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定省,既然起了大早,张轼、李红夫妇二人便去那正堂拜谒父母。这让张陶氏很是怀疑,这么早便起了,配合张范随意叮嘱了二人几句后就拉着李红去了他处说一些体己话。
“成家立业,如今也成家了,今日为父便与你商量立业之事。”张范从怀里拿出一张婚礼贺帖,“昨日收了一张帖子,落款却是极不寻常。”说罢把帖子递给张轼。
也烦的去看千篇一律的贺词,直接看那落款,王越。
“王越?儿子未曾记得家里跟叫王越的有交集。”贺词明显是随了大流,贺礼却是不少,整整纹银十两。
“却是还有一物,只是未曾留下。”张范凝重的说道,“那来人拿出来让我看了一眼。原来那人是而今我大明兵部尚书王越的属下。”
“王越?原三边总制王越?”,张轼倒是吓了一跳,自己不过区区从六品武官,实授更是区区小旗。哪怕父亲挂的也不过是正五品的虚衔,堂堂大明兵部尚书怎么降尊纡贵与我们这种小人物结交呢?
原来,自七月始延绥镇守太监张选便屡次向朝廷奏报边警,言称亦思马因欲大举入侵。兵部尚书王越虽不再是三边总制,却一直对其格外关注。以其了解见识,此事并非张选所说那么简单。于是王越私下约见提督西厂的大太监汪直,在谋划了一番后向宪宗皇帝举荐汪直巡视边关。只可惜还未了解其中始末汪厂督便半道上被宪宗皇帝一纸诏书召回,去辽东对建州三卫“捣其巢穴,绝其种类”了。
汪直回京之际,就在王越的建议之下派出西厂理刑百户韦瑛私下里约见了延绥镇守太监张选,张选又给韦瑛介绍了大同总兵孙钺,最后大同总兵孙钺又把侦查最细的张轼推到了前台。而韦瑛刚到左卫便碰上了张轼大婚,于是就近借了纸笔假借兵部尚书王越的名头随了十两银子。至于王越信物,那王越慧眼独具,在汪直微末时便积极结交,此一行又是王越主导自是提供一切便宜。
父子二人尚未梳理出头绪,前边门子便拿进一封拜帖,来人自然就是昨日见到的那位。既然搞不清楚原因,那就直接问就是了。张范为首,张轼紧跟着便迎了出去。
“贵客驾到,未能远迎还请见谅。”张家父子让门子打开门,连忙跑将出去抱拳作揖。
“我这不请自来,还请主人家见谅才对。”韦瑛毕竟锦衣卫百户出身,虽然调至西厂,但也是军户子弟,同为大明军人且都是凭本事吃饭的,所以惺惺相惜似的相当客气。然后,韦瑛仔细打量了张范身后的张轼,这位新郎官果然如那大同总兵孙钺所说那般丰神俊朗,“昨日新郎官风采照人不能直视,今日一见果然俊逸非常。”
“谬赞了,犬子哪当得上差如此夸赞?还请上差入内说话。”张范再做一揖,伸手恭请韦瑛入内。那韦瑛也不客套,倒背手昂头挺胸就步入大门。
待三人于正堂依序落座,跟着李红再进张家门的贺婷便端来茶水点心布置妥当,然后便倒退着从门口出去。
“不知上差前来有何公干?”张范问道。
“同是军人,我便不再欺瞒了。”韦瑛自腰间锦囊里掏出一块巴掌大铜质腰牌,腰牌正面刻着“西辑事厂”四个大字,背面则刻着“理刑百户韦瑛”。韦瑛说的确实实在,说明下面所说的话不仅仅是兵部,更是有西厂在后面插手,所以希望所说所答必须要思之慎之了。
“原来是西厂韦大人,还请大人多多指教。”大明厂卫也是做的探报买卖的,跟夜不收也有相似之处,再者自家挂了御赐牌匾,等闲小事也是没人敢来触霉头的。所以张范父子二人也只是再次站起抱拳见礼,韦瑛也不敢托大,站起身来抱拳回礼。
“我自京城而来,先去的延绥,再去的大同,是经过孙钺指点才知道的令郎。”韦瑛点明说为了张轼而来,也不待张范父子回话,“七月兵部多次收到延绥张公公边关告警,所以汪公奉旨巡视。不料中途汪公便被爷爷召回,要去那辽东征讨建州三卫。”
“这事我等也有所耳闻,本来是想借机会一睹汪公风采,怎想爷爷却对汪公如此器重,我等便无缘面见汪公了。”夜不收如那厂卫一般也经常称呼皇帝为爷爷(鉴于《北征事迹》),尤其面对眼前的天子爪牙,张范主动拉近之间关系。
“终会见到的。”韦瑛自怀里拿出一个册子,册子本来夹着炭笔的,只是路上颠簸,炭笔不知失落何处了,“我知道张大人家是有炭笔的,能否借我一支?”。
夜不收外出侦查经常需要写写画画,那毛笔虽好,但是极不容易放置,所以夜不收会配发炭笔置于刀柄之中。而张轼用惯了自己的雁翎刀,公发的柳叶刀就一直挂在卧房,前段时间修饰新房,那柄柳叶刀便直接挂正堂西墙上了。张轼取了柳叶刀,拧下刀柄末端铜纽,用手指抠出刀柄里面一个油纸卷,直接把油纸卷递给了韦瑛。那韦瑛也是熟知门路的,利索的抠下纸卷一头,露出笔头便开始问话。
这问话无非就是针对清明后张轼一行所见所闻,张轼上交的条文原件韦瑛早就看过,问话只不过是相互印证,最后再让张轼以亲历者的身份做出一番推断。
韦瑛深知人心,问话完毕便要辞行,留下一句“令郎前程似锦”就头也不回的出门打马而去。那些主人送客出门,在门外还拉着主人诉说亲情感情的便是久送不走的恶客了。
前程似锦,夜不收的前程是拿命换来的,前程似锦便是要卖命了。张范是越发恨自己六年前的冲动了,若是自己未曾受此重伤,轼儿说不准也能中个举人,等后年与自己侄儿一起去考考那会试殿试了。张范老了,尤其看到儿子儿媳伉俪情深,便只想阖家团圆幸福了。罢了,自己如轼儿这般年纪时不也是这样跃跃欲试吗?看着眼前一脸激动的张轼,张范不禁懊恼。
往后的日子,除了新娘回门那天,张范便直接把张轼留在家中不得外出,连那军营也不让进了。每天好吃好喝连带各种名贵补品一股脑直接往张轼那边一丢,就直接走人,还颇为认真的免了那晨昏定省。甚至过了几天,心急的夫妇二人连贺婷那丫头也推了进去。张范家就一根独苗,功名但从马上取不错,万一“将军难免阵前亡”呢?直到霜降,卫里名医呈报双喜临门之后,张轼终于从家中解脱出来,软着腿骑上战马向着军营打马而去。
成化十二年七月,北京城。有富商名唤赵灵安的在出城经商时遇一女子,据说该女子美若天仙,甚至于赵灵安在得到该女子后给女子遮上面纱以防他人觊觎。不久,赵灵安携该女子回家。若是此后夫唱妇随,这赵灵安区区一介商人便不被后世所知了。第二天赵灵安阖府上下死的一干二净,甚至看家护院的狗,池塘里的游鱼都不曾活着。更蹊跷的是所有死去的人和动物都没有伤痕,而那艳绝天下的女子则不知所踪。此事甚至惊动了深宫里的宪宗皇帝,宪宗着厂卫配合顺天府严查此案,谁曾想如此高压之下,不仅没有查访出有用线索,京城夜间却开始不断地有人看到一个美女四处游荡,且死了好几个人。(即妖狐夜出,据说此案档案存于故宫)
宪宗皇帝眼见如此,不得不将此案当作疑案束之高阁。不久,宫里有黑眚(五行水气而生的灾祸,具体什么灾祸我没查到)频现,有个叫韦舍的宦官许是想要讨好宪宗,请了闻名左道的道士李子龙进了皇宫。若是请了圣命再如此行事或许能得宪宗青睐,韦舍却先斩后奏直接领了李子龙私入大内,那戍守大内的锦衣卫有看不得韦舍为人的便直接带人在万岁山捉了李子龙。在锦衣卫雷霆手段之下,李子龙认了个“刺王杀驾”的罪名伏诛。而宪宗则震惊于宫禁如同无物,谁人都可前来望气生事,于驾临万贵妃处时顺手点了个机灵的小太监乔装出宫打探消息。这小太监便是汪直,汪直机缘巧合之下结识原三边总制现都御史的王越,在王越的谋划之下,汪直探得大量消息并简在帝心,时汪直十五岁。
成化十三年正月,宪宗着御马监太监汪直于灵济宫前旧灰厂为址组建西辑事厂,由汪直提督,并拨付锦衣卫精干百余充实西厂。至此,一个瑶人俘虏,登上了大明政治舞台。“年少喜大功”的汪直果然做的好大事,仅仅几年便震惊朝野,权倾一时。成化十五年十月,宪宗以汪直监军,扶宁候朱永为总兵官,辽东巡抚陈钺提督军务征讨建州三卫。
“张轼,你还真是个人物啊。”东征路上,汪直翻看着韦瑛递上的线报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