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五年秋,大同左卫夜不收百户张范家张灯结彩,却是那斩首六级、升试百户衔,实授小旗官的从六品忠显校尉张轼小登科。张家门前,张轼一身彪形补子官服骑一匹头扎红花从草原夺来的纯黑色战马领着挂犀牛、海马补子的手下弟兄被看热闹的人群围在中间,只等吉时去卫学接那新娘子。这夜不收积功容易升迁难,左卫算人多的也不过就那几个官位,几个人里级别最低的于贤都是正九品武官了。
咣一声鸣锣开道,围观的乡邻赶忙散开,新郎官一行敲锣打鼓的去了卫学方向。
国初马皇后许诺大明每个女人都能做一天皇后,所以特许新娘穿戴凤冠霞帔。卫学厢房里,盛装的李红多次打发侍女贺婷出门探看新郎官的消息。这侍女贺婷便是张轼从北方救回来的汉家女子,因为家人俱已亡故,又不知如何生存,张轼便把她打发到李红那里。也亏的贺婷做的好红娘,把因为张轼弃文从武而心思转变的李讷又拉了回来,终于答应了张家的求亲。
“咣咣……”贺婷还没出卫学大门,街上便传来了敲锣声,紧接着欢快的唢呐曲子忽的炸开,贺婷转头便提着裙子跑回了李红的厢房,“新娘快盖上盖头,咱家爷来接你了。”
“你这丫头,说的好像我着急嫁过去似的。”李红手忙脚乱的盖上盖头并傻兮兮的说道,当然她自己听不出这话里好似掺着蜜似的甜丝丝的。
“可不是嘛,咱家爷可是使了浑身解术才把你求过去的。”贺婷心里五味杂陈,或许这辈子都忘不了张轼持刀钻进敌帐那威风凛凛的样子了,可惜当时的自己是那般境遇,他竟然只是扫了自己一眼便像很嫌弃一样不再看自己了。
好像是很久的样子,也好像只是一瞬,房门外熙熙攘攘的来了一群人。贺婷匆忙的赶到门口,闭上眼睛把身子倚靠在门上,两行眼泪不知觉的便淌了下来。
张轼毕竟是读过书做过秀才的,示意手下弟兄围上去“祝贺”老丈人,然后压下其余兴冲冲吵吵闹闹的的众人,谦谦有礼的走到李红的门前,“红儿准备好没有?”。
“爷,有喜钱没有?”擦干净眼泪,门后的贺婷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强作嬉笑的腔调问道。
“喜钱有,别人没有你还能没有嘛?”张轼直接伸手戳破了门上的窗纸,然后递进去一个大红色绣着双喜的钱袋,钱袋里有一颗二两重的小元宝和二三十枚铜钱。
“咱家爷真大方,娶亲我都能赚这么多钱。”贺婷拿起手里的钱袋放在鼻下轻嗅着,说完不舍的走去把钱袋递向盖着盖头端坐在床头的李红。
“都是自家人,夫君给你的,你收着便是。”李红轻唾一口,“臭丫头还不开门?不要误了吉时。”盖头下李红面红耳赤。
“新娘子莫着急,我这就开门。”迈着欢快的步子,贺婷笑嘻嘻的打开房门,自从来到李红身边,自己也久未见到他了。门外的张轼着一身青色官服,斜挂着的大红花遮挡了彪形补子,配着张轼那微笑着的俊俏脸面,若是自己未遭那厄运,这便是自己的梦中情郎了。
“许久未见,婷婷越发好看了。”张轼轻轻捏了下贺婷略微婴儿肥的脸颊,把贺婷弄了大红脸后,便匆忙来到坐着的李红身前,“我把那些碍事的仪官、媒婆都挡外面了,要是准备妥当,我便抱你上轿了。”说着就要拉李红的手,却是被李红一巴掌打开。
“莫说一些不要面皮的荤话,大半年未见你倒是比以前出息了。”李红佯作愠怒。这冤家年前还能止于礼,何曾跟自己这般说过话。
张轼连忙拱手作揖告饶,“这不是想你想的紧了。你不知道,自离别后我这心便一直在你这里了。”说完便不再犹豫,也不管李红如何挣扎,一把打横抱起便朝门外花轿走去。一边的贺婷则急忙上前把李红折起的裙摆抽开,跟着张轼的步伐挡住李红的脚边避免走光。李红则娇羞的把头埋进张轼宽阔的胸膛里,羞死个人了。
待李红上了花轿,张轼在仪官告诫下打马绕了花轿三圈,而后锣鼓喧天,领着花轿雄赳赳气昂昂的打马朝自家走去。
由于两家距离实在不远,这边锣响,张家门口便有左卫夜不收同僚点起爆竹,至于借来的几个骑兵则分列门口两侧高举着没装炮子的三眼火铳随时准备点火。待张轼骑马来到门口,几个骑兵即刻用火捻点了三眼铳的引线。三眼铳噼里啪啦放完,马上有伶俐的端了烧着的火盆放于门口中间。等迎亲队伍站定,张轼下马绕过火盆进门,一边骑兵跑去把马牵一边,李红则在贺婷跟媒婆二人的扶持下抬起裙角跨过火盆,从此烧去从前一切厄运做起张家少夫人了。
至于如何拜天地如何应付往来祝贺的一众亲朋好友,便不再赘述了。一直进了亥时,满身酒气昏昏沉沉的张轼才踉踉跄跄的推开新房屋门。
“爷这是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贺婷连忙端茶倒水,她心里担心着,嘴上却是数落着。此番做法更像是久在一起的情人,倒惹得刚盖上盖头端坐一边的李红心里一阵不快。
张轼喝完贺婷端来的茶水,贺婷就递上了绑着红绸的小秤并接过茶杯,“新娘子都等了好久了,快去挑开喜帕。”说着借机轻推了张轼的后背,张轼坚硬的脊背让贺婷又想到了草原归途中自己马前张轼骑马的样子。怎么后背上也有酒味?贺婷闻着自己的手心。
终于,张轼醉醺醺的嘴脸出现在李红眼前,李红伸手接过喜秤盖头,随手递给一边的贺婷后就扶着张轼坐在床头上,“什么日子这般喝法?”示意侍立身边的贺婷拿手巾沾了水,李红拿过手巾轻轻的给张轼擦了擦脸。冷水一激,张轼倒是清醒过来一阵,揽着李红的肩膀就往自己身前拉,“好香好香,我家红儿是我的了……”后面不知道嘟囔着什么便一头栽倒在床上打着鼾睡死过去。
“死丫头还不搭把手?”李红,不,此时的张李氏迁怒于一边捂着嘴偷笑的贺婷。主仆二人手忙脚乱的把睡死的张轼脱了个干净,然后往被子里一卷就跑到桌前吃起饭来,这该死的张轼把她二人丢一边这么久,都饿了一整天了。不好意思叫人加热饭菜,又没有外人看着,二人风卷残云般把早就放凉的饭菜吃下肚去。张李氏恨恨的想着,若是你还清醒着,我还怎会吃着冷饭。
吃罢饭,李红随意找了个借口便把贺婷打发走了。吹熄了喜烛,张李氏只穿了小衣钻进了张轼的被子,然后颤颤巍巍的把手搭在背对着自己的丈夫身上,你这冤家让我如何是好。至于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躲在墙脚偷听了一夜的几个手下兄弟最有发言权了,“白白浪费了一夜工夫”。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张轼睡眼惺忪的伸手向身边摸去,那里却是空荡荡的。这红儿就是勤快,一人一生难得有几次名正言顺睡懒觉的机会,可是你夫君我却还想着你呢。张轼在天亮之前被尿憋醒一次,点了喜烛,灌满了夜壶便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打量着睡着的新娘。
不知端详了多久,新郎官顿觉腹间发热,不能自制的情形下把那新娘摇醒以求行那周公之礼。那李红也是乖巧,虽说几个时辰前还恨的牙痒痒,但“妇人者,伏于人也”,毕竟李家也是诗书传家,好红儿当真景行行止了。一时间好似秋去春来,虎啸莺啼间水乳交融、阴阳相济。亏的张轼手下弟兄早就不耐苦等,各回了自家。只是苦了隔壁丫头贺婷,睡梦中便沾染春意,果然是润物细无声。那雄壮的背影在眼前越来越清晰,转过身来,果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英雄人物,好英雄转瞬间如同狮子搏兔向自己扑来,那丫头梦中嘤嘤啼啼间仿佛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李红并未出门,只是拿着自己婚前赠与张轼的香囊暗自垂泪。张轼终于后知后觉,上前把李红抱于床上坐下,“是为夫不好,若是得罪了娘子,还请娘子责罚。”。说着张轼用手指轻轻擦去李红脸上的泪水。
“夫君甚是风流潇洒,奴家哪敢言说责罚二字?”李红脸色并未好转,转而把手里香囊扔进张轼怀里,“夫君,这是何物?”。
“这当然是娘子送与我的定情信物,自得来我便一直贴身放置,无一时离身。”张轼莫名其妙的解释道。
“那香囊里面又是何物?”原来李红早起便为张轼打理衣物,在张轼贴身里衣夹层中摸到这个香囊。初时还觉得心中甜蜜,未几便捏到香囊中还有故事,李红不是寻常蠢笨妇人,自然认识梅花篆字。一个杨字耳环,再加上做羞羞事时隔壁贺婷那边隐隐传来的应和之声,张轼在李红心里便是那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了。
此时,张轼才记起香囊里那个耳环,连忙将前因后果都讲给李红听。至于贺婷之事,更是事无巨细,李红方知贺婷坎坷,她本来就是心软之人,于是便自有一番计较。至此,新娘子心中芥蒂尽去,懊悔的跟夫君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