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季柔一句话也不说。
离开姑苏城,孙武首先开口问道,“现在还觉得要离兄身材矮小,相貌又丑陋,不会武艺,如何能当的起孙武的评价?”
季柔又沉默了许久,“他太无礼了。”
“这么说你也发现了吧!要离绝对是当世少见的勇士!可惜他不能入伍。”孙武惋惜不已,要是要离能入伍,绝对是一名冲锋陷阵的勇将,对于一支军队来说,这样的勇将就是这支军队的剑尖,是剑最锋利的地方。
“为什么?”季柔十分不解。“他应该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我都不屑于出剑杀他。”季柔对要离的眼神记忆深刻。她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军士,见惯了死亡,连死亡都无所畏惧。在要离的注视下却感到了恐惧,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道自己真的还很弱小?
“要离兄既不是勇冠三军,也没有高超的剑术,可是他有一颗比任何人都勇敢的心,内心的勇敢才是真正的勇敢,内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我相信,即使万军迫近,山崩于前,要离兄也不会有一点点畏惧。”
“孙武第一次见到要离兄时,就在罗浮山里,那时要离兄正在与一只猛虎对峙,要离兄手持短剑,硬是用自己的眼神逼退了猛虎。”
孙武慢慢给季柔讲要离的故事,季柔也越听越惊讶,到最后她也打心底里感到庆幸,庆幸要离不能参军,要不然定是楚国一劲敌。
越靠近田地,孙武的脚步越快,不知怎么回事,他的心里老是觉得不安定。
直到来到田地里,孙武才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何处,他远远的就看到吴娘面前有三名吴国军士。
“糟了!”
孙武大惊失色。吴娘手里还拿着[龙泉],吴国现在还有禁令,不许普通人佩剑,那三个吴国军士不会放过吴娘。
怎么这么倒霉!吴国最近军纪似乎严明了许多。孙武手里拎着酒罐,跑的不快。倒是一直跟在孙武身后的季柔此时早已跑到了孙武前面,飞快的朝吴娘跑去。
此时吴娘被推到在地,却死死地抱着[龙泉]不放手,一名吴国军士大喝道:“你这老妇,赶快交出兵器,并说出兵器是谁所有,不然我就执行军法了。”说着已经拔剑出鞘,剑指吴娘。
吴娘不回答,吴国军士举剑斩向她的手臂,远处的季柔大喊道:“住手——”
那名军士迟疑了一下,手起剑落,吴娘的手臂被划伤,[龙泉]剑也掉落一旁,另一位吴国军士捡起[龙泉]回头问季柔。
“此剑是你的?”
季柔的回答是飞起一脚,拿剑的吴国军士刚刚看清来人是一位貌美的女子,就被踢倒在地,当他站起来的时候,鼻子已经流血不止。另外两位军士看到季柔穿着华丽,本以为是姑苏城里的贵族,本不打算再去追究,不过眼下,贵族也不好使了。吴国国风一向野蛮,两个军士一看,打我兄弟,谁都不行,必须报仇,拔剑!砍了她!
季柔只顾着去扶吴娘,一时没注意背后的情况,幸好孙武及时赶到,两脚把对方放倒,捡起[龙泉]去看吴娘的伤势。
“殴打军士可是死罪,还私带兵器,你们难逃一死。”吴国军士爬起来拿剑指着孙武。
虽然说的很豪迈,但是畏惧孙武的武力,迟迟不敢上前。
“身为军士,竟只有这么一点本事吗?赶紧离开这里,在我没有拔剑之前。快滚——”孙武语气严厉,不怒自威。
就在吴国军士犹豫不决的时候。季柔拔出[龙泉]剑,二话不说,顺势就朝那名出手打吴娘的吴国军士斩去。
孙武出声阻止,却晚了一步。
那名吴国军士也是身经百战,立刻作出反应,挥剑格档,[龙泉]剑是何等的锋利,岂是普通的青铜剑能够阻挡。最终季柔剑势不减,朝着他手里的剑和手臂,一齐斩下。剑锋划过,他的手臂也快被季柔砍下来了。
季柔看到一击未成,举剑准备再砍,孙武赶紧出手拦住季柔。
“孙武!你让开,我杀了他们。”
三名吴国军士早就吓坏了,没想到对方这么强,还有如此宝剑,该不会惹到不该惹得贵族了吧!
“让他们离开,”孙武厉声说。
季柔不依。
“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孙武的声音又严厉几分。
季柔不吭声。
“你们还不快逃!”
三名吴国军士趁机扶起受伤的同伴,落荒而逃。
孙武不再说什么,俯身撕下衣角,缠住吴娘流血的手臂,然后抱起吴娘便往山上走去。季柔脸色不太好看,这个时候她才想到自己太冲动了,也许马上就会有大批吴国军士找来,罗浮山离这里并不远,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自己的。
季柔内心忐忑不安,跟着孙武回到罗浮山上的竹舍,孙武给吴娘处理伤口。季柔就静坐在竹舍前,不停地擦拭自己的佩剑,她已经很久没有擦过自己的剑了,也很久没有拔出过她的剑,这对于剑来说是不太公平的。
孙武为吴娘处理好伤口,拿着佩剑来到竹舍外。
“不要再等了,吴兵马上就要来,我们的决斗可以开始了。”孙武站在季柔身后,看着季柔的背影。
季柔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擦拭手里的剑。
“如果你觉得孙武会胜之不武,孙武可以单手。”孙武不想再等下去了,他无法预料吴兵领队会是谁,也无法保证能安然度过这个劫难。
季柔头也不回,平和的语气就像她的内心一样。“不用!我惹来的麻烦,我自己会解决。”
季柔已经想好了。她现在武力恢复了有八成左右,有把握在数名吴国军士剑下全身而退。只是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离开吴国,她本来还想读完孙武的兵法再离去呢!怎么办?要不要把孙武也一起带回楚国?季柔这个想法一出现,她自己都吃了一惊。自己可是要杀死他来洗刷耻辱啊。怎么会想到把他带走?可是一想到孙武的兵书,季柔感怀,难道是为了他那部未完成兵书?
孙武也不再强求季柔离去,他只希望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转身回到竹舍,孙武拿出一卷竹简,递给季柔。
“姑娘既然要同孙武一齐面对此事,孙武也不多说别的,这一卷兵书是孙武昨晚所写,等着也是无聊,姑娘先品读一下,若是有什么不可取的地方,烦劳姑娘指出来。孙武好再作修改。”
季柔什么也不说,接过兵书认真研读起来。孙武也坐到竹舍前的竹案前,投入到新的一卷兵书的创作之中。
宁静的竹林,秋风徐徐拂过,竹舍外,季柔白衣盛装,孙武白衣简装,两人都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文字。
姑苏城一角,一个军营前,那三名吴国军士已经跑回来了,可是站在军营前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报告给上级,毕竟打输了,还受了伤,万一上级发怒,受到牵连,那可能就是死罪啊!
与他们三人相隔不远。
军营一隅,一个身穿甲胄的军士正在练剑,那人手执二尺五寸的中制宝剑,剑身宽约两寸,剑格处镶嵌七颗宝石,如北斗七星,剑脊两侧各有一指宽的青色暗格纹,在阳光下,剑刃耀耀生辉。
长剑在他手里好似重达千斤,每一次劈斩都有千斤之力,看他身边碎了一地的石块,剑痕依稀可见,不远处看他练剑的军士都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喘,不过最吸引人的不是他的剑术,而是他的头发,白发三千丈,静练如银丝。配上他英武的面庞,伟岸的身躯,别有一股气势,把周围的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特别是他双眉紧蹙,眼神里杀意浓厚,让人连与他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在远处的一些观看的军士有人在小声议论他。
“这人杀气好重呀!”
“听说这个人原来是楚国人。后来逃到我们吴国,才被公子光招为门客。”
“楚国人!”有些不了解情况的人大惊失色,要知道现如今吴楚之间战争不断,在这里的军士又都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很多人手上都沾有楚国人的鲜血。或者有袍泽死在楚国军士剑下。大家都有仇恨啊。
“可是在上一次战争中,他杀敌很多呀!连大王都称赞他的战绩!说要大加赏赐。”另一名军士一脸困惑。
“你们不知道吗?他跟楚国有大仇,听说他以前在楚国也是贵族,后来他家被楚王灭族,父兄都死了,他也是费了好大劲才逃出来的,你们看到他的头发了吗?就是一夜愁白的。”这一名军士显然消息灵通。绘声绘色的给大家讲他了解的情况。
“他也是有大才之人,不单单在战场上勇猛,治理民众也很出众,公子光就特别依仗他……”
这个人便是伍员,曾经的楚国贵族,后来立志做楚国的送葬之人,目前正努力为楚国挖墓穴。
伍员听觉敏锐,所有人的话他都听到了,却并未理会周围军士的议论,他只是专注于剑术,用练剑来排泄心中的怨恨,剑锋所指,让人不禁战栗。
其实他本来的职务不是在这支军队,只是知道这只军队在跟楚军交战,他才向公子光请命,暂时调遣来这里任偏将军。练完这一遍,他就要向公子光复命去了,虽然上战场杀敌可以暂时让他平息仇恨,可是这毕竟只能解一时之恨,楚国还是巍然不动,他要做的是覆灭强楚,为此他有很多事要去做。
忽然,伍员剑势突变,杀气开始收敛。凶狠的杀敌剑术开始变招,剑势变弱,慢慢变成剑舞,身为曾经的楚国贵族,又是剑术大家,剑舞对于伍员来说,游刃有余,随着剑舞,只听他沧桑的嗓音响起,一曲悲歌由心而发:
园有桃,其实之殽,心之忧矣,我歌且谣;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园有棘,其实之实,心之忧矣,聊以行目;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伍员歌罢收剑,围观的众军士也回过神来,一股悲壮之情从内心深处被激发出来。有人心细,看到面前这个白发男子的眼角隐约有泪水在阳光下闪耀。
伍员仰天长叹一声,转身望着军营大门口。
“别在躲藏了,再不救治他就要死了。”伍员早就发现了那三名军士。
听到长官说话,众军士全都朝外望去,只见两名带甲军士扶着一名受伤的军士低着头走进来。
“快来救人!他的手臂快被斩下来了。”军士喊道。
大家一齐围了上来。看到受伤军士的伤口,都倒吸一口冷气。
“谁干的?下手这么重!手臂差点儿保不住。”
“可能以后再也无法握剑了,战场是不能再上了!”
“你们是不是和别的士卒打斗了?这要是让将军知道,可是重罪呀!”一名老兵厉声说。
“不是,我们按照将军的军令去巡视,怎么会去找别的士卒打斗,他的手臂是在罗浮山下被一名女子砍伤的。”军士解释道。
“女子!”众军士大惊。“怎么回事?什么女子这么厉害?”大家都瞪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想让这名军士把情况讲清楚,不过,他们似乎都忘记去救治伤员,任凭伤员在一旁流血。
那名军士叹了一口气,说:“今日我们兄弟三人去巡视,在罗浮山下,见一老妇人手执兵器,便要问罪于她,这时赶来一男一女,兵器是那个男人的,我们在争夺中伤了那名老妇人,于是那个女人发火了,拔剑就砍,我兄弟举剑格挡,可是那女子的剑太锋利了,我兄弟的剑被斩断,连手臂都差点儿保不住,哎呀!我兄弟呢?快!他手臂还在流血呢!赶紧救治!”大家想起了伤员,只见刚才舞剑的白发将军已经在为受伤的军士治理伤口。
“伤的很重,骨头都被斩断了!”伍员显然也吃了一惊,看着面前的军士,他毫不怀疑,那个出手的人是要杀死这名军士呀!
“你们怎么逃回来的?”伍员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问。
“逃……”虽然说逃不好听,可是事实就是这样。
军士解释说,“本来那位女子见到我们兄弟伤了那老妇人,是要杀了我们的,最后是她身边的那个男子喝止了她,我们才能回来。”军士声音很低,因为他们是逃兵,这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最大的耻辱。
“断剑带回了吗?”伍员问。
军士恭恭敬敬的呈上自己的佩剑,青色铜剑,银色的剑刃,剑身暗格整齐,也是一柄不错的剑,事实上,在当时的诸侯国中,吴越便是以其精湛的锻造冶炼技艺闻名天下,世人皆以得佩吴越名剑为荣耀。
此刻那柄剑的剑身只剩下一半,断口处整整齐齐,仿佛这不是一柄青铜剑,而是一柄木剑。
众军士看到被斩断的佩剑惊叹不已,“当真是宝剑呀!削铁如泥。而且那人定是使剑高手,出剑速度定然极快,幸好那人无心杀你们兄弟三人。”
“就是,要不然你们兄弟哪里还有命回来!”
“对方样貌如何?”伍员有点儿激动,语速快了许多,显然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
“女子很年轻,大约十六七岁,貌美如花,男子气质非凡,比先生略小几岁。”军士大概的把自己见到的孙武季柔的形象给伍员描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