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福今年刚刚十九岁,身为一个军卒,在别人眼中或许还是一个新兵,可是他却已经在楚国军队服役三年了,作为沈尹戊的亲兵,他见识过很多大场面,这也是申包胥派遣他来向楚国沿途城池报信的原因。
莘福很喜欢自己的国家,很喜欢自己的军队,并以此为荣,他认为楚国军队就是天下最强大的军队,沈将军就是天下最勇敢的将军,他期待着有一天能跟随着沈将军迎战各路诸侯,再次把楚国推到霸主的位子上。
可是今天一路走来,他很愤怒,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理想越来越飘渺了,现实中楚国也没有那么想像中的强大。
原本他领了申包胥的军令,便马不停蹄的赶到吴军队的前方,急急忙忙的去敲沿途的城池,去见那些他曾经在郢都见过的守城大夫。但是,以往那些见面笑呵呵的家伙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甚至以为这些家伙都是冒名顶替的楚国官员。
从小在郢都长大的他从来都不知道官员还有这么一副脸孔。对他的情报视而不见,态度蛮横的守城官不止一位,还有一些人,原本不理会他,一旦等他亮出申包胥的身份,便会变成另外一张脸,献媚之态令人厌恶。他是军人,不喜欢文臣那套,把战况说清楚后便立刻赶赴下一个城池,一天下来,他已经跑了四五座城。
比如居巢的那位城主姓王的大夫,莘福清楚的记得去年春季朝会时,他还来沈将军的府邸送礼,还是自己去接待的他。那副丑陋的嘴脸再加上一脸媚态,莘福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不过今天再相见的时候,全然没有上次的亲切感,那位大夫甚至差点儿就把他当成敌国的细作抓起来。
“王大夫,战况我已经按照申先生的吩咐告知于你,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王大夫不以为意,他现在只想让这个郢都的高傲小子滚回家去。
莘福勒住马车,再次回头提醒道:“如果误了战机,但愿你早已知晓沈将军的治军之法。”
战车继续前往下一座城市,莘福记得下一座城池名为潜邑。
希望不要再遇见这样的大夫!莘福打心眼里期盼着,他觉得要是再遇上这样的守城官,吴国都不用派大军来攻,几百人就能直取郢都。
一阵刺耳的马鸣声在山间回荡,马车停在山路上,两侧群山风景独好,可是莘福不懂得欣赏,也没功夫去欣赏。
遥望前方,潜邑的城池依稀可辨。
“莘头领,咱们这一路走来真是受了不少气,但愿这潜邑的城主大夫不要再让我们失望。”马车上另一位军士怒气冲冲的说道。“要是再遇见那样的城主老子就把他的头给斩下来。”
三人中的最后一人劝慰道:“火气别这么大,他们都是楚国的大臣,你斩了他们可是会违反军法的。”
“可是他们也太松懈了,如何对得起大王的倚重。”
“我也曾听闻,一些边远小城俨然自成一国,因为这里离都城太远,大王根本就无瑕管理他们,君令到了这里往往也都变了样。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到了罔顾军国大事地步!”
军士泄了气,不再言语。
莘福抚摸佩剑,面色森冷。此刻他的心里也有一种冲动,想去杀了那些人,莘福毫不怀疑,一旦吴国大军压境,这些城池必将被快速攻陷,到时候楚国百姓势必要遭受吴军的屠戮。
“该死的,楚国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莘福一掌拍断车轼,惊的另外两位同伴不敢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驾车,进入潜邑。”莘福下命令道。
“诺。”两个军士抓起缰绳,还未启动,身后就传来车马声。
三人立刻回首,见是楚国战车才松了一口气。
待来人临近,莘福上前一步,大声问道:“来者何人?可是潜邑守官?”
驶来的是一乘战车,而且构造和沈尹戊军队的一模一样,莘福不禁心生好奇。目光不由自主的仔细打量战车上的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气质儒雅,如翩翩君子,身穿长袍,腰间一柄短剑好像是配饰。这要是在以前,莘福在郢都遇见这样的人都会心生崇敬之情。可是刚刚经历的前几座城主的冲击,他现在心里就只剩下厌恶。
“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我潜邑城外?速速报上名来!”来人正是驰誉,他看面前的三人很像军卒,不由得警惕起来。早就知道那吴国对楚国骚扰不断,没想到今天竟跑到我潜邑来了,然而细细思量,他又觉得不对劲,且不说吴楚边境离此地几百里,刚刚听那人的口音好像是楚国郢都人啊。
驰誉正要再询问一番,对面的莘福先开口了。
“问你们话呢!可是潜邑的人?若是的话就报上你的职位。我有军情相报,只见你们城主大夫。”莘福的语气傲慢,一下子就激起了驰誉身边护卫的怒火。
“你们是谁的部下,赶紧报上名号,否则以细作论处!”
相隔几仗远的双方都听见了对方利剑出鞘的声音。
“住手!”
驰誉挥手制止众人,他双目紧盯着莘福,好像要把他给看穿。莘福也有这种感觉,好像被一匹野兽给盯上了,这一刻他敢肯定眼前的中年人绝不是只有表面的这个样子。
“你们来自郢都,是谁的部下?来我潜邑有何贵干?还有,我就是潜邑的守城大夫驰誉。”驰誉的目光不停在他们身上徘徊。
能看出自己来自郢都,看来不是前面那些酒囊饭袋。莘福喝退同伴,下车拜见驰誉。
“左司马沈将军亲卫莘福,受申包胥申先生之命前来汇报军情。”
“申先生现在何处?”驰誉显然认的申包胥,或者听过他的名号,整个人急忙跳下战车来到莘福面前。
莘福答道:“申先生已经进入吴国打探情报,不日便会返回。”
“沈将军呢?”驰誉问道,“驰誉曾得沈将军赠予兵书,虽算不得弟子,但驰誉心中向来以师礼待之。”
听到驰誉这么说,莘福的一颗心总算是可以放下了,他相信自己将军的眼光,面前这个男人虽然年龄不小,又没有军人的豪放不羁。但是必定在军事上有过人之处。
事实整个楚国上下都得感激他们有一个眼光独到的司马,因为接下来的一个月内,这个年过四十的男人将凭借一座小小的潜邑城和一千多士兵挡住吴国两万大军。
莘福和驰誉回城,受到驰誉的盛情款待,然后又被驰誉带着去检阅守城的士兵。
在这座小小的城池里,莘福仿佛见到了一支简易版的楚国最强军。从编制到训练,连战车都造的和自己所在的军队一个样。
潜邑城里紧急备战的并没有影响到掩烛的好心情,他下令快速行进,浩荡的军队翻山越岭,朝着楚国边城居巢而来。
在队伍的最前方,一名军士高举“吴”字旌旗,穿着最尊贵的战甲,乘着最华丽的战车,仿佛身后的万人大军都是他一人的陪衬,为他一人呐喊,为他一人摇旗。
“先生,可否为本公子卜一卦,看看此战吉凶?”掩烛回头看向身边的谋士。
战车上,他的左手边站着那位在朝堂上替他献策的谋士,此人原是郑国人,被掩烛看中才华,花费很大代价才从郑国请来。
谋士没有急着占卜,事实上作为一个谋士,最不喜欢的就是巫师占卜那一套,算无遗策才是他们的追求,无奈地处吴国偏远,国人崇敬巫师。
思量片刻,谋士才缓缓说道:“公子,占卜之事于战无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属下只能尽全力谋人事。”
掩烛面露难色。
谋士接着说道:“请允许我给公子讲一个故事如何?”
掩烛来了兴趣,让他赶快讲。
“在属下的一个院子里有一颗树,属下常在树下静思,秋季树上有蝉,蝉在高处悲鸣,属下寻声望去,却发展螳螂在其身后!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顾黄雀又在其旁也!黄雀伸首欲啄螳螂,却不知属下的弹丸早已对准了它。”
掩烛听完沉思良久。
“先生,本公子不想做那秋蝉,也不想做那螳螂,更不喜欢黄雀。”
谋士躬身回应道:“属下定会让公子做那引弓之人。”
“哈哈……”掩烛拍了拍谋士的肩膀。“一切皆仰仗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