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搁家躺着养伤之时,我闭着眼伸手就能摸到饭碗,约等于一个废人。一天到晚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和单相随聊人生,聊理想,聊星星月亮,以及,聊本宫未来几十年的养老规划。
接触下来,我发现这小随居然是个宝藏!他不仅有经商的天赋,还有理财的头脑;上能捏针治病,下能厨娘附身;诗书张嘴就来,设计点笔即成,活脱脱一个在世的五路神在八仙过海。
按照我口中简单的描述,他在半天之内就帮我设计好了好几套衣服。我摸着那些画纸上的精细笔墨差点泪湿沾襟,一见着他嘴里就是一顿猛夸:“小随好小随妙小随厉害得呱呱叫。”
“公主太抬举相随了。”他面上有些挂不住,腼腆起来。
“不不不,不抬举,小随简直就是本宫生活中的法宝嘛!以后都跟着我,我没你可不行。”当初赫连是瞎了眼才没看到你的闪光点,我可不能做那目无贤夫之人。
他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抑制内心的喜悦,任由其从心底浮到脸上,展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恍如仙子的病态娇颜得到阳光的救济,登时活了过来,生命重新铺满每寸肌肤,只一刹那,就于闷久的隔棚开出了一朵爽利的天山雪莲。
“这些天公主一定憋坏了,相随推您到处走走吧。”我感觉得到,单相随面对赫连旻月有着一道界限,他不敢逾越,一直用“您”来称呼我就是最直接的证明,是身份上的还是情感上的,我无从得知。
这道界限隐约,但确实存在。
单相随今天一身嫩绿浅衫,袖口宽敞,腰间绑着一条深绿博带,头发挽进同色幅巾,长发摆到肩胛下面,风度翩翩。
他一边推着我在府中到处走,一边和我介绍府里的景色建筑。
“那里面是什么?”我看到一条镶嵌着鹅卵石的小路在两边竹林的掩护下,渐渐消失。
单相随答:“是公主的书房。”
“走,进去看看。”说不定里面有什么东西。
身后的单相随却有所退却,语气中有些担忧:“可是,之前您在府中下过明令,禁止任何人进去。”
还勒令?那我更要进去看看了,对赫连旻月的隐私我还是挺有兴趣的。
“没事的,走吧走吧。”我偏着脑袋,看到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面露犹豫,还是开口:“之前府中有个新来的丫头误入书房,后来——”
“——后来怎么了?”我对他这种妇人之仁很是恼火。
“后来您知道后,就叫人用棍棒活生生地打死了她。”
我愕然,这赫连没事吧,不知者还无罪呢,她身为一国公主居然如此草菅人命,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思考再三后,我还是决定进去。先不说我现在就是赫连旻月,就算不是,她要是敢在咱面前耍威风,以我现在每天的功力都在慢慢恢复中,虽然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待本宫火候练成,也要为民除害。
“没事,本宫现在准许你推我进去,我倒要看看谁敢说什么,走吧。”用现任公主身份给他壮胆。
他看到我眼中坚定,放下心来,把我推上那条小路。
小道两边竹叶密布,生机青翠,鸟鸣声在竹尖处窜来窜去,不知疲倦。这里的土壤肥沃,空气干净,很适合对动植物的栽培。
单相随一路推着我过了一只镂空雕栏小石桥。走了半会,一座和竹林浑然一体的巨大竹楼便跃然眼前。
小随说,当初赫连旻月就是因为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适合竹子的生长,才会花大价钱将这两座大宅买下来做临时安乐窝。
我在轮椅的推进下,慢慢看到了竹楼底下的那扇矮门。那门镶着靛色田玉,门页竟显出两只弯柄如意颠倒互嵌的形状,让我很是惊讶。
单相随看出我想过去的心思,把双臂搭在我的椅扶上,轻松一提,我就过了门前好几个台阶,到了与那道门面对面的位置。
我向他投去欣赏的目光。这就是当主子的最喜欢的那类精明人,不用你多说,一个眼神意会,事情就已经行云流水,尽在掌握之中。
门一推就开,上面的如意锁居然只是个吉祥挂件?障眼法也不过如此。
一条笔直简单的路出现在眼前,没有什么机关,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这条路很长,我们走到尽头时,才发现左右分开了两头通道,任君选择。
“先走那边。”男左女右,对不起了小随,本宫果断指向右边。
轮椅拐弯转向,单相随陪着我继续一路前进。
虽然这条竹路很长很深,但是也正由于是竹子拼建而成,竹间缝隙太大,从外面透进的光也直射进来,照得里面微微透亮,不至于看不清道路。
当光线渐强,竹壁印出一排排清楚的边影时,我们知道前面应该就是出口的位置。
我们刚刚走出竹道,就看到一座小小的屋子立在池塘边,池塘里的水飘着浮萍,水上憩着两只鸳鸯,随着水不可见地缓缓游移。
屋子里摆着整整齐齐的几面高大书架,每一层都被叠满,大大小小的竹简和皮纸,有些边缘翘卷破损,有些则是紧实崭新。几个檀木书架中间围着一个案几,上面简单摆放着纸墨笔砚等文房之物,也是合适摆置,分放有章。案几下铺着块厚毛毡,背后放着一面竹园屏风,屏风上方装了一块环状宝玉,可透过略视一二。
整个书房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环绕观览后,知道这应该就是赫连旻月的书房。
我们回到刚刚的分岔口,这次是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边已经是书房了,这边会是什么?小随,不如我们一起来猜猜看。”我打趣道。
虽然我现在是赫连旻月,但作为一名妥妥的失忆狗血主角,比起与她朝夕相处了六年的侍郎,我的胜算还真不大。
单相随但笑不语,对我比了一个握指的手势。
“你猜里面夜明珠?”
他摇摇头,否定。
“那就是里面有一块圆通宝玉!”
他仍摇头,再次否定我的答案。
“还不对啊,那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学着他伸来的手势在眼前比划,看来看去后灵光一闪,转头眼光大放异彩,“哦我知道了~你是猜里面全都是大大的金元宝,对吧哈哈哈哈……”
他无奈地看向前方道路,又把视线移回到我身上:“我的意思是,相随猜不出来,所以答案是——'零'。”
单相随接着把那个手势比划出来,倒过来放在我的面前,把那个空孔对准我,里面的眼睛纯澈如水,瞳色黑白分明。
“哎呀别扫兴嘛,这种猜来猜去的游戏考的就是想象力,你给我设计衣服的时候不是下笔如有神助之力嘛,”我和他玩心理战,“试着猜猜看,你都跟了我六年,说猜不出来我可不信。”
熟悉的光亮再次出现在前方,到这条路的出口还有十几步的时候,我故意把住轮子,仰着脸摇着脑袋,等他的回复。
他拿我没办法,只好说:“如果公主非要相随说,那我就猜这里面应该和您某个很重要的人有关。”
这个想法也说得过去,否则赫连也不会把这里设成禁区,连没啥文化的扫地婆子也不让进去清扫。
“好吧,”我大方地松开轮辙,道出自己心中猜测:“我觉得里面肯定有宝藏!”
身后人冒出一声轻笑:“莫不是殿下这一觉醒来,见着财神爷了?”
我撇下嘴巴,哼哼哧哧地在轮椅上抖动身子:“没错,我还梦见财神爷对我说我以后要发大财呢,万头疯牛首当其冲都挡不住的那种。”
随着身侧竹节一段段往后移动,暗道逐渐明朗开阔起来。
雾气像有意识一般聚集在一起,一看到我们就把我们团团包裹起来,迷绕得让人只看得到眼前物品单独的轮廓。进一步则前者被白雾包容进去,淡去,下一个又被清楚地换进了视野。就像一步一截空间,轮换不穷。
我和单相随一立一坐置身在这片浓浓的白雾中,身形泡在一片朦胧的烟气中,慢慢地,雾开始稀薄起来,整个世界渐近清晰,像被人从睁不开眼睛的水中捞了出来。
脚边的雾气仍在不断腾起,正纳闷接下来往哪里走呢,我一探头,鼻子就差点碰到了一面东西。我忙把头缩回,单相随注意到动静把车拉后,眼前那面白墙才完整清楚地显露在面前。
这哪里是墙,明明就是一面做成墙壁安在房子里的薄纸,纸外编织着交错百结的白线,把那面薄纸隔在里面,避免被误碰而破。
我们换个方向接着往前走。
雾气完全消散,视线范围也转为正常,不同于外面,里面的那些薄纱上方开始铺挂一些粉色绣绷,绣绷落地犹拖,绷边叠着层层花边。
冷香扑鼻而来,细细的流水声滴滴答答落入耳中,我和小随对视一眼,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过一扇门窗后,眼前出现了一个扁形横桌,桌上做成楼梯的那种阶梯式,按自大而小的顺序摆着小青花瓷杯。这些瓷杯也是大小深浅不一,从小到大依次放在了桌上。每个水杯皆已溢满,小巧的铜壶滴漏挂在水杯上方,里面的水正通过底下一个个可爱的小铃铛滴到杯中,不一致的细微声响清脆,悠扬地回响在这条长长的竹制过道里。
此时无风,但我们却能想象到,若微风招摇,这具精致绝伦的乐器该发出怎样美妙的声音。
而在这张桌子后方,靠墙放着一把漂亮的古琴。墙上则挂着一幅画像。画像上的人眉目冷峻,指尖微挑拂着膝上玉琴,自有一身仙人仙风道骨,传神得好似下一刻就要从那画中传出悦耳的琴音来。
而这画中的人,竟然是于诃!
不止这一处挂着画像,等单相随推我在这附近走了一圈后,我才发现这里全是于诃的画像!在下棋的,垂钓的,,闭目养神的,静心作画的,伏案看书的,还有在院子里练功比剑的……各个角度都有,房间方位闭合,合成四个“田”字。
每个房间里面都挂着一副于诃的画像,画像底下又都摆着一把琴,那些琴各色各样。但只要你观察得稍微仔细些,你就会发现它们之间共同的特点就是,简洁。
每把都做得清雅脱俗,颜色也是饱食色而隐透,珠润剔透,雕玉双联,明显地在迎合着某个人的爱好。
在这些画儿中,有张逗鸟图。那画上的鸟儿睁着小眼睛,歪着绿沈的脑袋,嘴边一绺弯撇的深色勾纹,竟然和我那天在赫连房中见到的绿鸟一模一样!
画像能到如此动人境界,可见作画之人对于诃的用情之深,这……就是赫连的秘密吗?
感觉到椅背推手处的隐隐颤抖,我看向单相随,他此时的表情不同于我脸上的惊愕,而是深深的怨念。那双眼睛不再如往常般清澈见底,而是深邃得阴沉可怕,我甚至从里面看到了一丝厌恶和狠意。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单相随。
他猜对了——赫连……深爱于诃。
“小随……”我呼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