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人的酷暑,挂在天空正中央刺得人睁不开眼的巨大光球膨胀着,烧毁了周围所有的白云,所剩不多逃过一劫的也染上了灰色无机质的边沿。炽热烘烤着大地,叫他们流汗,抱怨却又碍于口干舌燥只能忍气吞声。在这一年里最热的一两个月中,连风都凝滞成了滚烫的空气,吸进肺部的时候感到一阵难受。
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阴影略过,伴随着狂乱而凉爽的大风席卷了这个城市。影子是那么的庞大而威严,把这里的每个角落都纳入自己之下,遮天蔽日。人们不禁羡慕地抬起头来,试图在黑暗中找寻些什么,可目光所及只得一面即使在高风中剧烈摇摆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偌大旗子。那旗子以鲜红为底,纹着一头犄角峥嵘的龙族伸出它的两只爪子,左捧一本平摊的法典,右执一把向上的骑士剑。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象征着什么,一个伟大的象征,在这个国家,它意为“古龙骑士团”——龙族的权利和力量的化身。
自百年前,龙族与类人那场旷日已久的大战争后,所谓的和平年代出现了,龙皇和类人领袖签订合约一同建立了雾索山系—默南联合王国,而更为强大的龙皇在签订合约时获得了更大的利益,由此诞生了古龙骑士团,这个被合约允许出现的不超过12人的团体,是龙皇的直辖。
骑士团的12人个个实力强大,外表俊美,可以说是龙族实力的巅峰代表,每人坐下一头作为坐骑的灵龙为搭档,整个王国没有人不惊羡于这纯粹的力量之美。
投影着偌大黑影的灵龙不急不慢地扇着膜翼,把他的骑士送到城市中央那高耸宏伟的宫殿,从背上跃下一个墨蓝短发的男子。他发间延展着魂龙分支特有的分叉黑色有金属感的质角,左右各九只,微长的刘海几乎要及眼,露出一对黑色摄人魂魄的双眸。身上着漆黑的铠甲,腰间配着三把长短宽度各不同的佩剑,背后又分别背着两把又大又宽的长剑。这正是古龙骑士团的喻初,魂龙分支最为出色的青年,身上常携带着大量的武器,魂龙分支又擅长利用无生命物质,使得这个年轻好胜的家伙格外强大而危险。
喻初并不是一直在王城的,相反,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外游荡,杀戮甚至挑拨,最近留守在王国边境防备异象突生的南国。龙皇一纸诏令,他就得马不停蹄跋涉一个星期赶回来。
空荡荡的大厅和走廊回旋着他铁靴的脚步声,龙皇不怎么喜欢人多,所以他的城堡往往只有个位数的侍从护卫和他自己,很多人被问及龙皇是个什么样的人都答不上来。
不过今天似乎要热闹些了,喻初知道龙皇并不怎么单独找他,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找他的话,那必然是找团里多个人一起。
眼前的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但似乎不是骑士团的人。那人身穿鲜红的带兜帽的祭司长袍,绣着奇异的黑丝纹路,侧过的脸圆圆的,有些略大的暗红色眼睛,带着几分尚且稚嫩的气息,正是龙族首席大祭司——陈思笙。
“陈大祭司。”喻初右手握拳敲了敲左胸的铠甲,又弯腰行礼,恭敬地问候。
“喻初阁下。”陈思笙转过身来,他在首席祭司之外还是一名战争祭司,右手持着象征灾难的头骨权杖,此时点了点地,也弯下腰行礼,“王现在并不想见任何人,报备的事情还得再等等。”
喻初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自然是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他正好就开口问道:“您知道为什么王叫我们回来吗?”
对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懂,可是他又像是了然一般地,又开口说:“不过我之前听到王的房间里有女人的声音,你知道王的宫殿从来没有女人,我怀疑王终于想通了。可惜那女人口音奇怪无比,我竟然听不出她在讲什么,王也不晓得开口说两句……”
“停停停。”喻初赶紧打断对方的话语。
陈思笙在龙族王宫上层是赫赫有名的存在,倒不是他力量有多强而出名,而是他的八婆特性。龙皇喜爱自由,不思婚嫁,这是上层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也没人敢逼迫那个喜怒无常的王要娶人传宗接代,只有陈思笙还格外上心。据可靠消息说,陈思笙每天都要写一篇上书,篇篇明里暗里劝说王回心转意,王被他气极,从此再也没看过他的上书。
也是用心良苦了。
“上次,上上次……不,你每次都这么说,可哪次是真的?”喻初面无表情地跟他说,“听我一句劝,陈大祭司。爱情这东西玄乎得很,是要看缘分的,急不得。”
“我是祭司还是你是祭司,还会不懂那些东西,要你来说?你每次打仗前谁给你做的运势占卜?你那不足半斤的脑子,还是你那些啊啊乱叫的佩剑?还是说最近运气太好,想感受一下倒霉为何物了?”陈思笙不乐意了,不禁敲了敲权杖,敲得石砖咚咚作闷响。
“那我们换个话题,雪哥应该来了吧,他在哪里?”
陈思笙满脸阴霾地瞧着他看,良久才叹气说道:“后院。”
喻初赶紧道了谢就要跑,背后只听得对方不满抱怨道:“为什么你们就不关心一下王的人生大事儿呢?”
他顿了一下,犹豫着说道:“也许,我觉得我的命比较重要。”
“怂逼。”陈思笙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不屑地嘲讽了一句。
喻初也不打算和他计较些什么,赶忙跑到后院,直到看到绿叶里那个白色的人影才感到放心,又为自己刚才招惹陈思笙的行为感到想扇自己一个耳光。
人影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来,朝他点点头。
吴子雪,也就是喻初口中的“雪哥”,是古龙骑士团最亲切的副团长,本来团里互相见面也就不必要搞那么繁琐的礼节,和吴子雪就更不必了。
“瞧你这幅急匆匆的如临大敌的样子,是不是遭了陈大祭司了?”他笑眯眯地打趣儿道。
“嗨,别说了,他今天又说他听到王房间里有女人的声音,坚持说王大概率想通了什么的,还好我跑得快。”他毫不在意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后怕地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还好老子溜得快。”
“其实,我今天来的时候也听到了,王的房间里有女人的声音。”他轻飘飘地说道,鉴于吴子雪从来不在重要的事上开玩笑,喻初在受惊之余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
“雪哥听得懂那女人在讲什么吗?”
“听不懂,和目前任何一种语种都没有相似之处,突然就出现了。”
“会不会是风摇群岛那边儿的封闭土著?”
“那儿虽然地势复杂又富有变动性,也早被远征军探索干净了,语言这种东西是文化的体现,不是随意就能创造的,即使是创造,也要有所凭依。”吴子雪耐心地解释道,“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也许这份特殊让她留了下来吧。”
“你觉得王会听得懂她的话?”
“老实说,我觉得他听不懂。”吴子雪微笑着说道,“但他不像是会因为语言不通而放弃交流的人。”
他们还想交流些什么,王的诏令又下来了,喻初还没坐热就又得站起来,和吴子雪一起赶去王的房间。
在门口遇到了古龙骑士团其他人,很显然,王还没失智到把所有人都叫回来。
他们四处观望,只看到对方,还有骑士团另外一个成员——秋白奇。
秋白奇是上龙族的实力上层,温文尔雅、看起来十分斯文的年轻人。上龙族因为和元素之力十分亲近,往往会反而被元素反向影响,体现在外表上就是各色的发色瞳色等等,影响严重者甚至会被影响自我的兴趣喜好,这就意味着上龙族总是要考虑和元素的沟通平衡问题,让其之间的关系不至于疏离到借取不到力量又不会被其同化。不同的上龙族体质不同,适合的元素也不同,几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可以沟通,所以这个问题是每个上龙族都必须独立思考的。
秋白奇的元素是暗元素,整个人黑发黑瞳,无龙角,面容冷峻帅气让人难以忘怀,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存在感不强,有时他就站在你身边,你却感受不到身边有个人。更糟糕的是,他沉默寡言,看起来对什么都兴致不高心不在焉的样子,然后,你就会把他忘了。
吴子雪和喻初对他打了个招呼,他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知道和他交流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俩也不打算说点什么,吴子雪敲敲那扇厚重的木门,询问道:“王,在下吴子雪,我们可以进来吗?”
里面淅淅索索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然后就听到一个男声低语着些什么,然后陡然高了几个分贝,说道:“进来。”
推开大门,偌大而空空如也的客厅里首先看到的不是人,而是满墙满地的网格线,格子里或是填着圆或是填着叉,他们凝视了半响,只看出无论是王还是那个和他下五子棋的人,都还没赢过。
此时他们尊贵的龙皇——欧里安·欧里安斯,那个正拿着黑色油性笔盯着墙角的战场看的红发男人喃喃自语着些什么,旁边有着过肩卷发的女人拿着相同的笔,比划着思考接下来该出哪里。
这样尴尬的场景持续了半个小时之久,期间龙皇和那个奇怪的女子交替画了好几笔,圆叉从墙角蔓延到了正中。出于对至高皇权的尊敬,他们三个就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俩不知道是尔虞我诈还是两个都傻乎乎地下。
龙皇欧里安下子富有攻击性,跳脱无法预测,可是他的对手,那个奇妙的女人每每都能拦住他,如影随形地截下他的攻势,却是全都在思考如何防御,从不想怎么攻击取胜。
“王?”喻初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只看到对方的手高高挥起。
“别吵,我有预感这场永无止境的争斗马上要结束了,正是关键时刻,我就快赢了!”
说着,他提笔画下,可女人像是早知道一样往他边上画了一笔,封死了他所有的路。
“呃……”他模糊不清地呻吟了一声,开始寻找新的出路。
“王,能否让我们知您召集我们的理由?”吴子雪小心翼翼地问道,红发的龙皇顿了一下,一把把笔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个一直背着他们的女人终于转过头来。她长得并不是十分漂亮,也不平凡。尖尖的瓜子脸,一双灰色的深邃眼睛和左眼圆框的单片眼镜,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沧桑感,明明看上去只是一个十几、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她穿着奇怪的羽衣,衣袖和袍子下蔓延出长而厚实的羽毛,可细细一看,羽毛上大大小小填满了细细的圆痕,看久了只感到头晕。她的衣摆下挂着一个金属轻质,有着半个成年人巴掌大的挂件,像一个扭曲到面目全非的字。
她看了看龙皇,又看了看手中的笔,迷茫地转了转手腕,让它也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啪”。
“当然是查清楚这个人的来历。”龙皇理所当然地说道。
吴子雪上下又打量了一遍这个女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说了些什么,可他一句都没听懂,感觉稀里糊涂的,只好问下一个问题。
“你来自哪里?”
女人的话他还是听不懂,不过他对语言的直觉告诉他,她的两次回答有很多地方都很相似。
“你怎么会在王的宫殿里的?”
她盯着他看了好久,说出了和上两句话几乎一模一样的音调语句。
吴子雪想了想又想,相似的语音语调,关联会很大,而她大概率就是在重复相似的话,面对不同的问题。
“王,他听不懂我们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她的。”
“我听得懂。”欧里安得意地说道。
“这是一个漂泊的旅人,无处为家,不知故乡。”
“所以她一直在赞美我的美德和行为。”欧里安又补了一句,很骄傲的样子。
早知如此的吴子雪和喻初一个笑而不语,一个摸摸鼻子,只有秋白奇一个人还一脸状态外。
“我建议让她从头开始学通用语,直到能交流再说。”骨龙平静地提议道,“但是需要很多时间,王您应该有得是时间等待,对吧?”
“嗯嗯……”他敷衍地应了两声,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回了墙上的棋局。吴子雪像是还想说些什么的样子,可他还没开口,龙皇又惊叫了一声,捡起笔略微比划了一下后,在一个格子上填上一笔,然后得意地朝女人展示了一下。欧里安这笔加得极好,几乎是把之前所有的优势集于一身,女人看了半天,硬是没想到怎么堵上,最后耸耸肩,表示认输。
“好了,你带她去学通用语吧,喻初和秋白奇留下,给我讲讲南国最近在搞什么。”龙皇随意地给他们定下事务,把吴子雪赶走了。
感觉自己难得回来一趟还是要当保姆的吴子雪叹气,一项项地把计划事项列好,然后全部安排得妥当,已经是半夜了。
本来就是匆忙赶来,一大清晨早饭也就随手扒拉了一下,倒是成了今天唯一用过的一餐,他只好带着女人去吃夜宵。兜兜转转,他们也没吃什么东西,居然一人一碗粥就结束了忙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