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周颜和钟芸笙走后,杜泱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
“太后娘娘,这钟小姐怎么长得和先皇后那么像?”
程月亦是黛眉微蹙,精致的茶碗在那双白皙的手中微微颤抖:“哀家也不知道,但是这不重要,哀家只希望她能让我的千儿早点走出来。”
杜泱担忧道:“可是太后娘娘,钟小姐的哥哥可是护国大将军呐……”
“住口!”程月突然打断杜泱的话,变得严肃起来,“护国大将军也是你能妄议的吗?”
杜泱立刻跪下:“太后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程月明白杜泱没有恶意,毕竟伺候自己这么多年了,她摆摆手让她起来,又呡了一口茶,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程月当然知道钟芸笙的哥哥是护国大将军钟云泽,那个替千觞打下南玄朝江山的人,手里头握着整个南玄七成的兵马,被千觞特许能够带着兵器面圣,可不必受任何规矩的束缚,甚至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这般滔天的权势可谓是空前绝后。程月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提醒千觞要注意钟云泽,更不止一次地提醒千觞要分钟云泽的权,可是仿佛都是对牛弹琴一般,钟云泽若要造反,那谁人能阻拦?可是千觞却压根就对这一点无所谓,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似的,程月就纳了闷了,自家儿子哪来这么大的自信?不过就目前来看,钟云泽应该是没有反心的,让他妹妹入宫,正好也可以牵制一下。
“哀家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子挺好的,她和薇羽尽管一个活泼,一个文静,但是哀家就是觉得她们两个太像了,不光是那张脸。”程月吐出了这一句。
杜泱给程月着剥瓜子:“不过太后,这个钟小姐是不是太小了点儿,比太子殿下还小一岁呀。真不知道当初钟老将军和老将军夫人是怎么想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添个丁,这到底是给大将军添妹妹还是添女儿呀。”杜泱知道自家太后有自己的打算,便说了些别的。
程月听着杜泱的话,眼神变得黯淡无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屏退了所有人,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华丽的裙摆拂过地上的水貂毯,走到床榻边将枕头挪开,掀起锦被,露出一个暗格,程月拔下头上的簪子将盖子撬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檀香木盒子闯入视野,木头是好木,上面的花纹更是巧夺天工,盒子的正上方刻着一株栩栩如生的并蒂莲,程月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捧出来,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眼中满满的眷恋,又夹杂了几分痛苦,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半块通透无瑕的莲纹玉佩,程月将它拿起来,置于掌心,放在心口,眼中泪波涟涟,半晌才开口道:“钟老夫人真的很幸福……”闭上双目,似乎是在休憩,又似乎是回忆着什么……
深夜,程月带着杜泱去了千觞的御书房,到了门口,程月来了一句:“今日之事,不许透露半点风声,明白了吗?”
杜泱行了一礼,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程月这才莲步轻移,走到了门口,发现千觞的贴身太监李靡正站在门口,心下疑惑,看着朝着自己行礼的李靡,程月开口问道:“你为何不在里面伺候皇上?里面是有人吗?”
李靡恭恭敬敬回答:“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故而奴才出来候着,不敢给陛下添堵。”
程月点点头:“知道啦,哀家现在去看看他。”
“是。”李靡低着头摆了个请的姿势。
程月就这样走了进去,依旧是那个端庄优雅的太后娘娘,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由于千觞正在批奏折,所以没有注意到母后的到来,程月也不出声,因为她的视线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画中的人站在一棵树下,白衣翩翩,面若银盘、眼如明珠、齿若含贝、腰如束素、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绝代风华、谪仙入凡,那可是天下第一美女,此人不是已故的卿俪皇后是谁?程月陷入回忆……
先皇后本名叫薇羽,她只是程月唯一的女儿,现在的炎长公主府中的舞姬,但是炎长公主待她却非常好,就像对待亲姐姐一般,炎公主叫她小羽。听说薇羽无父无母,十二岁的时候便进了公主府,炎长公主比她大两岁,两人一起长大,后来千觞去公主府的时候看中了薇羽,便力排众议立其为后,当时群臣反对,炎长公主直接提着先皇御赐的“思过鞭”闯上朝堂在群臣目前走了一圈,从那以后再也无人敢反对薇羽为后,也是那一次,众人才知道炎长公主居然会武功,而且高深莫测。薇羽死的时候,炎长公主遣散了府中所有舞姬,歌姬,乐师,然后做出一个惊动天下的事——自请征战沙场,不仅如此,还放了话,那些字像烙铁一般印在众臣心中:
“本宫今日执甲出征,为南玄镇守边关,所有的功,皆记于太子,过,本宫一人承担,尔等休得以为皇后无依便可任由尔等欺辱,本宫便是皇后的娘家!皇后已逝,本宫便是太子的背景!今日将先皇御赐思过鞭置于朝堂之上作本宫的眼睛,看着尔等孰敢为难太子,不敬皇后!他日本宫归朝,一个一个算账。”
没有人知道炎长公主为什么对薇羽那么好,就连程月自己也不知道。
程月不再想了,她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儿子,眉似剑锋,目似寒星,眼尾桃花,薄唇,却不薄情,用眉目如画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是却没有丝毫女气,不怒自威,不像三十四岁的人。
千觞似乎感觉有人来了,但他却依旧批着奏折,连头都没抬:“母后深夜来乾清宫有何要事?”
“哀家的确有事要和你说。”程月坐了下来,看着千觞。
“正好,儿子也有事想和母后说说。”千觞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程月。
程月眉头一挑,饶有兴趣:“哦?那你先说吧。”
“儿子想封一人为贵妃。”千觞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温柔。
“封——封贵妃?”程月原本淡然的表情裂了,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若不是容貌和气质都在这里摆着,程月只怕是要以为自己的儿子被掉包了。
千觞看着自己的母亲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表情还有那么点可爱,不由得笑了笑:“母后不必怀疑儿子被掉包了,儿子的确想封一人为贵妃,这个人您今天才见过,就是云泽的妹妹——钟芸笙。所以母后,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程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惊讶,自己本来已经准备了满腹长篇大论打算跟千觞好好说道说道,结果千觞一句“封贵妃”把她雷得外焦里嫩的。
而此时此刻,御书房中却有两个人,一个是千觞,另一个,是一直躲在房梁上的钟云泽。
“喂!你个臭小子!怎么就封了个贵妃呀!几个意思呀?”说话的人正是钟云泽。
钟云泽虽然征战沙场二十载,但是却一点都不像个粗糙汉子,反而长得温润如玉,跟个世家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似的。此时此刻,他正挂在房梁上指着千觞的鼻子骂。
千觞对此无奈摇摇头:“你以为我不想呀!是团团当初跟我说的,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做皇后,只想做个妃子,因为……”千觞的声音越来越小。钟云泽也沉默了,他当然知道,皇后是中宫之德,一举一动皆为表率,要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活的太累,稍微有一点点的差错,只怕就可能被千夫所指,而且,即使没有过错,也有可能被人陷害,这种事情,他们不是没有看到过,而那一次,他们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可是宠妃不一样,至少宠妃可以什么都不管,只要一心一意服侍皇上。
钟云泽从房梁上直接跳下来,稳稳地落地,拍了拍千觞的肩膀:“若非这十亿年来看你对小狐狸那么痴心,我早就把她带走了,千觞,她已经死了两次了,如果再死一次,只怕是再也不可能重聚魂魄了,这一次,你好好护着她。”
千觞笑了笑:“放心,她是我的命。我……嘶——”千觞的脸突然变得狰狞,死死地捂着心口。
钟云泽见状,眉头一皱,立刻伸出手搭在千觞的后背,闭上眼睛,骤然睁开,原本黑色的虹膜变成了冰蓝色一股又一股蓝色的气息顺着他的手臂注入千觞的身体,不知过了多久,千觞的表情才舒展开来。
“多谢。”刚刚恢复过来的千觞面色有些苍白。
“你当初挖了自己半颗心,一身灵脉几乎废尽,曾经的六界之主,天道的宠儿,如今连当初一半的功力都没了,就为了救小狐狸,如今我不过是为你输些灵力,你还来谢我,你还真是叫我无地自容。”钟云泽将人扶到卧榻上,“千觞,你可后悔过?”
千觞看着他哼哧一笑:“后悔什么?是自废神格,还是屠尽六界?云泽你知道吗?当初我做天帝的时候,我勤政爱民,一心一意为天下苍生贡献所有,可是最后天下是怎么对我的?团团当年为六界做了多少,没有她六界早就毁在当初那场浩劫了,可是结果呢?她却落得那般下场!当年她的万念俱灰,她的决绝,我到现在都忘不了!我千觞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早点看透这天下的嘴脸!”
千觞说到最后,眼睛通红,恨意滔天,钟云泽也闭上了眼睛,深深叹息,半晌,才睁开眼睛:“可是你最后却还是跟六界留了一条活路,还是放过了……”
千觞偏过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的画,画中的女子巧笑倩兮,一如当年。
“因为她到了最后,心中想着的都是天下苍生,如果真的将这苍生灭尽,我怕团团会伤心。”良久,千觞才吐出这一句话。
钟云泽也看着那画中人,那是他唯一的亲妹妹,他家的小狐狸,全世界最精明的小狐狸,也是最傻的小狐狸……
“明日你那个母后应该会办个宴会,我带她过来。”钟云泽缓缓开口。
千觞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期待:“好,那你先回去吧。”
“嗯,估计阿颜现在一定在自责自己带小狐狸入宫的事。”钟云泽道。
说罢,钟云泽便瞬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千觞看着钟云泽离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啧,忘记这货说那件事了,哎呀,真是越来越糊涂了,罢了,睡一觉起来再说吧。”动动手指,周围的烛火便灭了,千觞也沉沉睡去。
钟云泽赶回了家,果然不出所料,钟芸笙已经睡下了,而周颜则只穿了一件睡袍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钟云泽解下自己的外套推门而入,将外袍轻轻笼在周颜身上裹住周颜纤弱的身躯。
“阿颜怎么还不去歇息呢?”钟云泽问道,语气十分温柔。
“阿泽,我今天真的不该带她进宫。”周颜皱着眉,她很喜欢芸笙,虽然这个小姑子才来到这个家一年,还记得当初老将军和老夫人在钟云泽拜了护国大将军后,就直接辞官去游山玩水了,听说几年后老夫人就有了身孕,后来生下了一个女儿,就带着女儿一起游山玩水,最后归隐山林。一年前老将军和老夫人双双去世了,就将这个女儿托付给儿子了,钟云泽待这个妹妹也很好,芸笙一开始还有点怕生,时间久了以后,就跟着钟云泽上房揭瓦,下河摸鱼,钟云泽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跟个孩子似的到处带着芸笙玩儿。
“大局已定,说什么都没用了,也不关你的事,毕竟凭你和太后的关系,芸笙一回来就应该去拜见太后的,如今已经拖了一年,都是一样的结局。皇上决定封她为贵妃,明天我带她入宫面圣,放心吧,一切有我。况且这未必是坏事,我钟云泽的妹妹有几人能配得上?况且以钟家现在滔天的权势,又有谁敢娶芸笙呢?只怕他们都怕被皇上以为意图结党营私,更严重的,只怕是连谋逆的罪名都要加上。”钟云泽安慰着,心中却对她十分愧疚。
周颜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对着钟云泽:“阿泽,我知道你辛苦,现在咱们家看上去风光无限,可是自古以来手握重权的人有几个能得善终的?阿泽,我们放弃这权利,归隐山林可好?”
钟云泽牵起周颜的手,他没办法跟她解释,也害怕她知道所有的真相后会受不了,更害怕她会离开自己,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一句话:“好,等到一个合适的时间,我带你远离庙堂,像我爹娘那样,闲云野鹤,自由自在。”
周颜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惊喜万分,展颜一笑,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艳动人,钟云泽笑了笑,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面庞,房间内,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