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五年清明节后,大同府各卫所夜不收精锐应山西行都司行文齐聚大同镇。原来延绥镇守太监张选鉴于去年秋相邻各边镇夜不收莫名损失惨重,联络了延绥、大同、宣府三镇边关守将,一是为了再探鞑靼虚实,二是看能否借机虚报守御之功以谋得朝廷封赏。当然,作为基层的夜不收接到的军令则是,“着夜不收前出探寻去年损失之故事”。
接到命令可把带队前来的大同左卫夜不收百户张范吓了一跳,本想是做那些表演功夫好给儿子在大人们面前露个脸,没想到这次却是动真格。在花了好些银两而不得调换人员后,只能以补充通译的名义调了胡百万手下一小旗官兀良哈裔夜不收添了进去。
这兀良哈裔夜不收名唤朝鲁,汉语里是石头的意思。朝鲁长的威猛凶悍却是个好脾气,尤其可贵的是在胡百万手下七年屡立战功又鲜有遇险的时候,小旗里的兄弟也少有折损。
“兄弟朝鲁,见过张小旗,见过各位弟兄。”朝鲁当然知道张轼是张范独子,所以也有积极结交的意思,“大家可以叫我石头,从现在开始我就在张小旗手下干了。”
面对闻名左卫的吉祥物,张轼很客气的作揖回礼,“小弟初次涉险,还请石头大哥多多指点。”。紧跟着周云等人也是作揖并拿恭维话糊了朝鲁一脸,朝鲁反而不好意思了。
一边的张范等几人见过面了,才招手把儿子叫至跟前,看着张轼稍显稚嫩的脸面不由叹气,”却是爹爹谋划失误,未曾想让你陷入险境。”
“爹爹不该如此说,儿子从做了夜不收便本该经历这些。”说完张轼转而求起张范,“前几天倒是把娘亲气的够呛,也没跟我一起回来,还请爹爹过些天把娘亲接回家去。”
“哈哈,那是我谋划精彩,过几天我便去趟,先给你姥爷赔罪,顺带着把你娘亲带回来。”聊到这个话题,倒是引得张范大笑,父子二人还是第一次合力坑别人。说完看周围无人关注又对张轼耳提面命,“还是上次跟你说的和光同尘,狼行千里吃肉,出了大明就把仁义道德丢一边去。记住,别人不死死的便是你们。”叮嘱完确定张轼把自己说的话记住了,便只等其它卫所夜不收出发了才依依不舍的看着儿子打马远行。儿啊,让你娘亲知道了,我这日子该怎么过。
已经是进入鞑靼境内第三天了,张轼的小队在朝鲁的建议下始终在边境游荡,还未曾深入其中。在此期间除了发现几处去年秋烧荒的残痕,倒是未曾搜寻到鞑靼人的踪迹,连其他卫所的夜不收小队都没见到一个。
“有点不正常啊,怎么着也该看到牧人了。”于贤对着张轼说道,看张轼因为不适应长时间骑马并没心思搭话,便转而问起了一边的朝鲁,“石头小旗你说说什么情况?”
“不知道,先找个地方休息吧,明天进三十里瞧瞧。”朝鲁手搭凉棚心里确定了这三天所过之地确无鞑靼人踪迹之后决定。然后再对比几个方位之后找了个稍微避风的小土丘确定了宿营地点。
“好嘞。”一听这个张轼来了精神,这三天一直在马上奔波,大腿内侧都快磨破皮了,顺着朝鲁手指的方向一马当先的冲去。紧跟着,周云几人也颇为兴奋,毕竟总在外围打转几人这次外出收获的可能性不大,明天这三十里或许就是一个好的开端。
释嘉策凌,成化七年冬入居河套。成化八年正月,鞑靼玛拉噶攻安边营,延绥镇参将钱亮战败,指挥柏隆、陈英战死。释嘉策凌乘势攻固原、平凉。五月,成化帝命武靖侯赵辅为总兵官,与总督军务王越御延绥诸路,并命山西巡抚马文升提督陕西兵马,延绥巡抚余子俊督延绥镇,徐廷璋督宁夏,大举收复河套。九月,马文升率部进驻韦州,于黑水口、汤羊岭接连败敌,生擒释嘉策凌平章迭烈孙。成化九年,总兵刘聚、巡抚余子俊于漫天岭、榆林涧大败释嘉策凌。未几,总督军务王越和总兵许宁于红岩池大败鞑靼人,于此河套收复。也就这一战,大同左卫夜不收百户张范负伤,并最终改变了张轼的一生。
成化十四年秋,鞑靼内乱,其中以释嘉策凌与亦思马因争锋最烈。为了防范明廷趁机搞鬼,二人很默契的积极围杀明朝侦骑,这也是去年秋大同镇各卫所夜不收损失惨重的的原因。到了张轼等人出大同镇,释嘉策凌早就被亦思马因杀掉,而亦思马因部也是损失惨重,尤其身后有达延汗和满都海虎视眈眈,没有三五年发展亦思马因也不敢大规模侵扰明朝。甚至到了春天,亦思马因掌控的部众就算放牧也尽量远离明朝长城防线。
此次出大同镇的夜不收带了差不多十五天口粮,如果没有沿途补给最多十天左右便必须做好回转的准备。幸运的是到了谷雨那天,张轼的小队终于找到一丝踪迹,朝鲁顺着这丝踪迹在天黑前发现两座聚在一起的蒙古包。蒙古包不远处拴着四五匹马和一辆勒勒车,只是并未发现牛羊圈,想是牧民刚刚迁移至此。
“好歹能改善伙食了。”众夜不收把战马栓一起,然后趴伏在地上打量着眼前快隐进夜色的蒙古包。
“吃不吃?”朝鲁问道。
“这话问的,现在不是吃不吃的问题,是怎么吃的问题。”洪阻二呛声,“十来天粗茶淡饭的都忘了肉味了。”
夜不收的任务包括侦查、瞭望、追踪、捕俘、渗透、骚扰、破袭、烧荒等。如何侦查?最快的方法就是找到当地人问呢,至于如何问那便各凭手段了。还有鞑靼人长的都一样,就算问完了砍下牧民的脑袋,拿回去说砍的是鞑靼士兵也少有人去分辨,大明以斩首级论功,一颗北虏首级可是提一级的。所以,当这两座蒙古包出现在夜不收眼前的时候,其主人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石头!”张轼看着身边跃跃欲试的几人,便开始布置作战了,“你带孟尧、洪阻二、于贤三人去左边,周云、薛祥你二人跟我去右边,尽量留活口。”话刚说完,几人便按照布置聚拢成两组并抽刀的抽刀拿弓的拿弓,高抬着步子轻轻放下慢慢向目标摸去。
战斗结束的很快,张轼三人刚把包里一对中年牧人夫妻绑住,另一边的朝鲁四人又把一对打扮艳丽的年轻夫妻押了进来。其间押着女人的洪阻二、于贤二人空着的大手不时的在女人身上乱摸,而那男的则嘶吼着试图挣脱朝鲁和孟尧的束缚。看到这一幕,张轼虽是感觉不忍,却也没有阻止一二。
此时几人才发现赶巧了饭点来的,两张案子四个坐垫,每个案子上都摆好了大盆的烤羊肉、韭花酱和马奶酒。几人把中年夫妻和那年轻男子绑好,把两个案子并在一起围坐起来,而洪阻二、于贤二人却把那女子推到张轼身前,“张头试过这鞑子女人滋味吗?”
张轼哪见过这场面,毕竟做过那秀才公,还跟李红有那说不得的关系。不知觉红了脸的张轼看了眼只是跪在身前不住磕头的年轻女人,这女人约莫十四五岁年纪,有着鞑靼人常见的大饼脸,但又不是很丑。忽然,张轼的目光盯在女人的耳环上,耳环是纯银打制,一个圆环里圈着一朵梅花。张轼想也没想,一把从女人耳朵上把耳环撕了下来,瞬间血花伴着女人痛苦的喊叫声喷涌而出。这一幕不仅刺激的绑着的三人,也是唬的几个准备看好戏的夜不收愣在那里。那哪是梅花,那是个杨字,梅花篆体的杨字。在这近似茹毛饮血的人里出现这个东西,发生过什么便不言而喻了。
“说!谁去过大明?”看清了字的张轼顺手拔出腰间雁翎刀,走到那绑起来的年轻男子身前,一脚将其踹倒,不等男子站起便一刀刺进了男子的小腿。只是一刀,那男子便疼的哭喊着在地上蜷缩起来。
叽里咕噜的,包里中年夫妇对着张轼破口大骂。未几,似乎觉得不过瘾的中年男子挣扎着站起来说了一段话。
“石头,这老不死的说什么?”张轼抽回刀,走到说话的中年男子身前。
“他说大明士兵都是懦夫,只会欺负手无寸铁的妇孺孩子。”朝鲁头也不抬的大口嚼着手里的羊肉,“他还要跟你决斗呢。”
“你觉得你是勇士?敢跟我决斗,你去过大明?”张轼喝令周云给那中年男人解开绳子并给他一把刀。周云则很痛快的拿切肉的刀子割断绑缚着的绳子,然后把自己的柳叶刀拔出来插地上。周云刚退开,便见中年男人猛的拔出刀,快步的举刀砍向持刀站立的张轼。电光火石间,张轼疾步奔出,手里战刀一挥,中年男子握刀的半截手臂便被砍了下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