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大同府大同左卫在册的官兵有五六千人,其中直属的夜不收则有一个超编的百户编制。按军制,十人一小旗,五个小旗是一个总旗,两个总旗是一个百户。而大同左卫辖下一个百户夜不收却有三个总旗,其中有从左卫军士中择优选用的为一个总旗,总旗官名为高政;有从平民或囚徒中择选为一总旗,总旗官为赵秀一;有从归化的鞑子里挑用的为一总旗,总旗官却是汉人为胡百万。
夜不收考核无非骑射、步射、长跑、短兵格斗和制图。这都是平常夜不收训练的玩意儿,骑射、步射有明确考核标准的各总旗带人进行,都是久经战阵,不达标准的少之又少。当被革去了秀才功名成为夜不收小旗的张轼随父亲来到校场的时候,各总旗已经把射箭不达标准的登记在册,只等考核完毕之后另行处置了。
张轼毕竟家学渊源,这些夜不收训练的东西都是曾经学过的。所以当张范表示张轼会参与后面考核后三个总旗并无异议,老子英雄儿好汉,尤其是这两年张轼经常会逃学跟几个人厮混,他们也倒是知道张轼的本事。对于刚来便是小旗则整个夜不收队伍里都没异议,你要也考个秀才然后改作夜不收,拿个总旗都觉得亏。
张轼归属了高政手下,因为去年秋高政手下一小旗带五人北出长城烧荒的时候一去不返,所以张轼则捡了一个实授的小旗官位,也是不错的了。拜了高政的码头,回头张轼便遵着高政的指示来到自家弟兄们扎堆的地方。
“我是张轼!”张轼对着手下抱拳。
“属下周云、孟尧、洪阻二、薛祥、于贤见过张头。”张轼旗下五人依次抱拳。按规制十人为一小旗,加上小旗本人的话应为十一人。但是没想到去年冬天事多,卫里并没有及时补充损失的夜不收。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按说三个总旗怎么也一百五十人靠上,可是按照校场人数来看的话撑死了也就一百二十人左右,也就是去年一个秋天大同左卫便损失了至少三十名夜不收。
“看这人数,去年损失不少啊。”张轼环顾一周后嘟囔了一句。
“张头,咱这边还算好的了,南边云川卫那边俩总旗现在剩下的人数都凑不出一个总旗了。”手下那个于贤看样子就是那种好家长里短的人。
“这么严重吗?是今年这样还是每年都这样?”张轼疑问。
“夜不收每年都死人,但是像今年这情况却也是不多。”这次回话的却是周云,他倒是像一个稳重的人,“说九死一生夜不收,那主要是远哨夜不收跟墩台夜不收。咱们左卫跟云川卫不设墩台夜不收,而远哨……瞧那边鞑子,胡百万那边一半远哨一半长哨,他那边去年秋天折了小二十个。云川卫那边死的大半也是咱们汉人长哨。依着意思鞑靼那边大概又有大动作了。”
“咱们这小旗算什么夜不收?”张轼还忘了问自己这具体职司了。
“长哨,出墙五十里至百里回转。也就是说去年秋鞑子那边不太安分。”周云转眼瞧了四周,发现无人关注之后又低声说了句,“听右卫的弟兄说,右卫跟玉林卫墩台夜不收跟墩兵折了不少。”
“合着这是要打仗了?我说都司那边要咱们去大同镇转一圈。”张轼又转了话题,“兄弟我第一次考核,还不知道下面怎么考法?别到时候什么都不懂给弟兄们丢了脸。”
听张轼这么说,手下众人倒是哈哈一笑,紧接着一罗圈的马屁糊了张轼一脸,什么家学渊源,什么弓马娴熟,什么名门之后不一而足。看来他们倒是比自己更有信心啊。
中午,百户官张范以商议考核具体事宜的借口邀手下三个总旗去了卫里酒馆增进感情,临行则叫来张轼并给了张轼五钱银子,“你是读过圣人书,可是圣人言并不一定适合于这里。”说完瞅了眼不远处张轼手下几个夜不收,“夜不收九死一生,但是夜不收一旦招人,来应召的军户勇士趋之若鹜。为何?升官发财而已。你有你的良知,他们有他们的道理,或许你不会想变成他们那个样子,但是记得不要阻碍他们的前途。和光同尘……去找个地方跟他们联系下感情,或有增益。”
实际上如何考核早就定了,为应对这次山西行都司随手插的一脚,大同府各卫所飞马传书,既定各卫所间互相探查并拿回各卫提前放入的凭信再绘制其军备图,并且着卫所内其他官兵严加防范。另外被非本卫夜不收发现者直接退出考核,发现他卫夜不收的考核人员则按被发现人数重赏,每发现一个赏银二两,比夜不收普通士卒月俸都多。
“所以这次咱们的目标是马邑所?”饭桌上的周云并不怀疑事情的真实性,此次考核也算是给张轼铺路,马邑所在大同府算后方了,相对来说军备废弛。
马邑所是一个千户所,由千户陶荣领军,驻地马邑。这陶荣则是张范的岳父,张轼的外公。早在卫所间飞马传书时张陶氏便在张范的暗示下顺道给陶荣去了家信,理由都不用另想,你外孙被女婿坑了,你姑娘带着你宝贝外孙回娘家散散心。这陶千户不疑有他,尤其是想到三岁就喜欢拔他胡子的张轼来游玩几天就更是如那六月天喝了冰水。
张轼的安排很简单,小旗里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薛祥扮作赶马车的马夫,稳重的周云则带剩下的洪阻二、孟尧、于贤三人快马加鞭提前赶去马邑并在最有可能出现他卫夜不收的地方蛰伏起来数人头收钱。当然鉴于担心母亲会露出马脚,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瞒着张陶氏进行的,包括早就被革了秀才功名补了夜不收小旗缺,至于父亲突然加戏在母亲临出门前的忏悔是不是出于本心就不清楚了。所以在赶车去马邑的一路上,老实巴交的孟尧听了一路母子二人串通要借千户大人的身份逼张范就范的事哭笑不得,看来这秀才公出身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好人啊。
因为担系夜不收考核,所以马邑所的表面功夫做的还是很不错的,至少马车进了陶千户家,陶千户并没有在家等着,只是留那张轼的表兄正准备参加童子试的陶阳在家接待,“姑姑好,爷爷跟父亲都在军营那边呢。不去不行,按例说士兵们应该在家忙着春种呢,谁知道半道出了这档子事,士兵们怨气大着呢。”
“无妨,反正我这次来是要待一段时间的。”张陶氏慈爱的看着陶阳,然后示意身边的张轼,“你在这里跟你表哥玩会儿,我去找你妗子聊会儿。”
“是是,母亲听闻姑姑要来可是高兴的紧,算着日子一大早就出去张罗酒菜了。要不您先去堂屋坐坐,我先去给您泡茶。”说着陶阳便示意下人帮着手足无措的薛祥停顿马车,自己则跟张轼一人一边的随着张陶氏往正堂方向走去。待三人走的没影了,停顿好马车貌似忠厚的薛祥则跟门房说自己第一次出远门来马邑所,还想出门转转。那门房也是好说话的老实人,大体的跟薛祥交代了马邑所各个地方都有什么。至于薛祥口中所谓什么好玩的地方,门房便嗤之以鼻了,“小小马邑所跟你们左卫那边没法比”。薛祥心头大乐,今年这春考可是简单了,笑着跟门房招呼一声便出门去了。
年轻人安分的不多,军户子弟尤其是,实在耐不住姑姑热情拷问的陶阳满头大汗的回答完自己治《易》为本经后疯狂的给张轼打眼色。
“表哥眼睛是不舒服吗?”张轼强忍笑意,“春天风大,想不到在屋里也会进沙子。”
“非也非也,这是刚才进了沙子,这么一会儿才感觉不适。”陶阳大囧,怎么忘了表弟从来都不靠谱。
“这样啊,那我正好做了一路马车倦了,想洗把脸了。”张轼倒不坏,看着母亲肩头耸动像是憋笑,便拉了陶阳一把。
“好说好说,正好我也要洗一下眼睛。”陶阳起身一把拉住张轼的手,“咱兄弟好久未见,也该好好亲近一下了。”说着便抬手揽着张轼的肩膀,勾肩搭背互相蹂躏打闹着出了堂屋。
陶阳家有个后院,除了四周栽了几棵树之外别无其它修饰,剩下中间的大片空地则是祖孙三代平时用来打熬功夫的地方。张家是夜不收,所以重骑射和短兵刃,陶家是尤重枪法。所以两表兄弟除了射箭便无其它共同话题,于是二话不说搂抱着摔打在一起,虽无旧仇但有新恨呢,咬牙切齿的陶阳即便打不过张轼也是毫无畏惧。此番大战无休无止,要不是二人都算心大的主,指不定能打出真火。好在不久就有下人来告诉二人饭食做好了,二老正等着呢,于是鼻青脸肿的二人才互相搀扶着去边吃饭边挨长辈数落了。