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
山间莽苍古道上,出现了一位肩挑行李的麻衣小少年,小少年一只手稳住肩上的扁担,另一只手紧握着一柄长柄柴刀,在前行中,一面随手斩掉身前横生斜逸的草木,一面又手腕翻转,将断枝一一挑落进道旁的山沟里。
忙碌之余,小少年还不忘向身后之人殷勤招呼道路。
此少年也就是十来岁光景,生的唇红齿白煞是好看,特别是一双尤为乌黑灵动的眸子,一看起来便是聪慧机敏之辈。
小少年的长相已经颇为不俗,但比之其身后牵着一头毛驴施施然前行的少女,就显得有些平凡无奇了。
少女身着青衣,明显未至及笄之年,但是其身材已经抽条得颀丽修长,姣好的面容更是清丽恬美,其如画的眉目虽然略显稚涩,但是明睐顾盼之间,依稀也能流露出动人心魄的风情。
少女所牵毛驴背上,却是端坐着一位干瘦的道装老人,这位老人双颊奇长,面色略显晦败,此刻似乎正在入定,紧闭的双目以可怖的弧度深陷在眼眶之内,让老人更显的形容枯槁。
山路崎岖难行,小少年瞥了一眼西下斜阳,站直身形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转首冲青衣少女喊道:“小鱼师姐,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找地方歇脚了?”
青衣少女并未立即搭话,而是扭过脸儿看了看驴背上的老道人,见老道人并无醒转的迹象,这才转回脸撇了撇嘴回道:“何时歇脚自有老祖吩咐,你还是老实赶路吧,平时因为自作主张被老祖惩罚的还少么?”
小少年闻言翻了翻白眼,非但没有继续前行,反而拄着柴刀,脸带不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祖一旦入定,时间长短可就没个准数了,或许三五天,又或许十天半个月,除了每天晚上你监督我泡药浴之事雷打不动以外,别的事情还不是咱们俩便宜行事么,早些歇脚又有什么关系?”
“惫懒性子又犯了,你看看这附近哪有歇脚之处!”
少女明显有些恚怒,一抖袍袖,一柄尺许长玉白短剑激射而出,迅捷无比地紧挨少年脖颈转了一圈,而后短剑便激射而回,眨眼间便没入少女袍袖中不见了踪影。
少年摸着发凉的脖颈,瞟了一眼左侧陡峭的山壁,又看了看右侧深沟,小脸上略显尴尬之色,干声笑道:“进阶炼气九层后,小鱼师姐御剑之术愈加精妙了,分念境恐怕也是指日可待,小弟在此提前恭贺了”。
十余岁的少年,身子疲乏倒还在其次,只是忍不了冷清找几句斗嘴罢了,眼见少女美眸中不善之色更浓,明显是对自己马屁无动于衷的样子,甚至玉腕更有再次扬起的趋势,小少年不由嘟囔了一句,忿忿然提起柴刀继续向前行进了。
他当然知晓,小鱼师姐自然不会伤到自己的脖颈等要害之处,但是真气急眼了,用剑柄在自己皮糙肉厚处戳几下之事还是干得出来的。
望着小少年远去的背影,青衣少女抿嘴一笑,脸上刻意堆砌出来的冷色立时消散无踪了,只是在回首扯驴缰绳时,少女瞥了一眼面容依旧古井无波的老道人,忍不住悄然叹了口气。
“呀,死人!”
再次前行了也就是五六里路的光景,小少年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叫。惊叫同时,但见他后跳了一步,难得没有扔下肩上的行李,右手柴刀也下意识摆出了防御姿势。
在他身后不远处,青衣少女不由心中一紧,忙停下脚步往前观瞧。
山道甚是狭窄,小少年的背影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只能隐约看见一具身着黑衣的长大尸身匍匐在山道上。
前方的小少年此刻已经稳住了心神,缓缓放下了手中柴刀。
时逢乱世,天下灾祸连绵,山外的死尸饿殍并不少见,眼前出现一具死尸也并非什么大不了之事,只是此处地处人迹罕至的深山,眼前这具死尸出现的着实有些突兀,这才将他吓了一跳,等他缓过神来,心中倒没有什么惧意。
盯着眼前死尸,小少年正待上前查看,却突闻头顶处有人声传来:“许泊,退后去吧!”
小少年忙止住身形,抬头看时,却见原本在驴背上的老道人不知何时已经凌空出现在他的头顶上方,此刻正在广袖飘飘缓缓下落。
“老祖,您醒了。”
小少年许泊后退了两步,和赶上前来的青衣少女一起躬身施礼。
早已站稳身形的老道人背对着两人,冲两人随意摆了摆手,而后便探出了右臂,手掌冲着匍匐在前方山路上的尸身虚抓,同时手指开始弹跳不停起来。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俯卧的尸身先是翻转过来,身上的衣裳更是自行解开,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正在翻弄搜身!
对于此情形,无论是名叫许泊的小少年还是青衣少女,两人眼中都没有什么讶异之色,只是有些好奇地探头观瞧。
“哼,猎妖士!”
片刻之后,随着老道人一声冷哼,两件物事被无形之手从尸身上扯出,而后便被随意抛落在路旁,老道人却是对这两件物事看也不看,直接便转过了身形,脸上也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之色。
“继续赶路吧。”
老道人飘身坐上驴背,竟是对地上的死尸不管不顾,催动着毛驴不急不缓继续往前行去。
小少年许泊并没有立即跟上,而是将行李和手中柴刀放在一旁,俯身捡起被老道人抛落在地的东西仔细观瞧。
这两件东西其一倒是容易认出,一竹筒的箭矢罢了,箭杆只有尺许长筷子粗细,模样也古怪的很,没有尾翼,暗紫色的箭杆非金非木,表面上遍布细密的铭文,至于其前端尖锐修长的箭簇,明显是精钢打造,反倒是没什么稀奇,只是比寻常箭矢更显森然罢了。
竹筒内的箭矢并不多,只有十余根的样子。
至于另外一件东西就显得有些古怪了,前面半尺长的细筒似乎是精钢所制,其后无论是巴掌大小的燕翅状弓臂,还是巧妙绞索在弓臂上的弓弦,尽皆呈现出暗红色,便让人无法轻易看出其材质了。
整体看来,这东西似乎是一把模样古怪的短弩。
“小鱼师姐,猎妖士是什么人,老祖为何对他们如此厌恶?还有,你能认出这东西么?”
许泊无法看出名堂,转身朝青衣少女问道。
“猎妖士乃是真武者其中一脉,最擅引弓诛妖,你手中所拿便是他们专属且赖以立命之物,一为紫霄箭,箭杆乃是紫霄竹炼制而成,合用的紫霄竹最起码也要百龄以上,对于我等修仙之人也是颇有用处的,另外一物便是火云弓了,没有此物,紫霄箭便无法被激发。”
青衣少女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许泊手中东西上,她在轻声回答的同时,又用衣袖轻掩着口鼻,细细打量着仰卧在山道上的死尸。
这具死尸乃是一位彪形壮汉,短髯,脸膛略黑,致命伤口在颔下脖颈处,细窄的伤口贯穿哽嗓,溢出的血液并不多,自然早已干涸了,其眼眶中的眼球干燥凹陷,却没有明显的腐坏迹象,以此看来的话,此人毙命的时间也就在三五天之内。
“啊……紫霄箭只能被火云弓激发?”
小少年许泊的大部分心神仍在手中弓箭上,闻听此言后不由大为沮丧,他手中十余根紫霄箭倒是完好无损,但是那火云弓似乎曾被利刃横斩而过,不光燕翅状弓臂摇摇欲坠,弓弦更是完全断裂了,眼见得无法使用了。
“休要异想天开!”
青衣少女轻哼了一声,同时从死尸身上收回目光,然后满脸鄙夷冲着许泊道:“即便火云弓没有损坏,却也只有身负秘术的猎妖士才能催动,他们可都是拥有着真武中三境的修为,你区区一介炼气一层修仙者,哪怕有完好的火云弓在面前也只能是干瞪眼看着罢了。”
“真武中三境?那此人若是活着,岂不是相当于我等修仙者中的分念境高人!”许泊吃了一惊,终于将目光从手中弓箭上移开,转而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的死尸。
“事实上,猎妖士仅凭自身修为便可比肩分念境修仙者,再加上火云弓和紫霄箭,寻常分念境修士对上他们也只能是落荒而逃的,传说中高价猎妖士虽然无法突破真武中三境,但却能威胁到比他们高了一个大境界的金丹期修仙者,这种说法就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那岂不是说,此人极有可能是死于金丹期修士之手?此地有金丹期大高手出没?!”许泊吓得差点没跳起来,清脆的嗓音传出去老远。
“嚷嚷什么!”
青衣少女柳眉倒竖,小手在许泊脑袋上轻拍一记,没好气道:“金丹期大高手的行迹哪是这么容易得见?”
许泊缩了缩脖子,左右打量了一下,仍有些希冀地问道:“此地并无争斗的痕迹,死尸身上的伤口也表明此人绝不可能是负伤逃至此处,猎妖士若真如师姐所说那般厉害,若非金丹期大高手出手,还有什么人会如此轻易地将其击杀呢?”
听了这番话语,青衣少女美眸中不由流露出些许赞许之色,此女略思忖了片刻,缓缓开口说道:“难得你有如此缜密的分析,但是你要知道,猎妖士很大一部分手段都在手中弓弩上,若是被人出其不意偷袭,无论是同阶真武者还是修仙之士,都有可能轻易将其置于死地的,江湖险恶,人心更是难测,日后你与人打交道,也要多留一份心眼才是。”
许泊闻言若有所思,良久之后冲着青衣少女躬身一礼道:“许泊多谢小鱼师姐教诲。”
说此话时,他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与其年龄不符的肃穆,虽有些让人忍俊不禁,但很明显其诚恳的态度却是发自内心的。
青衣少女原本性格很活泛,此刻却没有发笑,反倒是抿了抿小嘴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但最终,她只是轻吁了一口气道:“老祖已经走远了,我们赶紧跟上吧。”
言罢此女竟不管许泊,转身便要离开。
许泊挠了挠脑袋,有些郁闷道:“小鱼师姐,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老祖会对猎妖士如此厌恶呢。”
“无他,大多猎妖士可是把我们修仙之士视为妖人的。”青衣少女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
许泊闻言怔了怔,继而恍然,原本对壮汉暴毙于此的怜悯之心瞬时大减了。
眼见青衣少女的背影越来越远,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扬了扬手中箭筒喊道:“小鱼师姐,你不是说紫霄竹对于我们修仙者也颇有用处吗,这么多紫霄箭,你不收取几根么?”
“老祖厌恶嫌弃之物,不敢收取,怕触了老祖霉头。”青衣少女依旧没有回头,声音再次传来。
许泊闻言大为踌躇,毁坏的火云弓早已被他抛在一旁,至于那十余根紫霄箭,他原本是要打算尽数收入囊中的,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对他有什么用处,但是白落的宝物不捡白不捡,不过若是因此被老祖寻晦气,也不知道会不会得不偿失,老家伙出手没轻没重,很多时候可都是让他痛不欲生的。
几经犹豫,他还是选取了其中一根,磕去箭簇,只留了箭杆藏在袍袖深处。至于其余紫霄箭,连同毁坏的火云弓,被他满脸惋惜塞入壮汉尸身衣袍下。
而后许泊站起身形,看着地上仰躺着的壮汉尸身,他又摸了摸下巴,感觉就这么离开似乎有些不妥。
“也罢……收取了你一根紫霄箭,总归要尽些人事,省的你死后还要遭受曝尸之苦。”
在满是石头的荒山造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合用的工具仅是一把柴刀,许泊将壮汉尸身拖到路旁略开阔处,满山找来碎石,堆砌成坟丘,将尸身掩埋其内,孤坟虽然简陋粗糙,也算是差可聊慰了。
做完这一切,许泊拍拍手整理了衣襟,冲着孤坟方向拱了拱手,而后捡拾起自己的行李和柴刀,急慌慌向老道人和小鱼师姐离去的方向奔去。蜿蜒的山道上早已看不见两人身影,估摸脚程多半已经在五里开外了,若是被拉下的再远一些,老祖的一顿惩罚怕是必不可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