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男子笑吟吟继续说道:“这位大人也不必太过忧虑,你乃是朝廷在册的官身,我等只会将大人请上山好生照料,日后若是朝廷对你的下落追究不放,我等说不得还要将大人礼送出境呢。”
中年胥吏惨笑摇了摇头,倒不是他不相信玄衣男子所说,但是自知自家事,他只是州府寻常胥吏罢了,平日里做事循规蹈矩又不屑钻营,莫说上司,即便在同僚中人缘也算不得好,没有同僚愿意为他发声并且追索不休,州府多半只会随意寻个由头按下他失踪之事。玄衣男子话语听起来像是宽慰,但是可没说朝廷不追究的话会如何处置他。
中年胥吏又看了一眼仍在与云豹对峙的武将,虽然他看不出场上之人修为高低,但是只看那位武将只是对上其中一人便如临大敌,周围还有近百人虎视眈眈,情知指望那位武将杀退群贼不大现实,无奈冲玄衣男子抱拳道:“这位大王,怎样处置在下自然是悉听尊便,不过你们可否高抬贵手放李将军离去?”
玄衣男子满脸含笑不置可否,那位李姓武将却嗔目开口道:“岑大人,莫要为我李裕向这帮贼子讨饶,平白跌了大人的身份!末将虽然未能在朝廷太尉军就职,却也知晓我大啟王朝军卒对敌素来都是死战不退,即便是我府尉军军卒,也断然没有向山贼服软请降的道理。”
说到这里,李姓武将扫视了一眼场上强人,又将目光收回,紧盯面前的云豹,冷笑道:“况且,他们想取末将这条性命也不是那么容易,若是有卵蛋跟我单打独斗的话,最起码这个死矬子要被我先送去见阎王。”
他心中恨极了这个持斧山贼,六个山贼首领,方才只有此人一人出手,即便有他拼命遮拦,还是有近十位袍泽都是丧生此獠之手。
此时场上形势一目了然,他自己是一品高手不假,但对方直接显露修为的一品高手却是有四名之多,再加上那不知深浅的玄衣男子和青衫儒生,他心中即惊于这帮山贼的实力之强,又情知自己今日绝无幸理,这才不惜用言语相激,以图在自己身死之前,能够手刃眼前持斧山贼为袍泽报仇。
至于说山贼主动放他离开,李裕心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别看那玄衣男子嘴上不把郡国府尉军当成一回事,但实际上,若是府尉军真下定决心清剿这帮劫匪,这帮劫匪实力再强上几倍也是螳臂当车,可惜的是,恒山郡国本就是多山之地,特别是此处附近,更是山岭叠嶂路途难寻,大小贼窝足有数十个之多,一两千外来的府尉军撒进去连水花都看不到,剿匪之事根本是想都不要想,至于说增派足够人手甚至出动精通寻踪望气的高阶修士,似乎又有强弩轰蚊子之嫌,单只是代价便不值当。
不过,他李裕若是能活着出去便不一样了,他可是跟这帮劫匪打过照面了,样子也都看的清清楚楚,只要将匪首画像交给府尉府,府尉府一纸文书下发至众贼巢,甚至都有可能将这帮劫匪逼得在山中藏不下去。
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是地头蛇也不会闲着没事招惹强龙,一窝地头蛇合伙交出其中一条与自己抢食的地头蛇,用来平息巨龙的怒火,在之前可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先例。
这帮山贼有胆冒天下之大不韪劫掠府尉军护送的国帑不假,但若是有胆放哪怕一个知情者离去,他李裕都觉得这帮山贼不止是胆大,还得了失心疯,至于说留着岑大人不杀,真如玄衣男子所说怕朝廷对岑大人下落死追不放还是另有权宜,此时情形已经不容他想那么多了。
与一品高手生死相搏的机会难寻,那云豹原本还存了拿李裕磨炼武道的心思,李裕一句“死矬子”却正戳中他心底的痛处,此人双目如毒蛇一般紧盯李裕,阴恻恻道:“我会让你后悔说这句话,更会让你后悔从娘胎里爬出来。”
两人原本修为相当,只凭气势的话谁也压不垮对方,但是云豹说此话之时,李裕清晰地捕捉到对方心绪产生了一丝波动,气机也稍显紊乱。
李裕精神一振,当机立断悍然出手,只见他臂膀一振,手中长矛疾点云豹的咽喉。
云豹狞笑了一声,晃肩膀躲开矛尖,浑圆的身形借势向前旋转,一步便近身李裕一丈之内。
以李裕的眼力,自然能看出对方这等使用短兵刃人之人最擅近身格杀,但他此刻却毫不惊慌,手腕一翻,施展崩字诀,刺空的长矛刹那间弯曲成半弧,弧顶直撞云豹的头颅。
云豹前冲之势不变,在头颅即将崩的刹那,缩颈藏头躲过矛身,同时抬右手,手中短斧横扫李裕的脖颈。
李裕左右脚尖交替向地上疾点,在合身后撤同时,上半身稍仰躲过短斧,但他并未掣回招式用老的长矛,而是手中真气送出,坚逾精钢的长矛竟如灵蛇扭头一般,矛尖直插云豹的后心!
云豹扯了扯嘴角,面上尽是嘲弄之意,竟不做躲闪,却觑机一斧劈在矛身上。
“锵琅”一声,这一斧在荡开长矛的同时,更劈散了其内中作怪的真气。
长矛立时绷直,矛身剧颤不休。
一抹殷红之色在李裕脸上稍显即逝,方才这一下,却是他小输半招,连带着体内真元也有些许损伤,不过以他的修为,这点损伤根本不算什么,体内真气刹那间流转周天,体内损伤随之消弭不见,同时健腕一抖,剧颤的长矛立时定若磐石。
“兔崽子,滋味如何?”云豹得意长笑一声,好似鬼枭夜啼。
李裕哑然失笑:“死矬子,就这点本事吗?”
云豹倏然收敛笑声,脸上横肉抖动几下,咬牙蹦出几个“好”字,一矮身形,快似闪电再次射向李裕。
李裕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手中长矛上下翻飞,将云豹的凌厉攻势尽数封挡在外。
就这般,两人兔起鹘落,你来我往,再次战在一处。
很显然,不像方才试探,这一次两人都放开了手脚,手下杀招跌出,个中凶险实在不是方才所能相比。
被绑着的许泊站在包围圈之外,面前是比他高出甚多的人墙,许泊只得寻了一个缝隙,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得出神。
以他的眼力,此时已经看不清圈中两人的具体招数,只看见肉球一样的云豹竟然灵活异常,手中短斧被他舞作白茫茫一团,身形更是围着李裕飘忽不定。而那李裕则不动如山,手中长矛似乎化作一束匹练,时而收束成丝,时而盈展若旗……二者的兵刃不时因为交击在一处现行而出,却又都在刹那之后便重归于无形,诡异的是,每逢二者的兵刃交击,传出来的声音有时响若惊雷也就罢了,有时竟是细如蚊蚋,甚至有几次更是无声无息。
许泊无法理解此现象,在他身旁的张庭烨却是洞若观火。
场上两人比拼的不光是外在招式,对于真气炁场的催动同样是针锋相对,在他的眼中,两人身上的炁场或收束或外放,或绵柔以卸敌势,或阳刚以抵敌锋,或尖锐似一骑突出,或雄浑似排山倒海……端是变化多端诡谲万分。
张庭烨又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许泊,情知他看不出太多的门道,却在他的小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沮丧,心中不由有些感叹,真武九境,一境一重天,论起玄奥处未必就比修仙之道少多少,自己这个未入门的小师弟,机缘巧合之下只能选择两种修炼之道齐头并进,前路可不止艰辛加倍这么简单,也不知道他日后在修炼之道上究竟能走多远。
场上战团不远处,大当家玄衣男子正目光不瞬盯着二人争斗,此刻皱了皱眉头,轻声问身旁青衫儒生:“常先生,依你看这两人孰强孰弱?”
“论起实力的话这个名叫李裕的武将要稳高一线,不过云当家能坚持到现在而不落下风,甚至刚开始时还能让对方吃一个小亏,已经是殊为不易了。”青衫儒生面无表情回道。
玄衣男子赞同地点了点头,笑道:“云当家已经有些气机不济了,恐怕半炷香之内便要呈现败像了。”
青衫儒生闻弦知雅意,按了按背上长剑问道:“我出手去换下他?”
玄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常先生可有把握?”
青衫儒生点了点头,掣出长剑,身形自马背上飘飞而起,冲着战团疾掠而去。
玄衣男子遥望其背影,目中余光扫过身旁不远处安之若素的其余三骑,眼底一抹冷色稍显即逝。
原本苦苦支撑的云豹觉察到青衫儒生持剑掠来,不由大喜过望,身形一矮,施展出地蹚斧法专攻李裕下盘,竟是主动将李裕上盘交与青衫儒生对付。
见此情形,青衫儒生不由皱了皱眉头,按理说拦路抢劫不需讲究什么江湖道义,但是真武者自有真武者的骄傲,若非事态不允许,两人联手对付一名同阶敌手的情况还真不多见,眼前情形便更没有这个必要了。
可惜那云豹厚着脸皮明摆着要和他联手,青衫儒生也不是迂腐之人,只是略一犹豫便插入战团之中。
李裕抖长矛挑开青衫儒生凌空削向自己面门的一剑,随后矛尖下压,攻云豹的天灵盖,迫使其撤回砍向自己小腿的一斧,狠狠向地上云豹吐了一口口水,骂道:“寡廉鲜耻之辈!”
云豹不以为意撇了撇嘴,狞笑道:“看你嘴硬到几时。”
言罢一晃手中短斧,攻势更加凌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