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的额角突突的跳动着,从上次从曾云帆家离开,她日日留意母亲的行踪,母亲和曾云帆应该从未见过。
而这时曾云帆和梁秀娥的再次出现此时此地,似乎在嘲笑她妄图改变命运的愚蠢,愤怒之火烧的林奕脑袋一热,她扔下弟弟和母亲快步走向曾云帆夫妻。
曾云帆和梁秀娥显然心情不错,梁秀娥笑盈盈的说着什么,曾云帆微微侧身低头听着妻子说话,时不时点头。
林奕在曾云帆一步之外停下脚步,毫不客气的打断他们的谈话。
“曾先生!”曾家夫妻俩齐齐的看向林奕。
”不知先生今日来此,是为何故?”
林奕的脸色十分难看,紧紧的板着脸。
曾云帆先是诧异,然后又觉得眼前小女孩,此时可爱又严肃的样子有几分好笑,他抱起双臂,身体微微后靠,居高临下的看着林奕,“我也有事要去京城,正好和你们同路,故而结伴同行。”
此时,王伯伯还没出门,林奕无法得知曾云帆是否和王伯伯还有母亲已经商议妥当。
“哦?先生可知,这车辆与马匹的价格?既然一起同路,那这费用....”
林奕知道曾家穷困,而去京城的路费就是一大笔开销,他们根本无力负担。如果曾云帆想白白的蹭这趟顺风车,她自然有理由让他们打道回府。
林奕的话音一落,梁秀娥脸上的笑意就有些挂不住了,曾云帆也站直身体,审视着林奕,接着温和一笑,“家中拮据,不知林小姐是否愿意…”
母亲和弟弟就在身后不远处,林奕心急,不等曾云帆说完就打断他,“母亲和王伯伯最为仁义,定不忍心拒绝先生,可是君子贵有自知,不占他人一粟,且我们尚且自顾不暇,还请先生体谅。”
林母和林凡,先是看着林奕突然不说话,定定站着,盯着马车方向看,接着脚步又稳又快的走向马车。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等跟过去后,正好听到林奕在和曾云帆说,路上车马费用的话。
林母赶紧上前,把林奕扯到身后,转身对曾云帆致歉:“曾先生,真是抱歉,小女顽劣,你别介意。”
曾云帆面色如常,瞥了一眼林奕,和林母说到:“令爱小小年纪,如此精通家计,也算难得。”
林母有些难堪,僵硬的点了点头,扯着林奕和林凡向另外一个马车走去,林奕还想说话,被母亲用力拽着,她心有不甘回头看向曾云帆,而曾云帆也目光也正好看向她,瞬间的目光交汇,似兵刃相接。
林母从不当众责骂孩子,沉着脸将行李放置到马车后缘,这时王家人也出来了,林母换上笑脸上前和王伯伯说话,而曾云帆夫妻也过去寒暄,每个人都面色如常,刚才的冲突仿佛根本没发生过。
谈话中林奕才知道和曾家夫妻一同赴京,是早几日便商议妥当的事。
寒暄后林母带着林奕和弟弟上了一辆马车,王伯伯坐前面赶车。而曾云帆夫妻和王忠,王城做另一辆马车,王忠赶车,马鞭扬起,车子缓缓的动了起来。
马车里,林母、林奕、林凡各坐一边,林母坐在中间,上车后便一句话也没说。林奕也不说话,抱臂靠在车壁板上,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林凡眼睛一会看看娘亲,一会看看姐姐,过一会,伸手扯了扯母亲的衣袖,神色怯怯的问:“娘,你怎么了?”
林母看向儿子,叹了口气,伸手拉过林凡坐在一起,摸着林凡的头顶说道:“娘没事啊。”
接着,捏了捏儿子的笑脸,面上带了些笑意,“不要皱着脸,你这样好像赖爷爷。”
赖爷爷是县里的百岁老人,一张脸沟壑纵横,笑起来常常吓坏小孩。林凡皱起鼻子,反驳母亲,“哪有啊?我才没那么丑呢!”
童言无忌,林母笑着,刮了刮儿子的小鼻子。气氛慢慢好了起来,林奕也被林凡拉进话题中,马车中时不时传来林凡咯咯的笑声。
另一辆马车上很安静,曾云帆拿着一卷书,一页一页的翻看着,梁秀娥不打扰丈夫,安静的打络子。
王城,百无聊赖,跟着马车晃着晃着,就窝在长椅上睡着了,只有偶尔听到王忠的喝马声。
曾云帆看王忠睡着了,把书放在一旁,压低了声音问妻子:“秀儿,你和林奕可有过不快?”
梁秀娥放下手里的织线,皱着眉思索片刻,摇摇头说:“不曾,上一次见面,还很亲热,她还跟我开玩笑说,路上要被她娘抓着学针线了。”
曾云帆没再说什么,回想起林奕看他的眼神,似有深仇大恨。
梁秀娥撇撇嘴说道:“这小姑娘太没礼貌了,以前也没看出来她这样的爱财。”
曾云帆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车帘外面。
林凡过了兴奋劲就开始犯困了,不一会儿就靠在林母怀里睡着了,林凡不说话,车内一下就静了下来。
林奕掀开车帘向外面望去,此时离开丰水县已有百十里地,路两边一簇一簇的杂草黄绿参半,有的地方露出干裂的黄色土地。
记忆中今年的旱情最为严重,整个长江中下游地区全部处于炙烤之中,七月份开始,灾民就开始陆陆续续离开家乡,寻找生路,到九月份时,灾情彻底爆发。
朝廷派下来的赈灾粮食,一波接着一波,可是依然无法缓解灾民带来的暴乱。
后来师尊受天子之邀,于京城开坛设法,当天便天降甘霖,大雨倾盆覆盖神州大地,一天后转为小雨,淅淅沥沥持续一个月之久,雨水熄灭了灾民的怒火,也解了明帝的燃眉之急。
明帝本身就笃信道教,至此更是奉道教为国教,一时间,普天之下皆是信徒。
那时候的自己是伺候师尊的小道童,每日跟随师尊出入宫廷,名利之巅的风光让她为之心神俱荡。
林奕微微闭上眼睛,手腹抚摸着车窗边缘的粗糙木板,往事以如昨夜烟火,这一世,他们提前出发,不出意外会错过扬州城的灾民,但是同样,也会和师尊错过,她要先将母亲和弟弟送到京城舅舅处,安顿妥当,在折回清平观,再次拜入师尊门下。
当务之急,还是解决曾云帆夫妻,只要他们在母亲弟弟身边一日,林奕就难以安枕。
坐了一日的马车,当天晚上他们便到了,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一行人车马劳顿匆匆吃了口饭,便回各自房内休息。
王城和林凡,在路上睡了觉,此时正精神,便结伴去客栈周围转悠。
“林奕,你随我回房。”林母唤了一声林奕,便转身向楼上走去。林奕知道母亲肯定要问她,早上和曾云帆言语冲突的原因。略为思索,便抬脚跟了上去。
房间很狭窄,一张床,一张小桌,两把椅子,布置得十分简陋。
林母和林奕坐下后,膝盖挨着膝盖,林母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平声音,“告诉娘,今天为什么和曾先生那么说话?”
林母望着林奕的眼睛,林奕不躲不闪回问:“娘,你说过,我是家中长女,家中万事不瞒我,为何曾先生和我们同行,你却之字未提!?”
林母看着林奕理直气壮的样子,十分惊讶,“曾先生先找的你王伯伯,你王伯伯觉得可以省一些费用,马车又有余地,无甚不妥,才来找我商议,我也觉得没有问题,便答应了。你虽大了,也不代表我事事要向你报备。”
“并无不妥?呵…”林奕冷笑一声,接着说道:“曾家贫困,那对夫妻又体弱,尤其曾先生,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又常常生病,他们夫妻分明是累赘!”
林母看着句句刻薄,神情冷漠的女儿,如坠冰窟,久久没有言语。
“好,好,真是我的好女儿,如果人人都是像你这么想,那你王伯伯干脆把咱们扔下得了!”
林奕慢条斯理的拿起桌子上的水壶和杯子,为母亲到了一杯水,接着说:“和王家人同行,咱们出钱,他们出力,谁也不占谁便宜。”
林母看着林奕,像看着一个怪物,她细细的看着女儿的脸庞,确认无误,这的确是她的女儿,只是一向乖巧可爱的女儿如今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嘴中苦涩,心中犯堵:“林奕,你也太瞧得起咱家那点钱了。”
林奕撇了撇嘴,不可置否。
十二岁的年龄,聘婷少女,打不得骂不得,林母压住心中翻滚着的情绪,握住林奕放在桌子上的手,凝视着林奕,“妞妞,你王伯伯和咱们同行绝不是为了省几个钱,曾先生也是个懂礼之人,已给了马车的费用。家中现在虽艰难些,但是,你还是未出阁的女孩,不该把心思放在钱财上,还有…”
林母顿了顿,接着说:“你看在曾先生是你弟弟的先生的份上,也不该出言不逊。”
林奕的手被母亲紧紧握着,天气很热,母亲的手却很凉,林奕本想说,曾家夫妻,是狼狈之奸,断不可容。
但是看着林母的殷切的眼神,沉默片刻,还是改口说到:“娘,我知道了,今日是我的错,我以后会注意的。”
林母舒了一口气,心里一松,微笑着摸了摸林奕垂在胸前的辫子,“好孩子,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母女聊完,林奕下楼打水洗漱,林母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心中还是泛起一丝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