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鸿泽表面是个温文儒雅的书生,但实际上骨子里并不缺乏狠劲,他见双头鬼影悄然跟过来之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把手里的登山杖朝那鬼影甩了过去。
“锵!”
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砸在了某种金属上,但赵鸿泽根本不管那么多,撒腿就跑。
江铭和徐萱萱等人愣了一下,也跟着跑了起来,这属于人类的本能反应,危险从身后逼近,有人带头逃跑,其他人会丧失部分判断能力,不自觉地跟着一起跑起来。
在泥泞的河岸边很难把速度提上去,四周昏暗无比,杂草丛生,地面上又布满了碎石,不摔倒就已经很不错了。
“甩掉了吗?”跑出去一段距离后,赵鸿泽回头瞥了一眼,那鬼影还在后面紧追着,如影随形,只不过,多出来的那个脑袋已经消失,似乎恢复到了正常的人形。
鬼影不断逼近,心中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大,赵鸿泽咬咬牙,然后勾起自己的脚尖,故意绊了身后的人一下。
“哎呀!”徐萱萱摔倒,膝盖磕在了地上,慌乱中,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自己是被岸边的碎石绊倒了。
江铭察觉后,想扶起女孩,但那个黑色的鬼影已经趁着这个时间逼近了。
“丢嗨,拼了!”他决定奋起反击,被追得四处逃窜也未免太憋屈了,他不是懦弱和能够隐忍的性格,这种性情在他平时玩游戏的时候就有体现,能打就绝不退缩,能换到人头就是赚的。
为了给徐萱萱争取时间,江铭朝那人影扑了过去,利用自身体重来了一记泰山压顶。
“呃……我靠,你这见面礼,也太……厚实了!”
倍感熟悉的声音从江铭身下传来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心中狂喜,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搂着那湿漉漉的鬼影直抹眼泪。
“我要是出事了,你会很伤心?”殊易轻轻拍着江铭的熊背。
“那当然啊。”江铭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为了下河救你,我的脚上还被划了一个大口子呢!”
至于脸上与侯粱打架时留下的淤青,他根本没提,只要兄弟平安回来了就好。
殊易笑了笑,心里多少有些感动,但还没等他说什么感谢的话,江铭就继续笑嘻嘻地说道:“伤心是肯定的,撕心裂肺啊,毕竟丧子之痛嘛……”
“滚!”殊易笑骂道,这是男生宿舍里常有的事,互相认儿子。
在知道那鬼影不是什么怪物后,赵鸿泽等人也纷纷折回,但每个人看着殊易的面色都有些古怪。
“你跳河,就是为了这破烂玩意?”江铭从殊易手里接过一面满是斑驳锈迹的古朴铜镜。
之前两人在河边,鲸落雷云的风雷席卷的时候,殊易注意到河面有一个反光的物体顺流而下,他走向岸边查看,发现是一枚铜镜,便有了打捞的心思。
其实他当时有告诉江铭自己要下水,但这货眼见声势浩大的血红色雷霆即将落下,紧紧地捂着耳朵,根本没听到。
下水之后,殊易好不容易抓住铜镜,但他已经误入深水区,水流湍急,再加上有大量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树杈,限制了他的行动,等有机会上岸的时候,他已经被河水冲出去相当一段距离了。
而所谓的双头鬼影,其实是殊易刚才在借助月光查看铜镜背面的花纹,因为角度问题,才变成了那样一副恐怖的画面。
“上岸之后,为什么不用手机联系我们一下?”江铭用拳头锤了一下殊易的胸口。
“手机进水了……”殊易尴尬地挠挠头。
“我看是你脑子进水了!”江铭有些忿忿不平,他觉得为一枚铜镜冒这么大的风险,根本不值。
“这好像……是兽纹铜镜吧?”赵鸿泽推了推金丝眼镜,他家境不错,见多识广,很快就看出了一些端倪。
“兽纹铜镜?”江铭不太了解古董。
赵鸿泽从江铭手中把那枚铜镜拿了过去,放在手电的光亮下仔细观摩。
这枚古铜镜正面打磨得平整光滑,整体呈黄褐色,镜面虽然有不少划痕和铜绿锈迹,但依稀还能照出人影来,背面有镜纽、乳丁和雕刻精美的兽纹,一共四处,均匀地分布在镜纽四周,栩栩如生。
“铜镜可以说是贯穿了华夏大部分历史,拥有无可替代的意义,是数千年岁月积淀下来的瑰宝,要论制作工艺的话,两汉最为鼎盛,隋唐最为精美。”赵鸿泽简单介绍了两句。
铜镜最早出现是在商周时期,作为祭祀的礼器出现,在战国时期,是仅供贵族使用的奢侈品,直到汉代,铜镜才开始真正走向民间,成为大众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品。
古人认为,铜镜不光能映照人的仪容相貌,还能趋吉辟邪,甚至可以预知未来,到了清朝中后期,随着玻璃的普及,至此,铜镜才退出历史的舞台。
“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你就说这镜子值多少钱吧。”江铭砸吧着嘴,他对赵鸿泽说的东西不感兴趣。
赵鸿泽眼底有着鄙夷的神色,但没有表现在脸上,他语气平淡地说道:“据我所知,一枚保存完好的汉代兽纹铜镜,交易额高达数百万,甚至千万。”
“丢嗨,发了啊!”江铭两眼冒光,赶紧从赵鸿泽手中把铜镜拿回来,双手捧着,差点就当祖宗给供起来了。
“兄弟,这好事得有我一份吧?也不枉我下水捞你。”江铭看向殊易,他脸上笑开了花,这感觉跟中了五百万有得一比,天上掉馅饼的事。
他的脑海中甚至已经在畅想未来了,等卖掉这枚兽纹铜镜,他们兄弟两人岂不是直接走上了人生巅峰?别墅、豪车、游艇和嫩模,那不都有了?
“别高兴太早。”殊易指了指镜子的正面,有一处凹陷的小坑,是刚刚赵鸿泽玩命逃窜之前用登山杖砸出来的。
那登山杖的尖端是钛合金,如果戳在他的眼睛或者太阳穴上,很有可能会送他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我那是正当防卫,你自己装神弄鬼,怪不得我。”赵鸿泽甩锅。
江铭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被殊易拦住了,这事的确怪不上赵鸿泽,而且,这枚铜镜还有一些别的古怪,他想赶紧回营地研究一下。
稍作休整,又检查了一下徐萱萱的膝盖后,几人开始返回营地。
因为刚刚那件事,徐萱萱似乎是对江铭的印象有所改观,使得这猥琐的家伙顺利要到了第一个女生的微信,心里笑开了花。
营地基本已经恢复如初,侯粱他们往上游搜救的队伍早就回来了,当看到殊易安全回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目光各异。
但殊易也没什么可跟他们解释的,他看向人群中的黎雨曦,问:“能请你帮我兄弟处理一下伤口吗?”
所有参加露营的学生里,好像只有黎雨曦和马尾辫女孩是医学系的,但后者不在这里。
没等黎雨曦回答,江铭就拽了他一下,小声说道:“不用了吧,都是小伤。”
他心里觉得有些不妥,脸上只是淤青而已,需要处理的伤口在脚掌上,拿自己的大臭脚对着天使,那怎么好意思,场面多尴尬啊。
“还是处理一下吧,免得感染。”黎雨曦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谢谢。”殊易笑着感谢,然后把江铭拉回帐篷,让他等着处理伤口,而自己则是脱掉湿漉漉的运动服,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准备先清理一下铜镜表面的锈迹。
“能行吗?”江铭趴在一边问。
他看见殊易从行李中翻出牙膏和牙刷,开始给铜镜“刷牙”。
牙膏里的成分可以除去铜绿,经过一番刷洗,铜镜背面的古朴兽纹开始逐渐清晰了起来。
殊易在手机的光亮下细细观察起铜镜,这枚铜镜颇有些古怪,背面除了镜纽和四处兽纹以外,还有四枚乳丁,这是汉代的工艺风格。
铜镜有很多讲究,铜镜背面居中的镜纽代表着茫茫宇宙的中心,镜纽外的方格子代表着大地,而四枚乳丁象征着擎天之柱,最后,圆形的铜镜则代表天,暗合天圆地方的思想。
殊易静下心来,细细回忆了一番,自己在父亲工作的古代史研究所里见过很多古铜镜。
云雷连弧纹镜、蟠螭纹镜、星云镜、龙虎纹镜、四乳禽兽纹镜、蟠虺纹镜、四乳神镜等等,这些都是典型的汉代铜镜,兽纹精美,铸造工艺高超。
而殊易手中这枚,让他觉得古怪的是铜镜上的兽纹,镜纽的方格子外,一共四枚乳丁,四处兽纹,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环形图案。
四处兽纹,一个已经完全磨损,无法辨别,一个残缺,仅剩下半身,像是某种鸟类,有羽翼和爪子。
最后两个较为完整的,能清晰地辨认出来,是狮子与白象。
这是一个让殊易疑惑的地方,镜子的整体都很符合汉代的工艺风格,兽纹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从未听说过有这种“狮象兽纹”的铜镜。
“狮子……”殊易陷入了沉思,关于狮子出现在华夏文化中,有很多种说法。
《汉书》中记载,张骞出使西域后,西域诸国将狮子作为珍贵的贡品,输入中原。第二种说法,狮子的形象是随着佛教一同传入华夏的。
还有人认为,华夏本就有狮子,只不过是名字不同而已。
在各类古籍的描述中,狻猊和貔貅皆形似狮子,晋时的大风水家郭璞认为狻猊就是狮子,而貔貅,又名辟邪,在梵语中,辟邪的意思就是大狮子。
殊易虽然不是佛教徒,但对古印度的历史还是有一些了解的,狮子在佛教中的确是地位超然,象征着佛法的至高无上,超越一切世间法,能摧毁降服一切邪魔外道,在很多佛经中就经常用狮子来比喻佛法。
而白象,就更与佛教有说不清的关系了,白象不仅是智慧和高贵的象征,更有传说表明,释迦摩尼的前生曾是一头白象,他的母亲耶摩夫人在怀孕前曾经梦见一只白象入胎。
“难道,这枚铜镜与佛教有很深的渊源?”结合江铭在河里看到的大量佛像残骸,殊易忍不住猜测。
这种想法是符合历史的,佛教是在东汉时期由古印度传入华夏,而铜镜也是在汉代普及向民间,所以,确实存在着这种可能性。
这枚铜镜,是古印度文化与华夏文明交融的产物!?
殊易内心有些激动,华夏与古印度同样是拥有着数千年璀璨历史的古国,两个文明共同交织出来的艺术品,这简直是无价之宝啊!研究和收藏价值或许远超寻常的兽纹铜镜!
殊易从小就曾随考古学家的父亲出入古墓的挖掘现场,自然知晓这些文物有多么的珍贵,在考古工作者眼里,就是给一万座金山银山都不换啊!
“我可以进来吗?”帐篷外面突然有人轻声问。
温柔的声音将殊易拉回现实,黎雨曦从赵鸿泽那里拿来了便捷医疗箱,来给江铭处理脚上的伤口。
“嗯,请进。”殊易放下铜镜,这是个双人帐篷,三个人同时在里面未免就有些拥挤了,所以他选择暂时离开帐篷,让黎雨曦先帮江铭处理伤口。
营地内,赵鸿泽正在联系车辆接大家返程,准备明早就结束露营,这是一次糟糕的体验,怪事频出,没有人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避开众人的目光,殊易来到了一顶墨绿色的单人帐篷外,里面没有光亮,似乎人已经睡下。
“咳咳……”殊易咳嗽了两声,然后问:“可以出来聊聊吗?”
没有回应,但帐篷的拉链却缓缓打开了,马尾辫女孩一语不发地从帐篷中爬了出来,她还是穿着那身酷似木乃伊的条纹衣服。
“锅里那摊血水,是你搞出来的吧?”殊易问,没有任何质问的语气,就像朋友之间闲来无事聊天一样。
洁白的月光似水,照在两人脸上,乔默还是那副亘古不变的冷漠表情,她淡淡回答道:“你没有证据。”
“呵……”殊易耸了耸肩,这件事现在再追究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他问:“你知道雾隐峰的怪谈传说?”
“知道。”乔默点头。
“你来参加露营,应该是有自己的目的吧?”殊易问,他总觉得这个女孩不是喜欢凑热闹,参加集体活动的那种人。
赵鸿泽是为了摄影作品,侯粱是为了告白,黎雨曦受邀成为摄影模特,江铭是为了泡妞,那这个马尾辫女孩,她参加露营是出于什么目的?
乔默笑了笑,似乎是没想到殊易会问得这么直接,纠结了一会,最终她收起僵硬的笑容,没有出声,而是用唇语对殊易吐露了两个字。
瞳孔一阵收缩,他读懂了唇语,那两个字竟然是……抓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