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欢乐的节日里,人们总是很容易忘记时间的流逝,夜幕也就很快降临。
今夜恰逢月半时候,扬州城内的夜景在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下,显得清楚而透明。江面放飞的孔明灯和湖面上漂流的莲花灯和菱花灯,上下映照,使得水天蓝黑一色,闹中藏静,乱中迷离。人群熙熙攘攘,其中孩童推搡其间,挤来挤去,穿梭不停,桥边亭阁层层叠起,接连点光,整个天色都变得亮堂堂起来,湖畔杨柳飘摇,牡丹和蝴蝶兰花香充溢,大街小巷光晕交错,美不胜收。
视线中楼下的人们来往不息,我端坐在一席小酌,和南苍划拳调笑。
耳边突然开始传来一阵零碎的对话,声音越来越清晰。我走近屏风瞧了瞧旁边那桌小厢,只见三人围坐,面前摆着一格子棋盘,陶瓮装着黑白两子,对坐两人博弈,第三人则坐于一旁,单手托腮观局。
我坐回位置,轻轻搬动凳子准备趴屏偷听,与此同时,他们之间的闲聊也慢慢在我耳中扩散开来。
“小姐,你在干什么?”南苍小声地问我。
“嘘——”我让她过来,“你帮我去对面柳巷街买两包酥饼回来,记住,不要上次葱馅的。”
南苍答应着下楼,我则继续着“隔墙有耳”的行为。
只闻其中一人先开口言道:“最近甸州动乱再生,也这么多年过去了,朝廷都不知道施过多少次压了,损失了多少兵马,也不见半点好风头。”
“那有什么办法,甸州虽隶属我大原,但一直以来都没有管辖,还坐在那群狼狗头上,虽说是块肥肉,但谁敢明目张胆地去抢啊。”
“唉,虎口夺肉,肯定少不了流血牺牲,你们说,就没有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吗?”
“北狄那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听说这次圣上把甸州那边的事交给了自己的几个儿子,说是‘先入城者称王’,这几个爷手段可都不简单,到时候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依我看啊,八成是灵王,灵王是灵山圣子,就算他没有这个心思,就说朝廷中灵族一脉,那也大有人在。”
“我看未必,听说啊,”那人停顿了一会,四处望望,掐着小拇指尖轻声说,“太子也有那么点意思哦。”
树叶招风响动,树影悉悉索索,楼下忽闪出白泱泱的一片阵仗,三人放下棋局,朝楼下观望。
我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只见一群队伍浩浩荡荡地过去,队首举牌上标着一个“灵”字。队伍中除了开头两名骑马开道的人,其余者皆身穿白色袍服,戴着连体帽子,口鼻处掩了白色衣巾,低头前行。不一会儿,后面就抬来一顶精美绝顶的轿子。红体轿身,轿外花纹缠绕,花色多样,晶蓝梅红为主,周围是流苏圆片,看上去像是西域的风格。轿窗丝绸密实,轻微晃荡,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隔壁人此时又说话了:“之前小道消息传这灵王府中夜闯刺客,自此灵王妃就失踪不见,看来今日,谣言不攻自破了。”
“不过素闻灵王和王妃不和,今日这灵王妃摆这么大阵仗回府,不知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人家夫妻俩的事,我们就不必操心了,来来来,接着下棋,今日我必要赢回你个一两局。”
屏风后人影悉数退回圆桌,里间一人开怀大笑:“王兄客气了,今日要不是你让我几分,我们又怎么可能走出如此妙局?哈哈哈哈哈承让了承认了。”
“哈哈哈哈,房兄才客气了,这十几年来,你棋艺日渐长进,老兄我可是都看在眼里,我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哈哈哈哈哈……”
我把注意力重放回楼下白色两支队伍,他们浑身被白色包围,像在进行一场肃穆的哀悼仪式,和街上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在静看这条铺成的人道行驶时,突见其中一人打里弓身退了出来,与道旁路人交语几句,便快速小碎步拐入另一边的小黑道里。
这条道上的尽头是茶楼的茅厕。
我脑子里的念头一转,赶紧跑下楼,蹑手蹑脚地看那白衣人进了茅厕,或许是怕衣服弄脏,她把外袍褪下,挂在了茅厕的外面。
机会来了,嘿嘿。
我轻轻走过去,取下衣服,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穿上衣服,把宽大的帽子蒙上,然后低头跑进了街上的那支队伍里,跟随前行。
一路上所有人都低头不语,没有人产生怀疑。
这一夜不知道走了多久,任凭脚已经磨破,脖子也已经酸得不行,我愣是一声没吭,最后紧跟着大队伍在一处深门府邸门口停了下来。
“停——”前面传来声音,尽量拖长着宣告后面众人。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肃立原地,然后两队侍女都有序地自动往两边分列开,在中间让出一条道路,我跟着前后行动,不敢有一丝懈怠。
接着,目送完四个大汉将轿子稳当地抬进了府门,我们则在后面被几个带头的侍女分别带入了灵王府里。
为首的侍女年纪较大,安排我们在府里一处房间后,在吩咐我们各自梳洗尽快入睡后就离开了。与我同行的几个侍女十分听话,手头上都做着自己的事情,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看上去互相都很冷淡的样子。
我在一边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找了个借口出了房门。
根据那几个轿夫抬轿行走的脚程来看,那顶轿子应该就停在离府门不远的地方。
身上遮掩着那身白袍找了半天,一路上别人问起只答“正要赶往房间”,终于在一个很大的独立宅院口看到了沾着泥巴的宽大脚印。我敏捷地溜进院子里,先退到一边角落里的旮旯里,瞅着四周的动静。
当蚊子在我身上种下第五只疙瘩后,我伺机而出,摸到边上的窗户旁。窗户关着,我伸手拉了拉,发现没有锁闩,于是悄悄拉开一条小竖缝,瞅了进去。
果然,轿子被停放到了房内的外室。
虽说里面空间很大,但是,把远行而归的轿子直接落轿到房内我也是活久见,由此可知,这灵王妃是有多不愿意走路。
又等了半天,没有看到半点人出现的踪影,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么大个房间居然是个空的,根本没人,而轿子里也一直没有任何响动。
什么情况?这灵王妃不会还等着灵王来请她下轿吧,就于诃那种性格,那她恐怕是要等死在轿中了。
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我大着胆子从窗户口爬了进去,慢慢借着房内的物品掩护来到了轿子旁。
就在我想要掀开轿门一探究竟的时候,我突然听到窗户方向传来一种很奇怪的鸟鸣,“啾啾啾啾”的声音很急促,持续三段。回头一看,窗户顶上栓了一只鸟笼,笼中立着一只威武神气的绿鸟,正扑棱着翅膀,绿豆大点小眼睛对着我脖子一伸一缩地模仿公鸡打鸣。这鸟整体很瘦,比其他鸟儿比例都要长一些,关节处如同竹枝般有一圈微微凸起,看上去像一个绿纸折成的玩意儿。
细看时,那只鸟嘴边毛纹怪异,居然像在对我笑,那笑……十分诡异。
我后背一紧,收回目光。
速战速决,我上轿前试探性地装作侍女向里边问候:“王妃?”
还是没有动静。
都这么久了……事情不对劲!我迅速上前掀开帘门,里面居然是空的!
坐垫上平平整整,干干净净,就连一个屁股凹陷的印子也没有。
立马的,我的脑门就像触电般滚烫一片,紧接着身体一股怪力撞来,眼前一黑,我整个人神识开始模糊起来,视线也在那面轿帘处涣散开来,最后腿脚不支晕倒在地。
我晕,我怎么又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