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院子里,一身布衣的沐灵曦低垂着黑亮的眸子,专注地翻晒着玉米。炙热的阳光照在脸上,额头上沁出颗颗汗珠。忽地栅栏门嘎吱一声响,老黄回来了。
“大爷,回来了。”
沐灵曦上前替老黄取下背上的竹篓,从屋里端出一杯茶递给他。
“大爷,来,坐下休息一下。”
姑娘扶着老黄坐下后,转身又开始忙活。
老黄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往院子里走去。
“天色不早了,我还得给望月阁送柴禾。一会儿你大娘回来了,跟她说晚饭不用等我了。”
大爷整日辛苦地劳作,眼见这些日子背驼的厉害了,她看在眼里,心里却颇不是滋味。住在篱笆小院里虽吃喝不愁,但不能只做个光吃饭不做事的闲人。
“大爷,您刚回来先休息休息,曦儿替您拾了柴火送过去!”
沐灵曦说完去屋里取了斗笠戴上,背着竹篓就往外走。老黄跟在她身后连声嘱咐道,
“曦儿,你可得小心啊!”
“诶!知道啦!天黑之前肯定回来!”说完,沐灵曦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山上走去。
不多一会儿拾满了一篓新鲜柴禾。看了看日头,似乎时辰尚早,山里凉快,恰好不远处有一处山间小涧,她便停下来稍做休息。掏出帕子擦了下汗,又捧着一汪清水喝了两口,顿觉神清气爽。
山间多苍翠,遍地松香沁心扉。一阵清风习来,沐灵曦轻放下背上的竹篓,取了腰间的骨笛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开始吹唱。
骨笛独特的音色在山间弥漫开来,宛如一首田园诗歌一般,恬静悠远。山虽无言,然非无声。笛声渐渐低沉,淡淡的忧伤随着眼前淙淙溪流弯弯地向前流动。
一曲吹完,心情竟有些沉重。她轻叹了口气,欲起身时,突然脚底湿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她惊恐地闭上了眼睛。这时,一只强有劲的手突然从背后托住了她的腰。她缓缓第睁开眼,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沐灵曦的神情十分惶恐,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他的眼睛清朗明亮,鼻若悬梁,头上一顶束发银冠齐眉箍着一条白色抹额,墨黑的长发散落在月白长袍上,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不说话。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正欲开口时,不远处一个和他装扮差不多的年轻男子冲着他大声喊道,
“大师兄!”
白衣男子赶紧将手松开,歉意地说,
“姑娘,对不起!”
沐灵曦柳眉低垂,她摇摇头,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白衣男子点点头,看了眼她手里拿着的骨笛,接着问道,
“请问姑娘刚才吹的是何曲?”
刚才远远的听见这笛声,婉转悠扬,若不是亲眼看到,他还以为有人临山抚琴呢。
“没有曲目,我是随便吹的。”
沐灵曦低着头轻声回答。
白衣男子点点头,手里拿着水壶转身朝溪涧边走去。沐灵曦回头朝他望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想起时辰应该不早了,她捡起地上的竹篓背上,径直地朝山下走去。
“大师兄,你没事吧?”
子墨跑上前来关心地问道。
“无事。”
子渊俯身装了些水,淡淡地回答。
“想不到这山里竟有人能吹出这么好听的笛音。”
子墨一边说,一边朝山下逐渐远去的身影望去。
子渊没有回答,将手里的水壶递给师弟。
“喝完了我们继续赶路。”
子墨点点头,喝了口水,望了望日头,
“这天儿可真热!”
他拂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仰天再次大口地喝水,“大师兄,我们还有多久能到栎阳?”
子渊抬头望了望日头,
“应该快了。快喝吧,喝完我们接着赶路。”
夜深了,屋里燃起一只烛火。大娘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旧衣裳。老黄出去干活还没有回来,沐灵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翻身起来坐到大娘身边,接过大娘手上的针线替她引上后再递给她。
“大娘,这么晚了,黄大爷怎么还没有回来?”
沐灵曦的神色似乎很担心。
“望月阁一去一回得两个时辰,他腿脚又不方便,今天只怕是耽误的时间久了。”
大娘正拿着一件有破洞的褂子,眯着眼睛细心地缝补着。沐灵曦温顺地呆在一边,似有心事。
“姑娘,有什么心事和大娘说说?”
大娘果然是过来人,小姑娘的心事挂在脸上一眼就被看穿。
“大娘,”
沐灵曦犹豫了一下,接着说,
“这段时间我给您和黄大爷添了这么多麻烦,我想,是不是该去找弟弟了。”
听到姑娘的这番话,大娘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儿。她缓缓地开口问道,
“你可想好了去哪里找吗?”
沐灵曦摇摇头,一脸茫然。
“既然还没有想好,就在这里先住下。有黄大爷和大娘一口饭,就有姑娘一口饭。”
大娘说完,低头继续着手里的活儿。沐灵曦晶亮的眸子已是泪光盈盈。
春分后,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到来。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花朝吉日,家家祭花神,闺中女子剪了五色彩笺,取了红绳将彩笺结在花树上,约上闺中密友一起赏红,之后还要到花神庙去烧香,以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
大娘说她年轻的时候最喜欢这个花朝节,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就会发自内心的高兴。今天一早起来后,她梳整好发髻,穿戴整洁,一脸喜气地教沐灵曦剪了许多五色彩纸。
“花神专管植物的春长夏养,我们这些庄稼人年年祀奉,以祝神禧,愿花神保佑来年花木茂盛。”
大娘手里拿着剪好的彩纸,一脸虔诚地将它粘在院子里的花枝上。
“大娘,世上真的有神灵吗?”
沐灵曦眨着一双清澈的眸子,若有所思地问道。
“万物皆有灵。这花草树木啊,和我们人一样,都是有灵的。诚心所致,金石为开。”
大娘肯定地回答着,脸上洋溢着庄稼人朴实坚定的笑容。
“嗯。”
沐灵曦点点头,走到花树下双手合十,眼睛微闭,她轻轻地许道,
“小女请求花神娘娘赐恩,愿花神娘娘保佑小女早日与弟弟团聚。”
一旁的老黄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朝树下看去。这些日子,姑娘白天跟着他和大娘劳作,夜里就翻来覆去的想着那个走失的弟弟,小小年龄亲人失散,想想怪令人同情。
“春花秋月,花神娘娘心有灵犀一定听得到!”
大娘说罢将手里的花枝轻轻插在沐灵曦的发髻中,姑娘不好意思的笑了。转身取了只彩笺递给大娘。大娘作势将彩笺别在耳后的头发上,故作姿态地冲着老黄挤眉弄眼,
“好看吗,老头子?”
一番打趣弄的老黄怪不好意思,他挠着头干笑着。
三个人正谈笑间,院门突然被重重踹开,一群官府打扮的人冲了进来。
领头的人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看到一旁台阶上坐着的老黄后,顿时眼睛一亮,大手一挥,身后的衙役立即冲上前去抓住老黄二话不说就往外面走。
“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我?”
老黄试着挣脱,几个衙役死死地抓着他,根本无法动弹。
沐灵曦吓的直往后退,手上的彩笺纷纷落地。大娘反应快,见状奋不顾身的冲上前去阻拦。
“你们是什么人?怎能平白无故的抓人?”
“王爷圣喻,征集民夫前往亳州开渠。想要活命的话,赶紧让开!”
领头身穿官服的人抽出剑,冷声道。
大娘仍张着双手拦在门口,死活不让他们走。官人于是恶狠狠地一把推开大娘,大摇大摆地离去。
被推倒在地的大娘望着老黄离去的身影悲恸万分。沐灵曦定了定神,赶紧跑到大娘身边将她扶起来。
老黄挣扎着回过头,朝家门口望去,眼里满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