她的名字翻译过来叫什么？”他温和地问道。
“茯筱。”
“那现在她在哪里？”他想了想，既然已经学得差不多了，那么应该带给龙皇看看。
“对不起。”那位御用的语言老师惶恐地说道，“她总是会消失不见，我找不到她，只是她每次都会按时回来。”
“嗯……踩点回来的。”他又补了一句。
“那你一点……茯筱会去的地方的想法都没有吗？”
“除了在教室以内的整栋花园，其他的地方都有可能？”
“好吧，那我们等着她。”吴子雪微笑着说道，“踩点回来。”
幸好这个点并不要等很久，约摸泡一杯皇室红茶的功夫就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那个叫做茯筱的奇怪女人回来了，看到他的时候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只是用她那双难以言喻的灰色深邃眼睛盯着他看。
“茯筱，我来看看你学得怎么样了。”他亲切地问候道。
“还好。”她开口说道，虽然有点口音但确实有一口不错的语音语调。
“刚刚去哪里了？”
“没惹麻烦。”
“好奇，就是好奇，毕竟如果有些事很急，却总找不到你的人，这不太好是不是？”白发的古龙少年温和地解释道，茯筱眨眨眼，扭过头去。
“那你偷偷告诉我？”他提议道。
“好吧，就告诉你一个。”她凑过去在他耳边用他认真听才能听到的碎声和他说，“公民二区，红玫瑰大街南边那里，有一家很灵的占卜店，店主虽然冷淡但是他的小助手很有意思。”
“所以你去找那个小助手玩了？”
“是。”茯筱想了想，又不高兴地说道，“那店主抠门，说我进他们店找人玩也算服务，得付钱。还好，不贵。”
“多少？”
“四枚硬币。”
联合王国只有一种硬币，价值一苏赫，而苏赫是最小的面值，也拥有纸币。再上面是纸币弗拉朗，也被称为执政官（即类人领袖苏木）纸钱，一张弗拉朗值20苏赫。再上面则是纸币埃弗克，因为画着龙皇欧里安也被称为龙元，据说市面上的埃弗克都含金所以很贵，值50弗拉朗。
“那听着还不错。”他含笑着应道。
“所以有什么事需要您亲自来吗？”
“既然你已经学得差不多了，那应该去见见尊敬的龙皇。”
说完，吴子雪便耐心地等她回复，只是茯筱的眼神很怪，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良久，她道：“其实我之前已经见过他了，只不过那时我的通用语才开始学，还要再去一趟吗？”
“什么时候的事？”吴子雪微微皱眉，便明白他的王又偷溜出去玩了。
“上一年4月25号大约13：46左右，我记得我是在贵族六区阿尔大道那里见到他的，他问我去干嘛，那时我刚认识那个小助手，正准备去找他玩。龙皇听到后也觉得蛮有意思的，就跟我一起去那家店了。”茯筱尽力回忆着说道，但看得出来这段记忆确实记得很清楚，她不怎么费力，“那天店主晚上才回来，他就在里面翻有没有好玩的，然后把店主那副神奇的精灵塔罗翻出来了，说要占卜一下运势，结果在未来翻出了正位的塔。斐彷季，就是那个小助手，凑过去看了一眼，告诉他他会受到很多巨大的灾难，但他必须接受。王当时听了很生气，和他打了起来，把他都打趴下了，店也被搞得乱哄哄，店主回来当头把我们骂得头都抬不起来，最后王拿了几张龙元出来赔款然后溜了。”
“那个店主是谁？他是不是不知道那是龙皇？”被冷落了许久的语言老师凑过来，不屑地说道。
“嗯……是个精灵。”茯筱琢磨了一下描述，不太肯定地说道，“赤红的……长发……嗯，很长很长，拖地板的那种，所以店一直很干净，进去要穿他们的鞋套。然后，淡金的眼睛，穿着……他一直都穿很大很宽松的衣服，但是他好像蛮瘦的。叫……叫……啊对了，夏未！”
吴子雪并没听过这号人物，想来那个叫夏未的精灵应该是不知道龙皇样貌，所以才敢开口骂人。
“其实我也有些好奇，不如明天去看看？”
“好啊。”她想了想，补上一句，“您应该性格很冷静吧？”
“我不喜欢动手。”吴子雪心中了然，微笑着说道。
“那就好。”茯筱这下开心了，哼着小曲儿去厨房拿她的甜牛奶。骨龙在她背后看着她，注意到她哼的歌并不是通用语唱的，而是她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家乡的歌谣。
“您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语言老师小心翼翼地问道，“这种店一般都开在公民区甚至贫民区，很乱。”
“茯筱和你亲近过吗？”
“没有。”
“你教她多久了？”
“一年半多吧。”
“那这个小助手为什么这么快和她关系好呢？”吴子雪撑着头，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按她说的时间，那时候她还刚学通用语吧？和人交流都是个大问题。”
“您是觉得也许那个小助手懂茯筱的语言？”
“也许，但确实要去看看。”
第二天茯筱带着他去公民二区的红玫瑰大街，那并不是条繁荣的街，三三两两的几家或是简朴或是花哨的店家，卖着衣服和杂货，地理位置也很偏远。
茯筱说的店非常好找，因为它实在太突兀了。远远看去店面一片灰色，可走近后却发现那是黑底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繁复优雅的花纹。
吴子雪看了许久，注意到那并不是什么装饰用的花纹，而是一种来自于古华氏文明的精灵族文字。古华氏文明有着堪比顽固的对美的追求，且崇尚华丽和优雅。这种性格使得他们的文字也极尽诠释他们的审美爱好，字形是数一数二的美丽也是数一数二的难学，就算精通了也很容易写错字。
他年轻还在上学时学过一段时间的这种文字，因为他的好友是个没什么情商的直男。他朋友追求学校里的校花，为了让校花对他有好印象就拉着吴子雪一起学古华氏文明的精灵族文字，速成熬夜许久后写出了人生第一封情书。那校花没学过这种文字，还以为他给自己画了幅画，自然追求失败。
他辨认了一刻，发现那写的是一本很著名的书，叫做《失却的命运》。《失却的命运》以一种极度夸张荒诞的语言以各种角度一遍遍修饰反复无常的命运，很少有人能够承受这种可怕的写作手法，这书甚至就像被施了法术一样，若有人试图忍着不适阅读这本书，非常容易被影响甚至精神失控。这确实是本著名的书，它当之无愧，但它也的的确确是本著名的禁书。
强行辨认古文字后居然看到禁书，吴子雪并不是那种可以承受这本书的人，此时脑袋疼得爆炸，他知道自己过于好奇了。
茯筱本来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等着他，不过没过多久店门就开了，那头叫做斐彷季的门龙看到她便跑过来和她聊最近有意思的事情。等吴子雪缓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特别夸张。他注意到，两人用的都是通用语。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他走过去，那个门龙族的少年机敏地跳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他举起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贵店开门了吗？”他用友好的语气问道。
“开了，你是来做占卜的吗？”
小助手看到他点了点头，稍微放下心来，又看了看茯筱，对方朝他用眼神示意吴子雪没有说谎，他才转过身去把门打开，然后提醒他们戴鞋套。
店面看上去不大，里面也确实有些窄小，但非常干净整洁，紊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熏香，让客人感觉宁静而悠远，灵魂都要随风飘走一般。
“夏未，有客人。”少年拉高了声音，朝里面的小房间喊了一声。
“我听到有人来，别咋咋呼呼的。”这个声音疏冷而冰凉，一下子让有些走神的吴子雪回过神来。
这个熏香让人浑浑噩噩，非常容易就让人放松警惕。吴子雪想到，这店邪得很。可是当他看向茯筱的时候却发现她一点都没有受影响，是来多了习惯了吗？
他走进小房间，那里坐着一个精灵族的少年，看起来比之前的斐彷季还要年轻。就像之前描述的那样，他有着一头非常漂亮的赤红长发，金色微淡的眼睛散发着冷冽的感觉，明明很瘦却穿着宽大过头的衣服，这显得他更加瘦小了。
“你要占卜什么？”
“未来。”
“那就是过去，现在和未来三项了。”那个叫做夏未的店长从袖袍间拿出一副塔罗牌。
塔罗牌背面印满了和店门类似的花纹，应该也是古华氏文明的精灵族文字，吴子雪这次没去辨认这讲了什么，指不定又是什么禁书。塔罗牌用一条红丝带绑紧防止散掉，夏未解开丝带，洗了洗牌，示意他切牌。
面前被摆上三张牌，夏未问道：“你想先看哪一张？”
“未来。”他确定地重复了一遍。
红发的精灵翻过牌，上面画着一座白塔，闪电仿佛藤蔓一样缠满塔身，无望的精灵从上面坠落，正是一张正位的塔。
“巨大的灾难，难以忍受的未来，你没有选择，只能接受。”他轻飘飘地读出牌意，目光却是散漫地盯着骨龙看，“所以，这个结果，你接受吗？古龙骑士团的二座骑士，吴子雪阁下？”
“自然是接受的，因为不论它是真是假，做占卜的人都没有任何的责任。”他微笑着回答道。
精灵挑挑眉，把牌收起来，又取出一个比成人拳头还大的水晶球。这水晶球和大多数店里用的不一样，它从内里晕染着彩虹般变幻莫测的光芒，白光如星星点点。
“阁下很清楚自己的未来，不需要启示，需要的是这个。”
夏未摸了摸水晶球，又用他黑色的宽大袖子遮了一下，当他亮出水晶球的时候，里面似乎正有什么场景播放。他好奇地凑过去，看到金发绿眸的龙皇欧里安正走在一条路上，他辨认了一下，发现人正在难民区，一个人。
“哦我的天啊，他是不是偷偷又跑出去了？”吴子雪感觉刚好的头疼又开始疼起来了。
“难民区，那地方治安可不行啊，要不要去救驾呢？”精灵笑呵呵地问道。
“确实，我应该现在就跑过去，不过在此之前，您是怎么知道他不在宫殿里而是乱跑出去了呢？”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今天会来。”他悠闲地用绒布擦着水晶球，语气漫不经心。
“所以您知道我要来之后就关注起能让我看到就立马离开的事情？嗯……也许那个片段是假的？”
“你猜猜我有没有说谎？”精灵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进来后做的两个占卜，有没有是假的？”
“占卜家是指引人们方向的灯塔。”吴子雪起身，举高临下地盯着精灵，“阁下若是说了谎，不配做一位占卜家，这店也不该开了吧？”
“要是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占卜家都有您这样的决心，占卜的生意应该多才是。”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要和我打赌吗？”
“和你打赌？”
“赌你接下来是先把我告去王国法庭还是先去找你的王。”
“你觉得我会先做哪个呢？”吴子雪饶有兴致地问道。
夏未先是装作了一会儿认真思考的模样，才回答道：“先把我告去法庭。”
“你确定吗？古龙骑士团可都是忠于龙皇的忠臣，会放着陛下不管而去解决一个诈骗犯？”
“因为龙皇有足够的实力自保，而你足够冷静。”精灵平静地看着他。
吴子雪看了他半响，转身打算离开，却被红发的精灵叫住了。
“占卜费，一张龙元，付完再走。”
他忽然感到好笑，“你这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占卜需要一张龙元？”
“我可没有说过这是真的是假的，所以认为它是真的或者是假的都是你主观意识决定的。而我认为这样两次占卜值这个价钱，就这么简单。”
吴子雪拿出一张龙元放在桌子上，他是古龙骑士团的成员，并不缺钱，之前只是习惯性抱怨了一句。他是贫穷家族出身，小时的节约习惯遗留到了现在，遇到贵的总是要讨价还价一下。
“如果我再给你一张龙元，你是否可以告诉我占卜是真的？”他想了想，问道。
“可以，但是一张龙元只能确定一个结果。”
吴子雪又拿出一张龙元按在桌面上，盯着对方淡金冷漠的眼睛看，“关于未来的占卜是真的吗？”
“是真的。”夏未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微笑，“你和你的王，必然走上相同的道路。”
吴子雪得到了答案，便不再犹豫地拉开房间的帘子走了，精灵把桌上那张画着龙皇的钱收进钱箱，摇摇头感叹道：“这忧郁的，多事的天空啊，是闪电？暴风？还是雨和雪？”
“是黑色的天使沉睡在地狱，是陌生的歌谣死在了梦中。”帘子被拉开，玫瑰红发的门龙接道，“不过是须臾亿年的黄粱，星空破碎的光。”
“你是在炫耀你把这首诗背出来了吗？”夏未斜着看他，他只是笑。
“好吧，你知道我对你生不起气。”他无所谓地摇摇头，“那个女孩呢？”
“吴子雪走的时候把她拉走了。”
“这么坏的占卜，王国这次绝对不好受，你还坚持要留在这里？”
“怎么说我也是龙族的一员，这也是龙族的国家。”
“即使它从来没有给予过你什么？”
“即使它从来没有给予过我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