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干净,祖孙三人坐于桌前,之前食盒就早放在桌上了,伺候在一边的下人见三人坐定,便走上前来把三人的饭端到各自身前。菜色倒是简单,一大盘切的近乎透明的腊肉,一碟酸黄瓜,习武之人便是早餐也是要吃肉的。如风卷残云般,三人便把饭食吞进肚子,甚至直至吃完也没尝出什么滋味。正像听过的一个笑话,有人吃饺子,也不蘸醋,狼吞虎咽的吃完后别人问饺子是什么馅儿的,这人回答不知道。
吃罢早饭,三人各自骑马直奔军营而去。
“外公,我见营里不少军士脸面似有抱怨之色,不知这是为何?”张轼之前接触最多的军士便是父亲辖下的夜不收,无论何时所见军士都是活泼奋进的,鲜有军士呈懒散抱怨之色。
“你可知此次夜不收春考之事?”陶荣反问道。
“家父倒是提过。”张轼听罢倒是有点心虚,莫不是被瞧出什么来了?
“此时士兵本应忙于春种,为应对此事姥爷我只能强命士兵归营,所以有那家穷的士兵便心有怨气,倒是怪不得他们。”陶荣解释道。
“朝廷有禄米供养,军士们怎能有怨言?”张轼更是不解。
“你可知普通士兵禄米几何?”这次倒是陶阳问话,显然其中关窍他是一清二楚。
“这个我倒是知道,卫里普通军士月粮粟米一石。”这种基础问题但凡军户子弟人尽皆知,“夜不收多点月粮小米一石五斗,隔三差五还有行粮日支一升五合。”明代士兵不发钱只发粮,普通边军士兵驻扎本地卫所状态下只发月粮(相当于月薪)一石,行军出百里便有行粮(相当于出差补贴)日支一升至一升五合,月支三斗到五斗,夜不收经常外出侦查故隔三差五有行粮。即便是粟米(未脱壳)一石便是相当于现在138.4斤,小米更多在164斤,加上家中妇人耕作应该足以家用了。
“可是足额发放?”陶阳继续发难。
“普通军士不清楚,夜不收是一石五斗有本色一石折色银二钱。另有行粮卫里都是足额发放,爹爹说卖命钱不敢亏空。”张轼回道。
听闻这话,陶阳偷着看了眼自己的爷爷,单就夜不收禄米发放对比,自家应该吃着士卒的亏空。其实想想便知,若不是吃亏空自家哪有钱起大宅子?哪有前文陶荣为了儿子补自己千户职司拿出那五百两?要知道陶荣堂堂正五品千户月俸不过十六石,照万历年间一两银子买两石大米算才区区八两银子。当然加上每年吃点士卒的亏空,一年到手二三百两银子很正常。
“普通士卒月支粟米一石,实际本色七斗折色银九分银子。内地那边更少,本色我所知的能到三至五斗。”陶荣老脸一红,他眼观六路哪里看不见自家孙子看了自己一眼?可是毕竟陶阳还有科举入仕的可能,陶荣还没打算把这里面的道道告诉她。
“所以如果误了农时,说不得有些士卒家里会落下饥荒。”陶阳接茬说道。
“原来如此……”以张轼的机智怎会不清楚怎么回事,由此越发明白了父亲为何说和光同尘了,你不做点事上司怎么会容得下你?你的下属如果跟着你没有好处又怎能指使如臂。可是想起按照左卫夜不收的月俸发放好像未落下什么,这就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和光同尘了。
“不说这些了,去我大帐,不知道你舅舅在不在。”陶荣察颜观色未见外孙有不愤之色,知道张轼也不是那固执之人,倒是更看好他的前途了。
“来了两天了尚未向舅舅请安,还请舅舅恕外甥无礼了。”陶谦果然在大帐里,张轼双手作揖连忙向陶谦行礼。
“哎,此事不能怨你,是舅舅忙于军务不曾着家。”陶谦连忙宽慰,“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可是舅舅不好说什么,不过要是你有办法,能用到舅舅的地方尽管提。”正所谓疏不间亲,陶谦可不好把之前跟陶荣说的那一套说辞拿出来。
“舅舅且宽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自然会想尽办法的。”原来坑自己人并没有很快乐,若是能堂堂正正赢得话会好点,所以张轼面呈犹豫之色。将来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家亲人了,尤其张陶氏至今还被埋在鼓里,如若就这样赢了说不得山西行都司那边会下个条文对外公和舅舅训斥了。
张轼面色变化并未躲过老狐狸的眼睛,只不过陶荣尚不清楚为何这般。“谦儿,马队那边可有消息传来?”转而陶荣点了陶谦的将,也算给张轼解了围。
“尚未。这也正常,若是这么快就有收获,那只能说明鞑靼真的不堪一击了。”如果真的已经拿住几波夜不收,而至今各卫所夜不收还能好好的存在着,可不就说明鞑靼都是蠢猪吗。
“猴崽子们倒也好耐心,我这外松内紧的布置还没有眼红的。”陶荣扶须,“轼儿,姥爷带你看好东西。”说着便走出了自己的大帐,来到了一边亲兵的帐篷。那个帐篷早几天就空出来了,装了前天送到的信物。这里有威远卫的令旗盒子,写着镇虏卫的马粪兜子,还有一个便是自己熟的不能再熟的东西,左卫的信物便是自己每天练功用的六十九斤大刀。
“这死沉的物件,老爹这是坑人吗?”张轼心里默默念叨着自己不靠谱的老爹。张轼一时没忍住嘿嘿一笑,而这一笑旁边的陶荣都看在眼里。哎,毕竟还是年轻。
“轼儿,听你爹爹说这是你平常练功用的,正好我也想开开眼,待会儿给我跟你舅舅看看你的本事。”陶荣让孙子出去叫了他爹,然后轻轻的拍了拍张轼的肩膀,然后倒背手叹了一声气便出了帐篷。
这是出纰漏了?被姥爷察觉了?张轼心里一突,首战告负怎么跟自己弟兄们交代?张轼只好提了大刀跟在外公的后面亦步亦趋的走出帐篷,然后正对着大帐持刀站定,而这一站相,周围的士兵都聚在了一起。士兵们本来就无聊的紧,看样子千户大人的后辈要舞一回大刀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来人,把那些不当值的都来瞧瞧。”陶荣见围了一群人便令人把那些闲着的副千户百户等所里一并官僚属官都叫了出来。也是显摆心思,再怎么着也是自己的亲外孙。不一会儿功夫,一波官员便走到陶荣身周,待知道了是千户外孙演武后更是什么年少有为类的转着弯的马屁对着千户拍了起来,陶千户也果然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陶荣挥手示意开始,张轼便按照每天的习惯,趁了几次手之后把那家传刀法舞了出来。以外人看来,那六十九斤的重量在张轼手里轻荣无物似的,以各种眼花缭乱的花样“运转如飞”。一阵阵的叫好声从围着的官兵嘴里喊了出来,引得那些在职的官兵人等的瞩目。不一会儿功夫,一套三十六路的刀法挥舞完毕,收势且习惯性大吼一声,这一声大吼又引了围观的看客叫好。张轼则不好意思的倒提着刀打着罗圈揖回应着叫好。
“姥爷,外孙已经演练完毕,还请姥爷斧正。”回应完喝彩之后,张轼倒提着刀走向陶荣,然后轻声问道,“姥爷,您都知道了?”。
“知道知道,你娘亲跟我说过多次,十五岁小屁孩子的时候便能舞动这刀。本来我还以为你娘亲诓我呢,没想到你这一手却是厉害的紧。”陶荣大声说完就开始静等周围人奉承,紧接着一大圈马屁从周围官佐嘴里不要钱的说了出来。不久陶荣便遣散了围观的官兵,“切记营中不可大啸,尤其晚上说不准会引起营啸,你自小深的父亲亲传,我能教你的不多。”。
“姥爷会怪我吗?”张轼愧疚的说,陶荣都点的那么明白了。
“你父亲何曾跟家人说过军务?所以谋事要密,不可大意。要说什么怪罪的话这就奇怪了,你姥爷是个老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走哪里我也是你姥爷,你是我的外孙。”说完便叫了陶谦领陶阳跟张轼满营地转转,打着教导军阵的名义把所里布防都明白着告诉了张轼。反正三个里放水一个也无可厚非。
时至正午,陶荣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陶阳、张轼二人打发回家。当张轼出了军营,便瞧见一边饭摊吃饭的薛祥,当着陶阳的面直接把薛祥叫来,“去找到周云,要是拿了威远卫和镇虏卫的夜不收不要上报,解到这边就是,该有的兄弟我自有补偿。”
“这是为何?”薛祥不解。
“任务已经完成,也亏得千户大人帮忙,我等也该多少做点回报。”张轼解释。
薛祥听此解释便释然,一开始就觉得计策有点坑人,如此行事也说的过去,转身便飞奔而去。只是身边听的全部的陶阳一脸震惊,“表弟,你做了那夜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