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林母带着林凡和林奕下楼时,王家人和曾家人已经围绕着一个大桌坐下,准备开饭了。王伯伯站起身来,招呼她们,“还想着要不要上楼叫你们呢,还怕你们睡不够,怎么样,解乏没有?”
林母还没说话,林凡先嚷嚷上了“这床可硬啦!一点不舒服。”说完有莫名一乐,搔搔头,“不过我睡的可香了,我娘叫我,我都不想起。”
王城在那边接话道:“你可真能睡,我早都起来了,还想找你出去玩呢,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林奕和林母其实都听到王城叫门了,那会正睡的香甜懒得理会他,林母说:“我去应门时,你就走了。”
接着林母看向王伯伯说道:“我们三个睡的都很好,今个神清气爽,倒是你和忠哥儿,昨个赶了一天车,今天肩膀痛了吧?”
林母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膏药递给王忠,“一会吃过饭,你和你爹回房间,互相贴上,在大力按揉一会,想必能缓解不少。”
王忠接过膏药,憨憨的到了声谢。
王伯伯手指点了点药膏,笑着说道:“你看看,我就说吧,和你们一路出行,定要承你们照顾了!”
林母笑着瞪了王伯伯一眼,开玩笑说:“谁照顾你了?我看你是想多了,怕你肩膀受伤,再影响行程,就不好了。”
王伯伯摸了摸鼻子,坐回座位上,做出一副可怜的表情,“那我今天得多吃点,要么没力气赶车,少不得要被嫌弃了!”
王伯伯模样,一时逗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林母拍拍林奕和林凡后背,也示意他们坐到座位上用饭,路过曾云帆身边时,林凡先揖了一礼,道了一声“先生好。”
曾云帆微微颔首,林奕接着也问了一句好,林母和曾云帆都看向她,林母很欣慰,脸上带着的笑意都深刻几分,曾云帆微微勾起嘴角,并未接话,只是看着林奕,片刻才说:“用饭吧。”接着收回视线,视线转向桌面。
林奕坐到座位上后,林母轻轻的拍了拍林奕的手背,又亲了亲林奕的额头,林奕回以微笑。
整个早饭大家谈笑晏晏,粗简的饭菜,吃着也格外香,只有林奕,神情淡淡的,眼睛时不时看向曾云帆夫妻。
吃过早饭,肖作整顿,就准备启程了。
王城一溜烟的跑到林奕马车前。“林凡,我今天跟你换一下,我坐这辆,你去和你先生坐一起吧!”
林凡忙摇摇头,表示不同意。这时曾云帆走过来,对林母说:“按行程看,到北京后,林凡马上就会参加府试,不去和我同车,我也方便带他温习。”
林凡苦着脸看着林母,这段不用学习的旅行时光眼看就要泡汤了。林母忽视掉儿子求救的目光。
“先生不辞辛苦,为林凡打算,学生又怎么能有惫懒的道理。”接着,给了林凡一个眼神示意他跟曾云帆去那辆马车上。
林凡像霜打的茄子,看看林奕,看看林母,瘪瘪嘴要哭的样子。
“呦吼”,王城幸灾乐祸的拍了拍林丹的肩膀,接着就一个健步,窜进了林奕和林母的你车上。
林奕暗暗打量着曾云帆,这场老师关怀学生的戏码也不知有几分真假,当年他对林凡动手之时,到是未曾顾念过这场师徒之情。
“驾!”,随着王伯伯的响亮的赶马声,他们开始第二天的行程。
刚上车,王城就忍不住抱怨,“林奕,我跟你说哈,昨天没闷死我,那两人,一个在那倒腾布,线,一个低头看书,也不说话,我睡觉前,他们那样,睡醒了还那样!你就说说,他们不累眼睛吗?”
王城比林凡大上4岁,俨然少年的模样,大刺刺坐在马车座位上,两个脚已经伸到林奕脚边了。
林奕没说话,而是低头看着王城的脚,皱着眉,王城机灵,嗖的一下把脚收回去。
林奕抬起头来,说道:“那你今天恐怕也要失望了,和我和娘亲一起坐车,也无甚趣味。”接着掀起车帘,看向外面,而林母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绣筐,也做起活计来。
“哎!哎?“王城伸手去拽林奕,手刚刚碰到林奕的胳膊,就被林母打了一下,“有话说话,不许动手。”
林母面色严肃,王城只好悻悻的把手收了回去,接着屁股一挪坐到林奕那边的长椅上,离林奕很近,又不敢碰到她。
“林奕,出发前刚刚收到于叔叔的来信,信上说,已经购置了房屋,到那边就能直接住进去啦!”
“于叔叔?”林奕不记得这个人。
“你不记得于叔叔啦!?就是爹爹的好哥们,上次带的鱼干,还给你家送了那!我们这次去北直就是和他一起做海货。”王城巴巴的看着林奕,少年的好友,挂在心上的事,总是迫不及待的想和对方分享。
林奕对于叔叔没什么印象,面上淡淡的,点点头说道:“挺好,海货利润可观,那就祝你们生意兴隆了。”
王城有点得意,嘴上却说:“爹爹,说有赚头,实际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实际也不错。林奕记得,当年卖了她得来的粮食,让俩家人走过了长江,到了长江以北,旱情缓解,典当了仅剩贴身物首饰,凑够剩余路程的费用。虽然艰难,到底是抵达了各自的目的地。
王家海货做得不错,后来也算小有名气,他们和母亲也常有走动,但是,和自己再无瓜葛。那时自己自持天师身份,是无亲无故的九天玄姑,连母亲都要避讳,何况那些故人。
王城看着林奕不说话,接着问道:“你去京城后,是直接常住你舅舅家吗?还是先住过去,然后在另租房子啊?”
住舅舅家?自然不会。上一世,她和母亲团聚后才得知,她带着弟弟到京城时,已经身为分文。别无他选,母亲只能住到舅舅家,后来自己当了天师,暗中接济,她才带着弟弟搬出李家,独自生活。
弟弟私下和自己说过,母亲常常受舅母暗中欺辱,用度也常常苛刻,生活十分艰难。这一世,她总不能再让母亲和弟弟寄人篱下了。
林奕回答王城:“我们先住舅舅家,然后另外购置房产。”听到林奕的话,林母手头的针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
王城欢呼一声:“挺好,挺好!”
林奕觉得王城的兴奋点莫名其妙,反问道:“哪里好?”
“我爹说了,我以后可能经常向京城走货,到时候我去找你就很方便了!这不好吗?”
王城眼睛亮亮的看着林奕,似乎在等着她的肯定,而林奕却不会在京城久留。
林奕冷淡回到:“林凡要参加乡试,估计忙得很,可能没什么时间陪你玩。”
王城收回目光,眼睛四处瞟来瞟去,嘴里小声嘟囔着:“你不是没什么事吗?我可以去找你啊。”
林母在旁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赶紧咳了咳嗓子装作没事的样子。
王城被林母一笑,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眼神却不再躲闪盯着林奕看。
这瞬间的小动作,林奕似乎毫无察觉,她只是静默的看向窗外,良久才说:“我还有我的事要做,如果来找我,大可不必了。”
话音落下,王城的脸上的红晕迅速退去,神色既尴尬有气愤,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看林奕。
听到女儿拒绝的干脆利落,林母有些诧异,她先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王城,心中想起之前王家的提议,不禁皱了皱眉,女儿似乎不太喜欢王城。
之后路上便安静许多,林奕坐累了,便躺在母亲腿上睡一会,睡醒了看母亲手里还忙活不停。王城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看林奕起来,林母伸伸腿,又捶捶肩膀,神色有些疲惫。“娘,你在做什么?累了就别做了。”
林奕探头,看着母亲手中快做完的小肚兜,上面绣着精致的五毒图案,图案繁杂,色彩丰富。
“确实有些累”,林母揉了揉眼睛,放下手中的肚兜,说道:“算日子,你舅母也快生了,路上无事,母亲打算给你小弟弟做些小衣服。”
林奕叹了口气,说道:“娘,在家中时,你已做了许多。”
“你不懂,小孩子总是比较费衣服的,你又帮不了我。”
“…”
林奕无语,不是不想帮忙,是不敢,林奕重生后怕露馅,曾私下里偷偷尝试刺绣,可是毕竟十几年没摸绣针,绣出来的东西惨不忍睹,以后每次提这茬,她就说眼睛不舒服,母亲就不再强求。
林母不理会林奕,拿起绣框,比划着绣线的颜色,琢磨如何秀出新潮的图案。
少时再亲密的姐弟,也因为各自成家,而有了亲疏,如今姐姐投奔弟弟,还有个素未谋面还是官家小姐出身的弟媳,林母总想着要万事妥帖才好。
马车到苏州城下时,已是傍晚时分,林奕掀开车帘,仰望着巍峨的苏州城门,曾经王、林两家徘徊在这座城门下七日之久,从清晨到日落,这座城门牢牢紧闭,将他们和所有的难民拒之门外。
每日都有人饿死,病死,难民们哀嚎、愤怒、哭求却无法撼动它半分,它静静沉寂着给他们活的希望,又让他们一次次陷入绝望。
上一世,老马慢车,到苏州城的时候,正是深夜,那一晚正巧阴历十五,月亮又大又圆,照的他们老远就看到苏州城耸立的城门,他们越走越近,影影绰绰看到许多人在城门口,黑压压的一片,没人知道怎么回事。
等再进一些,看到那些人的眼睛在夜里闪着骇人的光,电光火石之间,有人扑上来,王伯伯被拉下马车,然后是母亲、弟弟、接着是她,她和弟弟哭喊着,紧紧的搂着母亲,一时,王家人也蒙了,等反应过来,车上的衣物、粮食都被抢光了,王家人想抢回来,和那些人打成一团,大吼着:“你们干什么!把东西还给我们!”
没有人回话,只有被打的闷哼声,衣物的撕拉声,和她和弟弟、还有梁秀娥的哭喊声。
后来,马跑了,行李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只剩下王伯伯抢回来的半袋小米。
他们带着仅剩的米仓皇而逃,她从来没跑过那么远的路,感觉心脏下一刻仿佛就要从嘴里跳出来,恶心,想吐,但是母亲紧紧攥着她的手,她停不下来。
直到梁秀娥哭喊着:“我跑不动了,我真不行了!”他们才慢慢停下脚步。
那时月亮也被遮起来了,周围黑漆漆一篇,彼此都看不清身影,只能听到呼呼的喘气声,久久才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